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地抽回手。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我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二年前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弃我离去?
可是,解释了又怎样?挽回得了什么吗?
他有妻子,我也有了。
我扔下报告:“陈先生,这是我的报告,你先看一下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我头也不回得离开他的办公室。
黎女士惊讶得看着我的脸色和如同逃跑似的步伐,不敢发问。
第九章
我和新老板不和的消息竟传得挺快。
于公司中种种奇怪、惊讶、不满、猜测或是幸灾乐祸目光,我只能佯装不知。甚至有人认为我离走人不远了。
陈青至我扔下报告那天,没有再见过我。工作都是完成后,让秘书送过去,他不会对我有任何意见。我算是平静下来了,只要不见到他,我还是能冷静地完成该完成的。每天如平常一般上下班,我竭力使自己像从没有和他见过或发生过什么似的生活着,过去了,我不会再走回头路了,那场恋情究竟只是昙花一显,海市蜃楼而已。
细心的雪莉注意到近日我的低沉,她尽力使我高兴,今晚约我去市音乐厅看某国交响乐团访华演出,她已在饭店订好晚饭,并订好了音乐票,只等我下班后赶过去就行了,有这样的老婆还能有什么埋怨的。我收起自己纷乱的思绪,看看钟已是下班过半点了,公司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因为和雪莉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我决定再等一会儿,她坚决不要我去接她,说还要给我一个惊喜,我拗不过她,只能乖乖地听话。
有此夫人,君复何求?
我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如果伤了雪莉,我算是个人吗?
天色已暗,我披上外套,拉上门,准备赴约。
走出办公室,赫然发现外面的会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他大概听到我的房门声响动,抬起头,我呆立当场。
陈青!
他竟穿着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黑色风衣,如我们第一夜的那一天静静相候。我看着他,直觉喉咙艰涩得发不出音来,立在门口,进退两难。
他的黑色眸子深不可测,我的表情肯定颇为尴尬,虽然心中已乱得毫无头绪,但多年的处世经验命令我好歹得打个招呼,他现在毕竟是这儿的总负责。
“陈……先生,你,还没有走啊。”我顿了顿,鬼知道我怎么说得出这么呆的话:“我,有事先走一步,明天见。”说完,我略弯了一下腰,急急地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离公司大门口不远了,我轻轻吁了口气。
可是,在跨出最后一步时,他却叫我:
“俞仁。”
我不由自主地猛收住了脚步,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该死!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如当初一样地叫我。
“俞仁。”
……
他的声音变成绵绵的锁链,让我脚步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只要一步,我就能逃离,我为什么不能迈出去呢,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我僵直地背对着他,不敢回应,也不能脱身而去,甚至不敢回头。
久久地,他没有再出声。
我努力再向前迈出去,忽然他后迅速赶上来,从背后一把抱住我,头紧紧抵在我肩上,双手如同要把两人挤成一人似使劲圈住我的腰,虽然我不能侧头看见他,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抽泣,不出声的抽泣,他把头埋在我的肩颈之间,轻轻地颤抖着,那种令我心悸的熟悉之感飘然而至,我的鼻息所触都是当年让我痴迷的气味,现在却让我窒息,恍惚间好像又听自己的心在啼啼嗒嗒的滴血,上面的伤口让我触目惊心。
好痛啊!内心尖锐的痛楚让我抓狂。
我粗暴地拉开他的手:“放开我。”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血丝密布的双眼痛苦地望着我,我咬咬牙,别过头,冷冷地说:“陈先生,我可没那嗜好了,我太太还等着我。对不起,先走一步。”说完,一个人大踏步地走出大门,直奔车库。一种复仇般的快感漫过全身,却让我感觉欲呕。而他枕过的肩颈之间却炽热得发疼,不只是肩颈之间,而是被他刚才圈过的身体都在发热。难道我的身体仍在渴求着他?难道我对他依旧……我不敢往下想。
和雪莉的约会由于我的失魂落魄,心不在焉令她不太高兴,但她还是很体贴地认为我工作上的不顺所致,对于温柔的她,我实在无言以对。
陈青。
伤口。
这两个词之间是不是用等号连在一起?
若说不爱了,怎么会还有如此渗入骨髓的痛楚?二年的努力,只为了让他沉入时间之河,让他灰飞湮灭,还是时间太短,伤口还未愈合?如果他不再出现,如果他未曾抱过我,如果……我当初不那么爱他……如果现在……我已经……已经……已经不再爱他……
为什么要用如果呢?我是不是已经或者说应该不再爱他了呢?
