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拿到冲天炮了啦!也挑这种的才够漂亮。」
「哼,我知道啦!」
维轩重新又点了一个,这次很成功地施放了一朵漂亮的烟火,童心一起,每种不同的炮竹烟火都拿来试试,线香灭了就再点上一支,霎时,天空亮得跟白昼一般,连月亮娘娘跟星星公主都逊色不少。
***
「好累,我的脖子酸死了。」维轩坐在小铁椅上扭着自己僵直的脖颈,期望能恢复它的流畅。
阿福也抓了把铁椅坐在上头休息,椅子是给庙前大戏台下的观众坐的,阿福随便地抓了两支过来。
「回去擦擦万金油就好了。」
「这么多放不完怎么办?」维轩指着那堆去了半边的炮竹烟火小山问着,原本在这边施放烟火的人影也都离开了,只剩下两、三个小孩还在玩着。
「明天再放呀!再不然就点一把火马上就清洁溜溜了,嘻,不过,那时要逃快一点。」
阿福仍是望着天空说着,又有一朵烟火在他的眼里炸开,维轩觉得阿福的眼睛也像极了嵌在夜空上的耀眼星星,闪烁不停。
看看手表,指针早已超过九点了。
「完了、完了,大餐大概都被吃光了,辛苦了一天竟没吃掉,太可惜了。」阿福假装一脸惋惜地说着,笑着把插在地上的线香拔起,「放最后一个,我们就回去吃饭吧!」
「我不想玩了,你自己放吧!」
「喔。」阿福挑了冲天炮,把盒子抓在手里点燃高举,一下子耳边满是尖锐的炮竹呼啸声。
「以前帮乡长助选的时候都是放这种。」
「啥,为什么?」
「因为要引人注意呀!助选的宣传车子上总是载满了冲天炮,然后每个村子跑,一到村里就开始放,大家就会出来看看,不然这里的人都窝在骑楼底下做代工,根本不会知道候选人有谁。」炮竹燃尽了,阿福也就放低声量地说着。
「真夸张,我还以为它只用来吓麻雀,原来还有这种功用呀!」
「是呀!那时候我们坐在车子后头,手里拿着冲天炮,有次经过一个桥,不知道是哪车的哪个傻瓜点得太快还太慢,到桥下了还没放完,结果全撞到桥底弹了回来,连我都被射到,痛死了。」
「哈哈,然后呢?」
「然后,然后大家就开骂啦!三字经瞬时满天飞,跟我同车的那个人一直用台语骂着『畜牲,怎么有人那么畜牲!』因为刚好有支冲天炮好死不死地插进他的耳朵里,真不知道那根冲天炮是怎么射的,我回去后笑个半死。」
「真的很好笑。」维轩想像着那个有趣的画面,边笑道:「太厉害了,那个飞行轨道真是太强了。」
「是呀!」阿福把线香捻熄,「走吧!」
「等等,我也要学你。」
「那你要拿好喔!没有放完前绝对不能手软放下,不然会射到自己或别人。」
维轩点点头,真的抓起纸盒点燃高举,近距离的高频率显得非常刺耳,手里的炮竹像是有生命似地一飞冲天,刺鼻的硫磺味道从盒子里漫了出来。
「它会动耶!还热热的。」维轩大发现地说着,一切充满了新奇有趣。
「当然呀!一着火就飞出去了,有时候飞不出去的就会在盒子里当场爆炸,所以当然会热会动呀!」
「什么?」
维轩一听『爆炸』这个字眼差点就把手放掉,幸好阿福赶紧一手接下。
「小心点。」阿福靠近维轩一起撑好纸盒。
站在维轩背后,阿福右手握着炮竹,左手搭在维轩肩上,这举动让维轩动弹不得,自己的右手像是僵掉了。
不只是纸盒传递过来的热度,还有阿福贴近的气息,这一切都令维轩觉得异常温暖,怀疑着这是盛夏的暑气,但,心里却浮漫着一丝淡淡的甘甜。
突地,有股小小的模糊声音在心底叫着,希望这炮竹不要太快燃尽。
第七章
「叔公,吃饱了没?」阿福对着一位龙钟的长辈问候着。
「呵呵,有有,吃得很饱。」大桌上,老人家和蔼地继续跟阿福寒喧道:「啊怎么没有看到阿城?」
「大哥说他塞车,现在还在路上,可能回来的时候都半夜了。」阿福替自己倒了杯饮料,转头轻问:「维轩,你要喝这个吗?」
维轩把杯子推出去回道:「什么东西?」
「啤酒。」
「给我点。」
「阿福啊,你什么时候也要娶媳妇啊?」
「姨婆,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啦!」
「张老板,你要多吃点呀!再长点肉,看能不能跟阿福一样壮。」
干嘛跟他一样壮?我可一点也不想作劳工。
「有有,我吃很多了。」
「张老板也还没娶呀!要不要我帮你作个媒,隔壁村的有个姓苏的小姑娘听说要嫁了,长得挺标致的,有好几个等着去提亲呢。」
「不、不用了,感谢你的好意,我不急。」
呼!怎么这堆老人家开口闭口全是同件事,聊的话题也在同件事打转,维轩十分确信自己果然跟老人家有相当严重的代沟,他还真佩服阿福坐得住,甚至对答如流。
维轩急急地喝完饮料,吃了堆饭菜,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阿福,我先进去休息了。」
回到房里,仍是把那张揉得有点凄惨的草图摊开,维轩怀着愉悦的心情在图上涂涂改改。
