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先制造点小小混乱吧。
「起火了、起火了!后院起火了!」
「当当当当……」
一股浓烟在大宅后方冲天而起,顿时人声嘈杂、罗鼓喧天。仆婢们提著水桶、端著水盆来回奔跑救火,还有几个人正拼命把受惊的马从马厩里拉出来。
大火从柴房烧起,吞没了紧挨著的厨房、马厩、小花园,还不断向四周蔓延,烧掉了西厢的一部分。
「出了什么事了?」
正在前厅会客的李骜听见吵闹声,眉头微微一拧,不悦地询问左右。
「属下这就去看看。」一直随待他身边的壮汉立刻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报:「启禀王爷,是后院失火,原因未明。」
「失火?」——无缘无故怎会突然失火?「火势如何?」
「后院已烧毁了一小半,现下还在抢救当中。」
「嗯……严加戒备,以防——不,先去地牢里看看最近逮住的那只小老鼠还在不在!」
「是!」
「怎么,最近你府里又闹鼠患了?」今天的贵客——江湖上首屈一指的「佛手圣医」,也是李骜的知交好友——端木咏怀端著一杯香茗,戏谑的笑道。
「哼,这东西永远灭不绝!」李骜提起来就是一肚子火,「我要慢慢收拾他!」
「不用说,这一只又伤到了你的心头肉啦!」不是说他——他这老朋友的独占欲和保护欲也太强了些。只要是有关他那宝贝的事,他都看得比天大——就连他们这些好友要是跟他多说了两句话,甚至多瞧了他两眼——这家伙就一张黑脸摆给他们看,然后立刻把人带开。
不过话说回来,他把人家当宝贝般藏著躲著,可人家自始自终就没给他一点回应嘛!
「喂,你到底有没有向你的宝贝表明心迹啊?」
「这还用说!我的行为已经表达得很明白啦。」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哈!」端木咏怀挑挑眉:「明白?我看他半点也不明白!」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李骜瞪他一眼,「我请你来不是要听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在我耳边唠叼的!」
「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端木咏怀点点头,放下茶杯:「你到时候不要找我诉苦就行!——说吧,有什么要事让你千里迢迢、劳师动众地把我请来?你的宝贝不是挺精通医理的吗?」
李骜瞧著他那副抖抖衣裳、弹弹袖子的太爷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有一位故交中了种很奇怪的——故且称之为毒吧,灵他对这方面不甚了解,只能看你的了!」
「哦——原来我还是有点儿用的啊!要不是有事,您堂堂王爷只怕早已不记得草民了吧?」
「少给我耍嘴皮子——治病要紧,大不了我用大内珍藏的《太医精华录》作谢礼行了吧!」
「真的?!你真的肯把《太医精华录》送给我?!」端木咏怀如获至宝,喜不自胜。
「哼哼,」李骜邪邪地勾起唇角,奸笑一声:「借给你看三天!」
「喂,你太黑了吧你!才借三天……」
「你快把他治好,我就多借你三天,否则你连书皮都别想瞧见!」
「好好好——带路吧。」——唉,人善被人欺啊!
放了一把大火之后,萧飒混在救火的人群中伺机而动——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像个没头苍蝇般盲打盲撞,随便捉个人来逼问也只是徒费口舌而已——这场大火一定能将那个知情的人引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宁王那随身待卫高壮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当中。萧飒一路跟著他,见他进了正厅,便一提气轻身跃上屋顶。片刻时间,他又大步而出,带了一小队护卫直向地牢方向奔去。
——哈,看来那宁王已猜到了这场大火的来由。
转念一想,他仍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目不交睫地盯著那间守卫森严的屋子。
不到一盏茶时候,屋里又走出两个人,其一便是宁王本人。萧飒掀了掀眉,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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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红柳绿、碧波潋滟的池塘边座落著一幢双层小楼,雕梁画栋优雅非常,门口只两个持枪侍卫守著,看起来并不如何戒备森严——把人关在这种地方不是太容易被救走了吗?
