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余光下,不过眨了几下眼,却已经过了一回生死关头,冷风让一身又湿又冻的姚衣衣神智不清,还有些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她只能紧紧的抱着强壮的男人。
「怎么了……怎么了……」女人浑身打颤,惊恐不定的问。
一样浑身湿透的男人首度出现一脸不悦的表情,啧了声,「糟!炭灰弄脏了我的冰。」
「你的冰……」只能复诵,像只湿透的小猫,姚衣衣剧烈发抖,已经冻到神智不清。
阴冷的点了点头,男人黝黑的脸在夕阳金芒下发出令人震慑的光。
「妳不是要见水寒吗?妳已经见过了,这些都是我的冰。」
看不清水寒的表情,因为女人的视线渐渐黑去,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点神智在内心作用--
去你的水寒!你难道不会早点承认吗?还害我掉到冰水里!
姚衣衣连骂的力气也无,因为流失体温,她就这么冻晕在水寒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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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睡在炕上吧,真好呢!最近都没睡在炕上了,那种烧柴火透过土石传来的干燥味道,她很喜欢!
虽然在沽饮阁里也是睡床,但这一年来在南方奔走,很久没有享受这种北方情调了。
伸出一对藕臂,姚衣衣抱紧了毛毡,昏昏沉沉之际,嘴角勾着朵小小的笑花。
好像有人抢了她的被子,正不安的伸出手要抢回来,那毛毡却神奇地将她整个颈子包住,让她有被人珍惜的错觉。
像是当小女孩的时候,很偶尔很偶尔,娘有心思照顾她时,带着歉意抱紧她的感觉。
她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娘亏欠她,尔尔一出生就多病,都是她和彩衫在娘肚子里抢了她的养分,才害她没能头好壮壮。
所以,只要偶尔抱抱她就很开心了,她这个做大姊的,应该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只是这种感觉还是令人眷恋哪……
姚衣衣将醒未醒,幸福的感觉盈满了她疲累的身心。
而在她的身边,一尊黑大神靠墙坐着,不自觉轻轻抚开她沾有薄汗的发,在她脸上滑动着,彷佛想在她身上留下一点气味一般。
水寒看着那纯真笑容若有所思,内心很明确地知道,这个女人曾经可能是他的妻,娇蛮、任性,却也直爽、大方,是艳冠群芳的沽饮阁大小姐。
姚衣衣……姚衣衣……衣衣……水寒无意识地在内心试图叫唤着。
噢,好痒哟!被人轻如羽毛般抚触,让衣衣觉得好痒,躲了几次,那触碰又缠上来,记忆中没有人这般摸过她,她不情愿的醒来。
凤蝶般的长长睫毛轻轻振动后,霍地张开晶亮的双眼。
红色的烛火在案上摇曳生姿,朴实的房屋虽大,却没有任何装饰之物,功能性的家具倒是不缺,而且材质一看即知是上等货。
「这是哪里?」姚衣衣才一唤,便觉得全身酸痛。
那是在筋骨过度紧张后,因为胡乱出力而产生的后果。
「哇哇哇,我的背、我的手好痛喔!」
看女人张眼,水寒还有些迷糊,但听见她的惊呼后,整个人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一般,手也急缩了回来。
突兀的动作让姚衣衣注意到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人存在。
黝黑发亮的肌肤上有辛勤工作留下的烙印,五官生硬如在娘胎里使刀劈过,剑眉星目,单是站立近身,就高大到让人有压迫感。
冰是无本生意,利润颇丰,俗谚:「秋冬辛勤,春夏闲凉,娶了大妻,再娶二房,要了三房,又问四房……」水家世代制冰、藏冰、贩冰,累积吓人的财富,她没想到水寒这个少当家居然也亲力亲为。
「水寒……怎么是你?其他人呢?」姚衣衣还有些发昏的问,因为没看见尔尔,让她的声音染上着急。
水寒想了想,一并回答,「这儿是我娘的屋子,姚二小姐身体不适,有位华公子正在为她诊治,而姚三少拖季公子去泡澡暖身了。」
那群人将姚衣衣托给他时,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也让他有机会凝视他传闻中的妻。
姚衣衣噘起嘴,明明是埋怨的表情,却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这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华自芳,我不是告诉他,他是我的未婚夫,不准接近尔尔了吗?」姚衣衣任性使气的说道,没发现自己也因为华自芳在照顾尔尔,而放下心中焦虑。
四个未婚夫人选中,除了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好到蜜里调油、但个性令人不敢恭维的逍遥,就只剩水寒也在长安腹地里,而她是绝对不会让尔尔离开京师的。
这么一想,她仰起头,看着又面无表情的水寒。
「你为什么要退婚?这婚事让你有什么不满吗?」姚衣衣有些不解的问。
「还未到婚事的阶段吧?就我所知,那桩神旨娃娃亲里,扬州做花露的华家独子华自芳、巴东焙茶的季家二公子季清澄、城内酿酒的乐家大少乐逍遥,都可能是妳和姚二小姐的丈夫。」男人淡淡的说着。
姚衣衣不明白水寒为什么排除他自己,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似的。
「你也是候选人之一呀!水寒,你娘当年给了我娘一块冰,那就代表你也是被菩萨选中的!」女人单纯而又激动的回道。认真得就像她要定了眼前男人一般。
水寒却不打算认真。「我不蹚这浑水。」在他的脑海里,浮出一段童歌,流传在京城里十六年--
姚家媳妇有了喜,大张旗鼓问观音,爷爷奶奶爹和娘,东南西北出发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户男儿等娶妻,试问观音如何解,一个肚子几门亲,怎嫁怎娶不平均。
娃娃亲,娃娃妻,当年一块冰,谁得美贤妻?娃娃亲,娃娃心,当年一滴露,伴谁到缘尽?娃娃亲,娃娃情,当年一叶茶,谁是谁郎君?娃娃亲,娃娃刑,当年一杯酒,误谁到如今?
