“什么东西?”
“一些你的照片。”乔娅站起来,从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交到儿子的手上。
连宇乔接过信封,迟疑了一下,拿出了里面的照片。那段他一直想要遗忘的记忆,霍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黑洞洞的房间,肮脏的地板,为了食物不得不跪地乞求的日子……
连宇乔猛地冲进洗手间,将那叠照片撕得粉碎,统统冲进下水道里。直到最后一片碎屑消失在眼中,连宇乔才止住全身像痉挛一般的颤抖。
韩闯跟在连宇乔的身后进了洗手间,见他稍稍平静了一些,说:“这是绑架你的那些家伙拍的,不过不是受赵玫的指使。”
连宇乔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另外有人出钱给那些绑匪,想看到你卑躬屈膝的样子。”
“韩先生,”乔娅打断了韩闯的话,“我想和宇乔单独谈谈,你先去外面坐会儿吧。”
回头看了看乔娅,韩闯点点头,退出了洗手间。
关上洗手间的门,乔娅走到儿子的面前。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么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间?”
“如果要以苏沛为代价,我宁可当一切都没发生。” 连宇乔放下马桶的盖板,慢慢坐在上面,青筋暴起的额角表明他在忍耐。
乔娅抬起手,想抚平儿子头上的乱发,却被连宇乔生硬的避开,尴尬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
“那你打算就这么放过商群?”
“为了对付商群而离开苏沛,我办不到。”连宇乔没有看母亲,十指交叉的双手不断紧握,直到骨节“哢哢”作响。
“我并没有叫你完全放弃。”乔娅蹲下身上,与儿子平视,“我只是希望你离开一段时间,冷静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以及未来需要面对的一切。这条路比你想像的更艰难,我希望……”
“你凭什么希望?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消失了二十几年又突然冒出来了女人指手画脚?”
连宇乔双眼赤红地盯住母亲,暴虐的神情像座濒临爆发的活火山。
乔娅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握住连宇乔的手腕。
“我很抱歉……我当时之所以离开……”乔娅想为自己辩解,可当她看到连宇乔眼中的伤痛与不信任,她哽住了。
身为一个母亲,却扔下不到四岁的亲身儿子远走他乡,当初促使她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如今看起来微不足道,她本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可是她却选择了一走了之。
“……我,我想弥补。”
乔娅的手指纤细修长,她握住儿子的脉搏,努力传达著自己的歉疚。
“用商群的事情来逼我离开苏沛,这就是你的弥补?”连宇乔用力甩开母亲的手,不想与她有所接触。
乔娅站起来,扭头,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知道你为了苏沛的事情与你的……父亲,闹得很不愉快。事实上,我也不赞成你和苏沛的关系。不过我不想左右你,选择权在你自己。”
连宇乔不屑地哼了一声。
“苏沛对你隐瞒了他对商群的怀疑,他这种行为也许会让你再次处於危险之中……”乔娅侧身避开连宇乔的瞪视,说出了自己埋藏已久的看法:“原谅我不能像你那样信任他。”
话音落后是长久的沉寂。
连宇乔动摇了,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苏沛为什么会三缄其口的原因。
“韩先生会帮助我们找到商群谋害你的证据,我们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你离开一段日子……”乔娅顿了顿,不露痕迹地观察著连宇乔的反应,“冷静的思考一下你和苏沛的关系,如果你还是坚持非他不可……我不会拦你。”
“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的母爱?真可笑。”连宇乔嗤之以鼻。
乔娅摇了摇头,温柔地说:“我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来处理问题。”
“在我的印象里,你除了哭泣什么也不会。”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它不会改变我对苏沛的感情。”
“这么肯定?”乔娅反问。
连宇乔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出了洗手间,无礼地结束了与母亲的对话。
客厅内,韩闯正在品铭乔娅为儿子沏的茶水,目送连宇乔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不同意?”韩闯问随后出来的乔娅。
乔娅点点头,有些挫败。
“也许我可以说服他。”韩闯放下茶杯,走到乔娅的面前,微笑著问道:“我想知道,如果连宇乔没有接受您的提议,您是否还会继续帮他对付商群?”