瞧著那两个人走进去,虽说心中犯疑,萧飒依然绕到后面,跃上了屋沿,悄悄伏在二楼窗边,透过打开的窗缝向里窥探。
屋里的家具帏帽挡掉了他一部分视线,只看见他跟了半天的两个人正围在床前瞅著床上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著什么。
看不见床上躺的是谁,萧飒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突然,一个待卫在门外大声通报:「启禀王爷,左护卫求见。」
「嗯。」李骜拍拍他身边那人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萧飒这才看清,原来那正为床上的人搭脉。他的眉不由自主地深锁了起来。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纷纷迭踏而来。
——两次见著蓝玉,他都昏迷不醒,莫非……
正惶惶时,那医者松开了把脉的手,有些犯难似地摇摇脑袋,沉思良久。突然又一拍大腿,从床沿站起来,快步走出房间。
早已按耐不住的萧飒立刻拉大窗子跃了进去。
「蓝玉……蓝玉、蓝玉!」
床上安然绝美的睡颜不正是他寻觅良久的人儿吗?!
萧飒虽不通医术,可瞧他那红润的脸色实在不像有什么不适的样子。右手搭上他脉搏,想从内息运行中查探出端倪,却只觉得他经脉通畅,毫无异状。
没事……
松了一大口气,萧飒飞快地拉开被子把他抱起来,快步由来路退了出去。
谁知刚一跃下楼,立时便有一大群护卫涌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便是那大块头。
「呵!来得好快呀。」
「王爷料事如神,小贼还不快快把人放下束手就擒。」
「就凭你们这几个脓包想叫大爷束手?哈哈哈……当真是笑掉人大牙!」
「上!」那大块头气得脸色发紫,高声一喝,众人立刻提刀向萧飒砍了过去。
虽说他手上抱了一人,却依然游刃有余,腿上功夫毫不含糊,转眼间便踹翻了三个。
「哼!」突然阁楼上传来一声轻哼,宁王那冷冷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响起:「击他所抱之人。」
本来,众护卫见他怀里的人是从府里抱出来,均不敢有所差池伤到了他,故而刀法的威力便失了一大半。现在有了王爷这句话,顿时毫不客气地把刀全往他抱著的人身上招呼过去。
萧飒自己闪躲,腾挪决非难事,可同时要护得怀里人周全就不容易了。往往顾得了这边,顾不著那头儿。为了保护怀里的人自已背上、腿上连连中刀。
大量鲜血的流失让他开始头晕目眩,动作也不如开始灵活。
心知今日是逃不出去了,萧飒朝著楼上恨恨地大骂一句:「卑鄙!」
十来把明晃晃的钢刀立刻趁隙架上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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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公子,你本事不小啊!两次把我的别院闹得鸡犬不宁,了不起,了不起!」
刑堂上,萧飒被两个侍卫撂著跪在地下,身上用大麻绳一圈圈绑得像只粽子。大厅四周站满了持刀的护卫,神色隶穆。
李骜高高坐在上位,翘著二郎腿,右手手背撑著下颌,斜身倚在椅把上,一副藐视万物的倨傲表情冷冷睥睨著跪在他脚下的人。
「若非你掳了我的朋友,我宁愿跳到粪坑里洗澡,也不愿踏上你这无耻之人的地方一步!」萧飒愤愤地说。
「呵呵,好!萧公子为了朋友,竟甘愿涉足这比粪坑更肮脏之处,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李骜微微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哎——那天仙之貌、让人销魂蚀骨的身子,原是令人难以割舍——就连我,一听见好酥到人骨子里去的娇吟,兴奋时通红火热的身子,紧得让人发疼的……」
「闭嘴!」萧飒暴喝一声,气得浑身发抖,目眦具裂。猛地一挣,甩开两个压著他的侍卫,奋力像前扑去。
无奈被压著跪得久了,上身又给绑得死昆,行动便迟缓许多。只冲得三四步,便给几个人拥上来又压在地上。
「你卑鄙!龌龊!下流!混王八蛋!」萧飒挣扎著泼口大骂:「无耻小人!有种你跟老子明刀明枪打一架……」
在旁的侍卫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以下犯上,辱骂王爷!」接著左右开弓,劈哩啪啦打得他双颊高高肿起,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萧飒赤红的双眼狠狠瞪著那嘴角带著一丝得意笑容的混蛋,在心里发下重誓——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报此仇!