当时姚家媳妇婚后久久不孕,被对门的楚家冷嘲热讽,后来好不容易怀子,明着是到城里最大的姻缘庙里,去求菩萨降旨许婚,暗地是为了一举闹得人尽皆知,吐一口长年怨气。
菩萨说了,娃娃亲要往四方去寻,在一炷香里交付任何东西给姚家长辈之人便是亲家,且要在十六岁时完婚,否则会有报应。
只是没料到每个长辈都带回了门娃娃亲,而且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头,姚家居然一胎三胞,生下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姚尔尔还是多病之身,十六年后,仅有一个健康的女儿姚衣衣,却有四个男人等着完婚。
是要将一个女儿剖成四半,还是按年轮流当四个男人的妻?真真太可笑了!
水寒凝望着姚衣衣的小脸。他才不会为了面子、为了神意、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去草率决定此生唯一的妻。
「为了姚家面子,水、乐、华、季四家饱受讥讽,既然只有妳姚衣衣能嫁,那我水寒退出这场妻子争夺战!」
第二章
坚定而又决绝的发言,姚衣衣一时难以呼吸,耳边好似又响起傍晚听过的冰裂声。
冰冷的、无情的,一眨眼就能让人灭顶的声音。
男人的决定代表她的计画全被打乱了。
「水寒,」再一次呼喊他的名,姚衣衣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女人,「你既然不愿意为了顾及面子而接受这门亲事,那又何必为了他人的眼光而拒绝呢?」
水寒眼一瞇。传闻中的姚衣衣并不是个聪敏的女性,但这短短两句掷地有声,让他难以回答。
「很麻烦……」不知在烦什么,水寒阴着脸,内心反复。
姚衣衣大眼转转,挪挪圆圆的小屁股,靠近他。
好想要啊……真的好想要啊……姚衣衣的心中有种和贪婪很类似的情感在慢慢增温中……
她想要水寒,男子气概的他比起逍遥、季家的闷鬼、华家的娘儿们,更是适合做丈夫的人选……适合做尔尔丈夫的人选。
常言说得好,外冷内热的人最忠诚,他会是个好夫婿的!
「既然你说麻烦,那就代表你根本对亲事还想不清楚,如果还不清楚,那咱们留下来,让你好好的熟悉、了解一下,也许只要一点时间,多想一想,就能改变你的决定。」
不容商量的霸道语气又起,水寒内心有点动摇。
「水家简朴持家,地处荒凉乡野,不如京里的沽饮阁舒适热闹,最近又为制冰忙翻了天,无心待客。」无论如何都要请她出门,否则接下来,他有预感事情难了。
事情难了,指的是什么事、什么情?又为什么难了?他不知道,没那份心思多想。
姚衣衣又偎近了些,趁男人不注意,已靠在他的身边,由下而上,迎进那对有些冷淡的眸。
他偏生和别人不同,不想接近她,还想推开她,但很奇妙的,那对不会爱慕地望着她的眼,她居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
喜欢,淡淡的、舒服的喜欢,让她想要保有的一种心情。
「我们本来就不是客,」天底下哪有客目的是来占住主人的床啊?「而且缺人手的话,我和彩衫可以帮你的忙哟,别小看了商人家的孩子。」
看姚衣衣那张小脸散发着势在必得的光辉,水寒还是只想全身而退。
「劳妳费心,真的不必。」
他实在不认为一朵温室里的小花,能够挡得住冬天的酷寒,更别说是姚衣衣这朵艳丽无双的牡丹。
当姚衣衣要接着开口劝说之时,一位慈祥的妇人带着柔和微笑揭帘进来,而水寒也马上立了起来。
「娘。」
属于水寒的气味和温暖消失,姚衣衣有些怅然,但一看到水家现今当家,也即刻拿出礼数,正要落地,那妇人已在炕上坐下,按住了她的肩。
「衣衣啊,一年没见着妳了,别忙着起来,妳在冰田里冻着了,现在身子觉得可好?」刘氏柔柔的说。
姚衣衣回报了个大大的甜笑,「伯母,衣衣没事,您近来可事事顺心?」
长年待在冰田,避着进京的水寒她没见过,但年年和她家往来的刘氏,她可熟得很。
说实话,她是先取中了待人宽厚的刘氏,又看上水家近京,才无论如何一定要水寒。
刘氏又是柔柔一笑,「生得愈来愈像妳娘了呢!好孩子,长得真标致。」拨弄着衣衣的发,刘氏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亲昵。
姚衣衣向来生熟不忌,像是撒娇一样偎进刘氏怀里。
「伯母,衣衣这趟前来,是为了十六年前的婚事,当年您给了我娘一块冰吧?」知道商家重信誉,衣衣特意说着。