仿佛还沉浸在烟火的震憾里,维轩觉得脑袋好像跟花火一样炸开,现在还有点晕眩着,他微笑地回想,这里虽然不似都市里便利,没有电影院,没有书局,没有大卖场,可是对他来说这里却充满了新奇。
而这些惊奇都是阿福带给他的,阿福陪着他一起感受的,阿福让他永远不觉得寂寞,维轩惊叹着自己的发现,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心里挪出了一个位置,而这个位置里装载了一个尚未命名的甜蜜幸福。
『……阿福……你的喜欢……等于爱吗?』维轩低声呢喃着。
***
送完了最后几位亲戚、客人,阿福把大桌上的残骸收拾干净,桌椅一张张地叠起,还未放置完,耳旁响起维轩的声音。
「我来帮你。」
「谢谢!」
「不会,毕竟我也吃了东西。」维轩滚着圆桌,把它移至墙边,「呐,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指下午扛神轿的时候呢?还是打电动的时候?阿福只好用着询问的眼神回望着。
「嗯,我是说玩电玩的时候,街上那么多人,你怎么找得到我?」
这要怎么回答才好?阿福觉得自己的答案有点玄幻,给维轩听到一定会嗤之以鼻,再不然就是哈哈大笑,嘲弄着自己说:你还真是神呀!眼睛还真利之类的话。
因为阿福可以在人群里一眼望出维轩,就是这么简单。
就算人再多,他仍然可以找着,因为他记得他的身影,修长的身型,即使是背对着阿福,他依旧可以感受维轩背影的魅力,让人很想将胸膛贴上,从后方紧紧地给予拥抱;因为他记得他的发型,柔软的直顺短发,每瞧一眼仿佛就可在鼻中嗅到发丝里的清香;因为他记得他的皮肤颜色,比自己还要白皙带着健康的光泽,仿佛抚上会有着滑腻细嫩般的肤触;因为他记得他在人群里出众的模样,不同于村里的人,他有着独特的气质,高贵得使他不融入这里的平凡人群;因为他记得……
阿福记得清清楚楚,就如现在闭起眼来,他仍可在空玄的脑里描绘出维轩微笑的样子。
算了,就让他嘲笑好了,反正我喜欢看他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反正走过去就看到你了。」
「喔,这样呀!」维轩轻声地回覆,转身去收拾椅子。
真是奇怪,怎么不太一样了,阿福满头纳闷,事先预设的反应竟没有发生,有点使他不知所措。
「维轩,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那个有着高傲尖刺的维轩、那个有点令人难以接近的维轩去哪了?今晚的他令人觉得格外柔和,仿佛是头冷峻云豹安静地伏下成了只可爱小猫,阿福微红着脸瞅着。
骑楼下的昏黄灯光一打,维轩的五官在脸庞上落下了几个阴影,随着维轩搬拾椅子的动作,额前的发丝带动了影子,轻晃着,在阿福的眼瞳里轻晃着。
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心中的喜欢又更多了。
「哪有怎么了,抬轿子好不好玩?」
「很、很有趣,可是很累。」阿福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答道:「轿子很重,太阳又大,不可能抬一整天,所以我们都轮流扛,而且还要配合其它人的步伐,一个小时下来快去了半条命,又重又累,肩膀还很痛,但是,到最后都麻掉了也就没感觉了。」
「这么辛苦有酬劳吗?好像是种酷刑喔!」
「酬劳呀,神明会保佑我们平安就是酬劳啦!不过,幸好我扛沙发惯了,不然就会像其它的小伙子,淤青又破皮的,隔天一定肿得跟电线杆一样。」
放好最后一张铁椅,满地都是菜渣、油渍,大略地扫过后,阿福说道:「好啦!现在要洗一下地面,你等我一下。」
隔了片刻,阿福拿了袋洗衣粉,二柄长刷,还有从厨房接了一条长长的水管。
「怎么洗呀?」
「嗯,就把地面弄湿撮出泡泡来就行了吧!哈,去年是我阿妈弄的,我只在一边帮忙,难得阿妈今天这么高兴,又辛苦了一整天,我不太想叫醒她。」
「洗衣粉给我,有水桶吗?」
「我去拿。」
两人忙了一会儿,泡了几大桶满是泡沬的浊白液体。
「那我倒下去罗!」
霎时,地面上宛若洪水泛滥,一片湿漉,两人便赶紧拿起刷子拼命地搓着。
***
「好滑喔!都是泡泡。」维轩站在埕的正中央说道,漆黑的柏油地面闪着妖异的光泽,「对了,很像以前在学校打扫游泳池耶!只差现在是晚上,扫的是柏油地面。」
维轩露出了一个微笑,看在阿福眼里觉得有些顽皮。
「冲水了。」阿福握着水管朝地面喷洒,维轩则在一旁弯腰刷着,帮忙把污水推至边缘的凹沟里。
「我要冲脚。」维轩套着拖鞋的脚趾上全是泡沬。
依言地把水柱冲往维轩脚上,大小泡沬瞬间流走,露出了疏落有秩的白皙脚趾。
「真凉快,这边也要。」
将水管调个方向,不小心一个抬手,维轩的裤子当场湿淋淋,透明的水渍直滴。