“我不会让任何人白白欺负我的儿子。”乔娅坐到沙发上,正色道:“所以,不管宇乔怎么决定,我们的协议仍然有效。”
“那就好。”韩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挥手告别。
***
清脆的铃声提醒电梯到达,连宇乔走了进去。
“嘿,等等。”
楼道里传来韩闯的声音,连宇乔面无表情的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一条手臂挡住了门缝。韩闯从容地走进电梯,嘲讽道:“原来失忆还会引发双耳失聪。”
“你想再挨一拳吗?”连宇乔没有看他,按下了一键。
韩闯紧接著按下B2键,无视连宇乔话中的厌恶,说:“我的车在停车场,可以顺路捎你一程。”
连宇乔没有出声,显然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
韩闯也不在意,只是抬手看了看表,继续自说自话:“苏沛的复诊应该结束了,我现在去医院接秦晓顺。如果没有人阻止,秦晓顺也许会把苏沛带回家。”
连宇乔仍然没有回应,不过电梯停在一楼时,他没有走出去。
韩闯不再说话,继续保持笑容。
当车子驶出停车场,连宇乔冷不防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有那些照片?”
韩闯看了看连宇乔,答道:“我有些特殊的途径。”
连宇乔无意追问,於是换了个问题:“你插手这件事会得到什么好处?”
“事情顺利的话,萨克夫人会为我提供一些帮助。”
知道套不出什么口下文,连宇乔不再提问。
谁知,连宇乔闭上了嘴,韩闯却像拉开了话闸子。
“苏沛刚刚被抓的时候,为了不让你成为传媒的焦点,差点打算去认罪。”
乍听此事,连宇乔一脸惊诧。不过转念一想,这的确是苏沛会干的事。那个傻瓜。
“他之所以隐瞒商群的事,一部分是为了你姐姐,一部分是出於同情。同样是不被他人认同的爱情,他觉得自己与商群的经历有些相似。”
“你告诉你的?”连宇乔问。
“一半一半。”韩闯没打算告诉第二个人,他曾经在病房外偷听商群与苏沛的谈话。
“他很爱你。”韩闯说。
连宇乔看著窗外,眼神有些散乱,“你不是我妈妈的说客吗?”
“那是另外一码事,我只说我认为该说的。”
汽车驶进医院的大门,远远的就能看见苏沛与秦晓顺站在台阶上说著什么。连宇乔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头,脸上是露骨的醋意。
韩闯笑著,漫不经心地说道:“苏沛现在是你最大的弱点,如果我是商群,一定不会忽略。”
连宇乔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卫。好好想想你母亲的建议吧,那其实并不苛刻。”
韩闯把车泊在路边,下车迎向秦晓顺他们。
连宇乔透过车窗,看见苏沛朝他这边看过来,表情由严肃转为柔和。
“医生怎么说?”连宇乔打开了车门,将苏沛扶进韩闯的车内。
“照了X光,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再有一个星期就可以拆石膏了。你怎么来了?”
早晨的时候连宇乔说头疼,所以苏沛才在秦晓顺的陪同下来医院复诊。
“我担心你。”
苏沛腼腆地笑了笑,问:“你和韩律师一起来的?”
“啊,我们碰巧遇上的。”韩闯坐上了驾驶座,抢先一步解答了苏沛的疑问。
连宇乔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秦晓顺打开车窗,噪音冲斥车内。
“怎么了?”
目送连宇乔与苏沛离去,韩闯忍不住询问始终一言不发的秦晓顺。
“如果你的情人有伤在身,你会不会和他做爱?”
面对突如其来的劲爆问题,韩闯有些适应不良。好不容易调整好声音,他问:“你受什么刺激了?”
秦晓顺有些颓废地趴在车窗之上,好半天才喃喃低语道:“我看见沛沛背上有些痕迹。那个家伙,完全不知道心疼沛沛……”
“你嫉妒?”握紧方向盘,韩闯努力憋住气,让自己不至於笑得前仰后合。
“你懂个屁!”
有些人或事一但熟悉、适应了之后,人往往会不自觉地忽略他们的存在。直到面对失去或改变时,才会感到一丝怅然。苏沛对秦晓顺来说是兄弟是手足,也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如今因为连宇乔的关系,他们不得不产生某种程度的疏离,秦晓顺有些许伤感也是人之常情。
闭上眼,将听觉投入喧嚣的街道,他把心中莫名的情绪抛诸脑后,如同对待空中漂浮的尘土。
韩闯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嘴角浮出狡诈的微笑。
***
苏沛家,佣人正在准备午餐。连宇乔帮苏沛换了件宽松的家居服。
平静的用餐、寻常的聊天,一切看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惟一不同的是,连宇乔有些心不在焉。
“宇乔……”
“嗯?”
