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想杀你,可是,你到底还是周离呀。”
“住手,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那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内阁大学士周离,要是他有个闪失,你们还想活吗?”
是风毅的声音,因为喊的急切,所以在旷野中传得十分悠远,顿时人们又安寂了下来,连慕容天裴的手都停住了。
风毅脸上还有伤,他急切分开人群,走了过来;远处那些人也停止了打斗,看来风毅表明了身份,并且震着了那些人。
身后突然有人小声说:“天呀,那是巡抚陆风毅陆大人呀。”
“慕容天裴,放开你手中的人,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大人,您是新州的父母官,应该知道这祭祀意味着什么。您也不想新州招致灾祸吧?”
“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我保证,新州完了,你相信吗?”风毅沉稳的看着他,反倒不着急上前了。
“大人,在你心中,他和新州孰轻孰重?”
“那在你心中,新州和个人私怨孰轻孰重?慕容天裴,我一直敬重你是个汉子,虽然年纪轻轻,可是有情有义。但很多时候,人世不是江湖,不是快意恩仇那样潇洒简单,你手中之人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再说,灾祸从来不是祭奠水神就可以避免的。”
他又凑近了些,以只有我们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说:“其实这些你都明白,你也不相信什么神鬼之说,这不过是欺骗世人的伎俩,不然你也不敢在这样神圣的祭奠上报私怨的。这话我要是说了出去……慕容天裴,你好好想想,可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可他饶是这样说,也还是松了手,风毅一把扯过了我,紧拥住。
“多谢慕容天裴兄深明大义,风毅先告辞了,我想你自有办法对付那些人的。”
说完,拉着我走了。这时候林峥他们也都过来了,还牵过了马,风毅搂了我同乘一匹。
可走不远,就听见一老者用他那苍凉空旷的声音喊了一句:“新州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所有人都为之一慑。看来,这里的人还是很相信这些的……不知道慕容究竟说了什么?
路上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慕容天裴和我有什么私怨?他说:“慕容天裴那人是出了名的行侠仗义,他最看不惯像你这样声名狼藉的官员了。不是我故意要这样说,而是……怎么,你不害怕吗?”
“不,刚才有很多事情都占住了心神,就无暇顾及了,倒是你,看起来好像被吓的不轻?”。
“钦差大臣在新州出了事,并且是新州巡抚带出来游玩的,那我们怎么交代?”
“仅仅因为我是钦差吗?”
他却没有再说话。
“刚才慕容天裴和我说,他也感觉到难过,那些为了新州浴血的战士,仅仅是因为没有酒钱,就被人讥笑奚落。俗话都说,皇上不差饿兵,拿不出军饷银子,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可这样的军队,早晚会失去控制——你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了……他们真的就像一触动就会暴怒的野兽,谁也无法控制。今天那几个人,打了几下,教训了也就放了吧。军律严明之外,也要看人情的。上次你奏的新州哗变,估计那些当兵的也已经憋这股气好久了。”
“都是我带出来的兵,战场上哪个不是把脑袋挂在刀尖上去拼命?我知道,也体恤他们,好,我这次回去就放了。”半晌,他又说:“永离,刚才为什么松开我的手?”
因为我仿佛看见了新州的未来……
对呀,既然封已经自顾不暇了,那龙泱为什么会来这里?虽然那一眼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他,但是我深刻的感觉到:他就在新州。这让我有些不安,但奇怪的是,我却没有想出到底要发生什么。
周围就像浓重的雾,我们甚至无法看清楚脚下的路,一切都只有慢慢摸着走。
***
回到了新州巡抚衙门,早有人等候在那里,一见我们回来,赶忙过来。“陆大人……”
风毅止住了他的话,“没看见周大人现在身子不舒服?有什么事情一会再说。”他扶我下马,拉着我走了进去。
“风毅,我没什么,看样子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不要我也听听?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宜出问题呀。”
可他还是送我到了我住的地方。
“没什么事,明天应该会来另一位官员,然后是新州的交接,都是小事。”
“你瞒了我很多事情。”
他一笑,“很多时候,人还是胡涂一点好。而且,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不想你蹚新州这浑水,永离,听我一句话:如果我们两个人都陷进去,那就都完了;可如果你没事,那我们还不至于处于孤立无援的绝境。好了,今天睡个好觉,明天就上路,也许我们还可以在新州的城外看见一些野兔什么的呢。”
“你……”
“听话,嗯?”