「你在冲哪里呀!」呆愣一会儿,维轩微愠地说着,拿起一旁满溢的水桶,朝着阿福泼去。
「哈,对、对不起嘛!」笑着闪躲,敏捷的身手还是让裤管给湿透了,「不小心失手了啦!」刚刚不是故意攻击你的,现在才是,阿福带着玩乐的愉悦心情戏谑地笑着。
瞄准维轩,两人玩起水仗来了。
一开始维轩只能跑着躲开,后来不知怎么的,竟跑进屋子里,然后从浴室接出另一条水管,两人还在滑腻的路面上跌了好几次,湿答答的模样比上次在池里还惨。
到最后全都气喘嘘嘘地坐在屋檐下大口吸着气。
「累死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玩成这样。」维轩有点责备地说着。
「可是玩得很开心呀!」阿福从维轩的眼里也发觉同样的愉快情绪。
「呀!拖鞋,不知掉到哪去了?」维轩拎着一支剩下的蓝色拖鞋说着,是一双十块钱的那种。
「我去帮你找,不然等下会流到外头的大水沟里。」
拖鞋,拖鞋,呀!有了,卡在埕尾的几块废砖上。
「呐,我找到了。」
一转头,发现维轩正远远地望着自己,倏地又移开了视线,那感觉像是偷看着某件东西被发觉后的掩饰。
维轩看着我?虽然在工厂里维轩也会盯着自己工作,可是像方才那种感觉却有点不同。
咚!阿福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但,随即一想,期待的心情马上落空。
在心底悠悠地叹口气,说服自己道:『他不是已经跟自己说过,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吗?』
阿福只好把它当成夜晚光线不足下的错觉。
抓起一旁的水管,阿福将拖鞋洗干净,弯下身把鞋子套进维轩伸直的脚掌上,那翘起的脚背有着迷人的线条,指甲片又圆又薄,阿福觉得维轩的脚长得真是秀气好看,不像自己赤脚惯了,粗里粗气的。
「好了。」
坐回维轩的身边,竟在他的脸颊上找到两抹淡淡的绯红。
「你是不是刚刚啤酒喝太多了?」
「才不是,啤酒算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个很可笑的童话故事。」
「什么故事?我要听。」
「谁理你,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看着维轩站起的身影,阿福好想再一起跟他多坐一会儿,便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握住对方手掌。
呀!糟了,会被骂,可是,又舍不得放开。
「是关于鞋子的。」轻轻地挣开,维轩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鞋子?喔!是灰姑娘呀!嗯~~还是不懂,哪里可笑呢?
好像离开书本太久,所有的想像力、联想力都变得迟缓了,记得孔子说三天不读书,讲话会怎样,脸会变得怎样,那么自己有多久没摸过书了?
真可怕!阿福摸着自己的脸颊想着,该去照照镜子了。
突地,两道刺眼的光线急急射入,一辆银白的车子跟着驶了进来。
车子下来了一个跟阿福差不多高的男人,模样年长阿福好几岁,有着相似的眉型与眼睛,脸部轮廓修长了点,简直就是阿福日后的翻版,微笑的神采散发了股成熟的气息。
只见他对着阿福亲切笑道:「阿福,我回来了,好久不见啦!」
是大哥呀!终于回来了。
「哥,你怎么开那么久,现在才到,都收桌了,阿妈也睡了。」
「周末塞车嘛!来,帮我提行李。」
「嫂子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很想念她耶!」
「她说讨厌塞车,一大早就搭火车走了,应该早就到了吧!真奇怪,看样子又不知道玩到哪里去了。」
「这样呀!」许久不见的亲人回来固然让人兴奋,可阿福仍是忍不住地问道:「哥,你觉得灰姑娘这个故事很好笑吗?」
只见大哥圆睁着双眼说道:「阿福,你酒喝太多了。」拍拍阿福的背部,「快帮我提进去吧!唉哟,又没下雨,你怎么湿答答的,小心着凉呀!」
磨蹭了一会儿,阿福还是想不透维轩的幽默。
***
阿福的大哥阿城回来了,幸好对方因为舟车劳顿现在还在睡眠中,不然,真不知要如何跟对方介绍自己。
维轩泡了一杯即溶咖啡在厨房喝着,忽然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非亲非故地住在这个家里,若说是房客,可是阿福却半分房租也未收,若是上司、朋友,也不会有人借住这么久,真是个突兀的存在。
一开始刚到此地,还会因为不太习惯这边而想回去,不过,现在习惯了,也懒得走了,只是偶而会有些无聊,就像今天,不用上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