刘氏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瞄见了唯一的儿臭着一张脸,撇到一边去了。
唉!水寒这孩子,就是因为讨厌这档事,才成年躲在老家,连城也难得进一遭。
「是啊,那年八月。」刘氏回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酷热的夏天,露出怀念的笑容,「出现在我家铺子前,是个和妳一样漂亮的小妇人,有了身孕却孤零零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
「我看那妹子热得直流汗,又不知她在找什么,便招呼她进来休息,也没想到她还没踏进店门口,涨红着脸人便晕了,急得整个店里人仰马翻,灌水的灌水、搧风的搧风,呵,那时情况很危急,现在想起来却反倒有趣呢!」
发现衣衣好似极有兴趣,刘氏又比了比身边的那尊大神。
「水寒那时年纪也小,看大人们忙乱,或许是想起自个发烧的时候,便也拿了块冰来,按在那妹子额上,说起来也怪,妳娘居然就醒了。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是有来往的沽饮阁媳妇儿。
「接着她便说了,她是奉菩萨的意思来寻肚里孩儿的亲事,必须往长安城北边走,直到有人给她一个信物,便是肚里孩儿的姻缘,要在孩儿满十六岁的生辰完婚,从此富贵腾达、一帆风顺;反之,家破人亡、事事休矣!」
制冰靠的是天意,刘氏有些信天认命的笑着。
「既然菩萨都那么说了,妳娘生得美,孩儿必然一个版打出来的好,沽饮阁又是赫赫有名的酒肆,我家当家过去得早,我做主应了亲事……唉,水寒,你也别那么排斥,那冰是你亲手给的。」
看着水寒脸色愈来愈难看,刘氏真不知道儿子有什么好不满的?
姚衣衣是个绝色美人,近来也开始学做生意,据说手腕不错,假以时日,必是号人物,外是贤妇、内是娇妻的人儿要上哪儿寻去?就算性子骄纵了些,也不妨碍她的好呀!
她是认定了这个媳妇,不打算便宜了另外三家。
「就是这样才烦。」水寒冷冷说着,为了自己无知时代就铸下的麻烦事儿,有一百个不愿。
只知水家给冰,不知这事细节,姚衣衣瞪大了眼,惊讶的望着眼前男人。
「你亲手给的冰,水寒,你这下还有什么话好讲的?」不认为男人还有资格拒绝,姚衣衣娇嗔道。
男人一听,脸色更加生硬,不看衣衣。
「娘,田里状况如何?」刚才为这女人耽误了时间,水寒记挂的问。
「大伙都开工了,今儿个不是要斩冰?」粗重活早交给儿子,刘氏反过来问道。
水寒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大迈步的走了。
被丢下来的姚衣衣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她看着那又把她当空气的背影,内心愤怒油然而生。那是一种若有所失的情绪。
「又不把我当回事了。」脱口而出的真心话里半是埋怨半是嗔。
刘氏闻言,几不可察地一笑。
敢情好,姚家两女,她中意衣衣,而衣衣莫非也一见钟情,对寒儿有心?
「衣衣呀,制冰的活儿都挑在最冷的时候进行,等会儿要送夜消,妳愿不愿意来帮伯母一个忙?」刘氏试探的问。
就算是客也不能白吃白喝,姚衣衣用力的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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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行如隔山,姚衣衣总算见识到了。
现在约莫是子时,风吹微雪,寒渗入骨,水家大片冰田却明亮似昼,火光在冰面上反射出五彩眩目的光。
傍晚时空无一人的冰田里,此时人声鼎沸,不畏寒冬拿了大锯子和下知名的工具,在割划着田里的冰,向下开挖。
接连被开采出来比桌子还大、和车厢差不多的冰,被牛车拖向远方。
一块又一块白花花的冰渐次消失在夜色中,只余车前火把在摇晃。
长安城里有宵禁,一入夜便关门闭户,酒楼和店面也差不了多少,约莫用过晚饭后便要收店,怎知城外的夜却如此热烈!
姚衣衣这才知道为何水家内厨的规模可比沽饮阁做生意的款,现下干活的人数以百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