他拥了我一下,转身走了。
清黄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并不是十分的清晰。
我看了一会,感觉头又有些疼痛难忍,于是赶紧转身要进屋,结果看见凤玉站在了门口。
“怎么,吵醒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峥这一身的伤……天呀!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赶紧安抚她,“没事,没事。刚才在树林子里,林峥他们练了练拳脚,结果被树枝子刮伤的。你看,我不是一点事也没有?”说到这里,我还故意在她的面前转了个圈,可是眼尖的她扯住了我的领子,我一看,都撕开了,许是刚才和慕容天裴拉扯的时候弄坏的。
我赶紧堆笑,“衣服不结实,衣服不结实。”
“你……大人……”
“真的没事。”转身对林峥说:“赶紧回去擦些药,快休息,明天我们要走。”
“是。”他说了一声就走了。而我拉着凤玉进了屋子。
“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回去。”
“大人什么都知道了吗?”
“说来惭愧,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看来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风毅倒是什么都知道,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好了。”
“大人,你的脸色不好。”
“没事,那是冻的。”
“可冻的应该是红色的,而您的脸色是煞白。”
“呵呵,凤玉,灯这么暗,难免看错了。对了,还有你的事还没有解决呢!你打算怎么办?”
她这次低了头,声音不大。
“还这样过好了……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
“当然不会了,凤玉,其实我是舍不得你。说出来好像很轻松,等你找到你喜欢的人,我可以风光把你嫁了出去。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舍不得你,舍不得过去的一切,即使那些都令我难过。凤玉,有时候我觉得我挺对不起你……”
“大人,不要这样说,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
“我多想你叫我阿离,而不是什么周相,什么周大人……那样我会感觉,你对我好,是因为我的地位,而不是因为周离。我今天看见周桥了,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就是容貌变了……我觉得我看见的是他没错。让我奇怪的是:其实我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恨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凤玉摇了摇头。
“因为我已经原谅了他,同时也原谅了我自己。他并没有错,只因为他是龙泱。我们都是各为其主,我也没有错。当初遇见了他,就算是他故意的也好,是真的巧合也罢,信任一个人原本就没有什么错的,只不过,我选择信任的那个人,是龙泱而已。我说的话,凤玉你可明白了?”
我们都是有过去的人,所以,其实我们需要的是自己原谅自己,而不是旁人的宽恕。人,终究是自己一关最难过。”
“大人……”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听见你叫我阿离呢?”
“大人,凤玉真的不配……”她躲到了一旁。
我轻叹一声。
“今天慕容天裴要杀我,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很看不惯像我这样的人。连风毅都说我名声不好……如果我要取得他人的理解才可以做人的话,怎么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呢?误解我的人是那样的多,当然我不是说我是什么好人,可我的确也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所以我决定忽略了这些,因为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凤玉,原谅你自己吧,不需要再痛苦下去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我都累了,咱们早些休息吧,我等着你可以开口叫我永离的那一天。”
然而,我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生命其实很神奇,很多时候它处于一种暧昧不明的状态,可等我们真的要明白的时候,也许就是失去的先兆了。
那天晚上我居然睡得很沉,还做了个很好的梦。梦里,仿佛一切都已经过去,或者还没有到来。我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已经登了龙门,一切都那样的宽阔明朗。每日里征歌逐酒,和同科进士吟诗作对,倒也快活。
很多时候,我只有看着以前的诗才可以想起来,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光。
快乐的记忆是作为我遗忘往事的代价,我不可能选择记忆的,所以,我忘了很多往事。
左箴,其实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那时候的我毕竟还年轻,他的事我也都是听来的,即使是痛苦,也是如隔靴搔痒一般,有些做作和强装的味道。但是在我心里,他的名字等同的却是一件我永生难忘的事,和一个人几乎毁灭的绝望。
再想起左箴,我记起的全是另外一个人,散乱的眼神,极其消瘦的面颊,不能停止的画笔,还有那一声一声向天的呼喊:“为什么”……
当他终于把玉玺加盖在处死左箴的圣旨上,他的生命也出现了衰败的迹象,从此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一直到可以预知的终点。
那两个月,我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逐渐死去,但是他在犹如摧枯拉朽的悬崖边上,竟然活了下来。
他说是我救了他,我也曾经这样认为的,可现在,让我记得最清楚的却是,我可以救他那一次,却终究无法救他第二次。那个浅薄而疯狂的女人,竟然把鸩毒放进了他的酒杯,而他也竟然喝了下去……
看来,无法治心,就无法救命。
那以后,我成了内阁大学士,而他则雄心尽散。
我不想向任何人解释那两个月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一个君王在迫于无奈而自毁长城后的疯狂。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认为是我惑媚君王。人世间,其实只有旁人的可怜最令人难堪。
亡心了吧,亡心了吧……
可我清楚的想忘记什么的时候,其实就记得更加清楚。
忽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从窗子外面射进来的明亮。
眨了眨眼,感觉自己连汗都出来了。于是安定了心神,坐了起来,长长的伸了伸懒腰,看来噩梦醒来是黎明呀!