“报纸拿反了。”
连宇乔尴尬地笑了笑,将报纸扔到了一边。
“那个姓韩的律师,你是怎么找到的?”连宇乔拉著苏沛坐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双手从背后圈住他的腰。
椅子有点窄,苏沛只有靠在连宇乔的身上才不至於滑出去。
“他是晓顺介绍的,他们是朋友。”
“这个朋友可不简单。”
“嗯,听说他有一点背景。虽然只是个新晋律师,不过手段一流。”
连宇乔收紧了手臂,手指顺著苏沛左臂的石膏来回抚摸著。
“他要帮助我对付商群。”
“什么?”苏沛扭头,却看不见连宇乔的脸。
连宇乔把头埋在苏沛的颈后,闷声说道:“他来找我,送来了一叠照片。是我被绑架的时候,绑匪拍下来的。”
出事至今,连宇乔从没告诉苏沛绑架期间他经历了什么,即使在警察那边他也是含糊其词。那一定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所以苏沛也尽量回避这个话题。
韩闯拿来的照片……不用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饿了我几天,然后拿来一包饼干。为了它,我在地上跪了整整一夜……”
就像心脏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苏沛听到自己瞳孔放大的声音。
“是商群干的,我不会放过他。”连宇乔的声音很平静,可搂住苏沛手臂却几乎将他的腰勒成两段。
苏沛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赵玫……”
“绑架是赵玫指使的,折磨我却是商群的主意。”
抬起右手,苏沛轻轻地抚著连宇乔的头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曾经信任商群,在连宇乔失踪的那段日子对他的关照心存感激。没想到,真相居然会如此令人作呕。
恨他,更恨自己!
“苏沛!”
察觉到苏沛的颤抖,连宇乔担心地转过他的脸。削瘦的脸颊上找不到半点血色,黑亮的眼中满是切肤之痛。
吻了吻苏沛的鼻尖,连宇乔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吗?”
“以前的事你全部记起来了?”苏沛勉强地笑了笑,突然想起连宇乔失忆的事情。
连宇乔抱歉地说:“我没有失忆,只是不想看见他们。”
“他们”包括连晋东,苏沛并不想看到连家父子失和,失忆这招还算是个折中的办法。不过,就是幼稚了些。
“商群会不会对董事长不利?”
“暂时不会。他想保住在连氏的位置,就必须依靠我爸爸。”
“你打算怎么办?”
“你别管了,好好养伤,安心留在我身边就行了……”轻轻吻住眼前的双唇,连宇乔的手顺势滑到苏沛的大腿内侧,徘徊不断……
凡事都要有代价。为了报复商群,与苏沛分开一段时间也没关系吧?苏沛向来体贴,一定会原谅他的。
只是一段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第十章
自从连宇乔患病,商群在连氏的工作就日渐平顺。
长期被人压制的局面一但得到改善,得到认同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商先生,艾森公司的唐德先生想见您。”秘书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商群迟疑了一下,说:“请他进来。”
艾森公司是国外知名的金融集团,连宇乔不知在什么时候与他们接触的,对方居然答应代替永逸集团在之前的大型酒店开发项目上进行投资。这也是商群在上次职位之争中败北的主要原因。连宇乔不再担任总经理之后,与艾森公司的商洽也停顿了下来。现在他们过来,是不是代表事情会有所进展?
商群整了整衣服,掩去勃勃的野心。
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愉快。唐德先生坚持要由连宇乔来负责整个投资计划,而商群已向连晋东保证绝不泄露连宇乔的病情,所以他完全找不到理由说服艾森公司换人。如果这个计划接不下来,等於间接向股东宣告自己的能力不如连宇乔。
转眼间,商群由自信满满变成进退维谷。
这几日听到佣人的报告,连宇乔的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好。艾森公司的事绝对不能惊动连晋东,否则自己苦心争取来的地位又会变成一堆泡影。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艾森公司改变主意?
商群为自己点了一根烟,腾起的烟雾遮不住他眼底闪现的寒光。
***
两日后,连宇乔收到了二十张照片,苏沛终於看到了绑匪的恶行。
四天后,医生通知连晋东,连宇乔的狂躁症再次发作,很可能已经转化为精神分裂症,建议入院治疗。
当连晋东与商群赶到苏沛家中时,那里已经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苏沛在制止连宇乔发狂的过程中撞到了手臂上的伤口,被送进了医院。而连宇乔则被佣人绑在床上,医生正在为他注射镇定剂。
“宇乔……”
“滚开!”
“宇乔,我是爸爸。”
“滚!”
连晋东几乎要被儿子疯狂的状态击垮。
商群则是冷淡地看著这一幕,眼中没有丝毫的意外。
为了连家的声誉,连晋东无论如何都不肯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於是,连宇乔被送回了连家大宅。
第二天,商群到医院来探访苏沛。
“看宇乔这个样子,你很开心吧?”苏沛问他。
商群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苏沛。
“那些照片是你寄的?明明知道他会崩溃,还故意寄那种东西给他,你想看他死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商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