问得自己好累。
如果,他是真的爱我呢?
那又怎样?又怎样?被爱是幸福的,现在我属于雪莉,我不能伤害她,她是如此爱我。
我是如此想的,瞪眼望着窗外澄净的月,抚了抚身边熟睡的雪莉。心里的却烦闷得要命,不能睡,闭上眼,会出现那张脸,那双眼睛,那抱着我轻轻发抖的身躯,那种被炽伤的感觉。我的意识在逐渐被叛我的心灵,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是不是刚再见到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身边雪莉柔柔的呼吸声,理了理她漂亮的卷发,她动了一下,没有醒。我看着她,惭愧得很,结婚近一年,我竟从没有仔细看过她,也许太熟悉了吧?
虽然失眠,我还是准时到达公司。
面色当然难看极了。
新秘书林小姐跟我说,陈先生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我面色更难看了。
她看了我一眼,想来她也认为我和新老板的关系真是僵极了。的确僵极了,只不过不是他们所想像的原因而已。
走进他办公室,还有其它人,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是公事而已。陈青还是黑色西服,面色也有些晦色,但目光很冷静,看见我进来,只是向我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其它几个是别科的负责人,是个简单的工作小会。
看着他井井有条地安排,陈述,分析。我不禁怀疑昨晚那个抱住我在背后哭的是不是眼前这个能干的老板。各科的工作都作了仔细的汇报,他一一分析一遍,作了一些新的指示和要求,由于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对各科的人员和工作都有些认识,而且看来他作过大量熟悉工作,没有新老板的手忙脚乱,我突然明白两年中他为什么会爬得那么快,上层会那么信任他,虽然不甘,我不得承认,他身上有我所缺乏的冲劲。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从再次见他起,第一次这么冷静地观察他,在各自大众面前所扮演的角色里,借着这种关系,我似乎才能这样平静的看着他,他同样借着这种关系,在我面前能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
只有在此时,我们才能暂时放下彼此的感情。
冷不丁,他突然把头转向我,我来不及收回目光,与他的目光碰个正着,我不禁一愣。
“何先生,请你谈一下和ELO的合作项目的大致情况。”
“啊?哦,好。”搞什么!?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现在是什么时间,你乱想个什么东西!
当我讲完后,会也开完了。大家都散去,我也准备离开,但他叫住了我:“何先生,请等一下。”
其它人向我们望了一眼,我不能当众人面推辞他吧。我点点头。
等其它人走完了,他关上门,室内只剩下我和他,我不自然地站着,生怕他会有什么突兀的举动。
但他没有,只是走到大班椅边坐下,拿起桌上一文件夹翻着,抬头看到我还站着:“你坐呀。”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依言坐下,揣测着他的用意,沉默不语。他翻了翻那文件夹,就递 给我:“你看一下吧。”那是ELO的材料,详细得让我惊讶。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认为有问题?”为了这次合作,公司已经作了很多工作,对方也不算是新伙伴,不会有什么差错吧?他点了点头。
我仔细看着那份材料,眉头不禁皱起。
以后四个小时,我们都一直在谈论公事。在和他这种全新的关系中,我竟能很快的适应下来。当然他更快,所以他比我能干,我只能承认这点。
不知不觉,已是中餐时间。
他顺理成章的提议:“一起吃饭吧。”
我迟疑。
他笑了,有些苦涩:“怎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如果你不想为……老朋友接风,也应该理会一下公司里的风言风语吧?”
我语塞。避开激烈的情感冲突,我对他竟无可奈何。
我不可能一直在公司众人面前和他闹矛盾吧,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在饭桌上,我们一如既往的沉默,我不知说些什么,他同样也是吧,他绝口不提昨天的事,我也不想再想起。
我食不知味,他同样吃得极少。“你应该多吃点,太瘦了。”我说,这是我除了公事外,对他的第一句正常话,因为这沉闷的空气让我难受,比吵架更让我难受。
他看着我,我没有回应他的目光,继续自己不知所谓的中餐。“你,现在过得好吗?”这也他除了公事外,对我第一句正常问话。
“很好。”
“……对不起”
我不由一顿,放下手中的叉子:“为什么对不起?”