自己对自己说:过了今天,就没事了。
第五章
穿好衣服,刚想打开门叫林峥进来,就见他们已经全副甲胄整齐的站在那里。林峥就在我的门前,手按住腰间配剑,蓄势待发。
“怎么回事?”
林峥侧身行礼:“子夜的时候院子被人围住了。后来我们出门才知道,是新任的新州巡抚,原兵部尚书杨文默到了。外面那些人都是杨文默带来的兵,说要保护周大人。”
哦?新州巡抚,竟会是他?
身后的凤玉给我披上外袍,我随手整理了一下,下了台阶,就看见院子的大门已经打开,门外是宫服整齐的陆风毅和杨文默,后面则是杨文默带的兵。
我迎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林峥赶紧上前把门完全打开。这时他们两个人走了进来。我说:“原来是文默呀。”
“下官见过大人。”
“文默,几日不见你瘦了些,不过精神还好。来得好快呀!”
我虚扶了他一下,他也就顺势站直了。
“大人,这次新州情势紧急,郑王特命下官可以凿开运河河道,所以下官是乘船,虽比大人晚上半月离京,竟和大人相差只一天,便到了新州。”他身后的人捧出了一个锦盒,他双手拿了过来。
“大人,这是郑王的圣旨。”
我一听就要跪接,可他拦住了我。
“大人,郑王说直接给您就好了,您不用跪接。”
我接了过来,笑着对他说:“郑王还说什么了?”
“郑王说,您看了圣旨就明白了。还有,郑王让您立即看。”
“好,那就多谢文默。”
我把锦盒递给身边的人,用贴身带着的小刀划开了上面的封条,打开盒子,从其中拿出白色的折子。打开时,却看见里面就两个字:速归。心一惊,合上折子,而脸上还是那样的波澜不兴的笑着,对眼前之人说:“文默,你可知晓郑王的意思?”
“这是郑王亲自上的封条,文默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揭,确实不知。”
“郑王召我即刻回京。好,既然如此,那永离告辞了。风毅如今既已卸下重担,那我们也就一起回京师。”
说完,我让林峥他们准备起程,可杨文默却在这个时候拦住了我的身子。
“等等,周大人。新州军政要务陆大人已经于昨夜对文默交代清楚,可文默职责所在,有些事情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请周大人和陆大人晚半日起程。文默已经为了大人准备好了官船,只要大人想起程,不到三日就可到京师。所以请大人无论如何晚半日。”
“文默,这话有些蹊跷。相信你也知道,我是前日晚到的新州,本想今日早上找新州的各位大人来,询问一下关于那两天的事,可没想到……这也好,然而新州究竟如何,我并不知晓,文默就是留我十日,我还是不知呀。”
“周大人,您是内阁大学士,又是钦差大臣,不可置身事外。”
看着杨文默那认真的样子,我想了想,于是凑近了些,轻轻问他:“文默如何来到新州?可是你自愿的?”
我知道新州现在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但封国不想让。就是朝内也不想让。谁握有新州,谁就可以握有朝廷现今的兵马之权。这就是风毅前后两次请旨,子蹊几乎想也不想就奋力凑出银子拨了出来的原因,同时也是那些人都想要新州巡抚之职的原因。杨文默,他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周大人,您这是……”
而此时他身后的风毅向前施礼道:“杨大人,有事请问风毅。周相此次,一来路上辛苦,所以到了新州就休养了一天,再来,周相毕竟文宫,总理内阁不过才几年,对于军务,他未必明白。不若这样,送周相回京,然后风毅陪着杨大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