第十章
“我想跟你解释的……”
“你不必对两年前的事道歉,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我打断他,他的口气让我心痛,但是我并没有把语气软下来,我不给他机会,同时更不想再给自己机会。
两年前,甜蜜而疯狂的激情,彼此需要,紧紧相拥身体的热情,至此只是一道被利刃划碎过而留下的紫绛色的痂迹而已。
只恨它还会发痛,提醒着我有关于以往的一切。
包括对他无法抑制的渴求。
骗不了自己的话,却能骗得了他。
他的目光失去了神采,低头望着桌上的咖啡杯里黑褐色的液体荡漾反射着微微灯光。“结束了……”他低低地叹喟着:“那我,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我不明白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我。但看着他忧伤的脸,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以前那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如果那时,我一定会想要抱住他,吻他。而此时,给予他忧伤的我,只能冷冷地看着他,品尝着他的忧伤,想让自己的伤口止痛,却其实在上面又狠狠地插了一刀。
“是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能永远消失在我眼前?”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听理智指挥了,漫延上来的情感和两年前被弃而所受的委屈让我像个被惹恼了的孩子一样开始口无遮拦:“我不会再陪你玩那种下三滥的把戏了,陈总。你有你的日本女人,我有我的雪莉。我们俩……我们俩……我们俩……”喊到这儿,忽然发觉脸上湿湿的,难以置信地拂了拂脸,竟是自己的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哭出来,从不喜欢男人哭泣的,但我抵挡不了他的眼泪,同样,我所能流的泪水只会在他面前奔流不止。所有给他的冷嘲热讽及伤害,竟一一回报到自己身上,让我无法把“都结束了”给平平静静地说出口。
他走的那会儿都没有哭的我,此时却泪流不止。
我放弃了想要说的话,拿起餐巾使劲抹掉眼泪,从没有像任何时候这样痛恨过自己。要哭也不能在他面前哭,但除了他,谁会有能耐让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哭泣?
所有准备对他有所堤防的面具,所有对自己的承诺在此时变得脆弱不堪,为什么在他面前,我就会变得连自己都无法把握好自己的情绪。
他的目光柔和地看着我,里面有着歉意,心疼和明显的爱意,伸出手,细细地擦着我脸上未干的眼泪,我发烫的脸颊感觉着从他手上传来熟识的凉意和触感,定定地坐着,我想不出什么避开他手的好方法。
还是,我渴望着这种触感?
也许,在昨天,他抱我的那一刻,不,再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已注定了背叛自己,同样被背叛了雪莉。难道我对他只能缴械投降?
那只手从擦拭已变为抚摸,痴迷地从我的额头顺着鼻梁而下,我的脸庞到嘴唇,到下巴,我无力反抗它的肆无忌惮,心中强烈的呐喊已变成连自己都无法听清楚的蚊吟。忽然,他一把拉过我,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倒向他,并被他很快捕捉到嘴唇,霎间我被抽去了力气,想推开他,想再像昨天一样冷冷地甩开他,可现在的我怎么会办得到?!咖啡杯被碰倒了,咖啡淌了一桌子。幸好这是间单独用餐室。
他强硬得用舌头打败了我软弱的抗议,急切的拥抱要让我窒息,而在嘴中他的味道让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他的吻淹没我。
两年,两年的思念,两年的苦苦压抑,两年的扑朔迷离。
骗了自己两年。
我不得不承认,我依旧深爱他。
是的,我爱他,所以所有的理由变得可笑而肮脏。
我开始回应他的吻,开始自动寻求消失了两年的激情,我捧着他的脸,吻我所能吻到的一切东西,他的眼,他的鼻,他的额头及他的下巴,如果,如果我能把他吞进自己的身体,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干。喘息声越来越大,再不分开,我们可能都要窒息。
分开后,他依旧抱着我不放手,把头埋在我胸前低声说:“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变。可是,昨天的你,真差点让我绝望。”我不知如何开口,想告诉他,其实昨天,我只是在对自己抗争而已。但现在,我对我自己松了绑。
不痛了。没有了伤口。
能这样被他抱着,或者抱着他,我还能再去计较什么?所有所谓的伤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所有,只因为我爱他。
如此而已。
所以下午,我和他跷班了。
因为他低着头,红着脸,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今天,今晚,你能不能不要回去?”明知道,不应该的。可我拒绝不了,因为我也同时需要他。雪莉的名字还没从心中浮起,就被他濡湿的黑眸和恳求的神情搅得不知去向。
哦,陈青,陈青。为什么,你总能轻易让我失去自我?!让我的心飞上天堂的是你,让它纷碎坠入地狱的也是你,而以后,你又准备将它带向何处?而今的你我,都不同于当初的你我,我们会承担怎样的未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能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信心十足地设计公司的未来,而你能不能同样合理地设计我们的未来?还是,你从未想过我们同样需要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