「好了。」李骜一摆手,那侍卫才停住,「去把负责看守他的人带来。」
「是。」
不一会儿,折磨萧飒多时的牢头被拖上堂来,两个侍卫把他往地下一丢,他已哆嗦得像风中的落叶,高呼饶命。
「施祥,我好像说过要你『好好招呼』这位客人——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王爷明鉴,小人丝毫不敢有违王爷的命令,每次行刑决无手软,全照王爷吩咐办事。」
「照我吩嘱办事?我瞧他活蹦乱跳精神得很啊!你果然待客有道……」蓦地,那双令人心惊胆战的细长眸子中精光暴长:「谁给你这胆子阳奉阴违,连我的命令也敢违抗,说!」
那狱卒被他雷霆般的一吼,吓得浑身打颤,连话也结结巴巴说不完整了:「小人、小人……是……是奉……」
「是我。」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间突然在门口响起,随著脚步声响,那带著一身冷意的身影站在了他们前头,全然无惧地面对著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是我命他这么做的,王爷要罚就罚我吧,与他无干。」
李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原有的那抹敌意也消逝无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几个字显然是强忍著一肚子怒火挤出来的,音调低沉得不似来自阳间。
「我钦佩他奋不顾身来救人,坚毅不屈,正是英雄本色,请王爷网开一面。」
——这小子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还专程跑来送他一张催命符。
他不怕死,可就这样死了他永不暝目啊!
果不其然,李骜一听了这句话,双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却依然掩不住那跳跃的凶光。
「好!好!我就网开一面给他个痛快!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慢著!」狄灵厉声喝住拉起他的两个侍卫,「你要杀他,就先把我杀了!」
「你威胁我?」
「不错。」狄灵坦然承认——赌上自己在他心中那一点分量。
「哼!你以为你的一条小命我会看在眼里?」李骜的声间不带一丝温度,一字一句无情得令人心寒。
「呵!」狄灵苦笑一声,摇摇头,「我并不奢望你在乎我的命,我只是要陪他一起死。」——心碎了,活著还有什么意义?
「你!」李骜的脸红中带紫、紫中带青,早已辨不出是什么颜色。只听「卡嚓」一声,他坐著的那张楠木椅子扶手竟被他抓下一角,捏得粉碎。
看著他像被人狠狠砍了一刀,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萧飒心中顿时涌上一阵快意——活该!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已到了尽头,我不会再对你客气了……」像只濒临发狂边缘的野兽,李骜那双鸷鹫般的眸子紧紧盯在狄灵脸上,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一直朝他走去。
「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出去!」
——终于要解脱了!
狄灵微微一笑,闭目待死。
眼前的情景让被拖出门槛的萧飒心下顿时一片雪亮,随即胸怀大畅,怒火全消——
他,没有碰过蓝玉!
第五章
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不知不觉又度过了几天。屈指算来,离他成亲之日不过七八日之遥,父亲一定又气得跳脚,母亲一定心急如焚了吧……全家上下必是在四处缉拿他这个浪子了。
从小到大,除了练功他从来没有乖乖听父亲的话做过一件事,「不肖子」简直成了他的第二个名字。这一次为了逼他成亲,父亲连断绝父子关系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母亲一封封含泪的家书,让他不得不乖乖听凭摆布。谁知老天偏偏又让他遇上蓝玉、偏偏让他在他心中生了根,甩不开、拔不掉。
本来对父母让他取的是貂婵还是母猪他都混不在意,反正他绝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无所谓。可是现在,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取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进门吗?如果他这样做了,还有什么资格把占据他整颗心的人拴在身边?
被关在这里也好,至少让他有理由去面对父亲的怒火。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立刻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脸上随即浮起五道通红的指印。
萧飒啊萧飒,你难道要做个只会逃避责任的孬种吗?!
还是快些救出蓝玉,赶在成亲之前退掉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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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之中,蓝玉烟只觉得全身发热,有如烈火焚身,想动却又动弹不得。就在受这酷刑煎熬之时,一股冰凉凉的液体流进了嘴里,有如醍醐灌顶,一口下肚那灼热之感立时消解了不少。喝了几口,他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反反覆复不知过了多少次,也不知他昏睡了多少时候,总算不再感受到那烈火焚身之苦,他悠悠地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身著天青色文士衫,头戴天青色文士巾的男子正坐在他床边,端著一个白瓷碗用勺子不停地在里面搅拌。
「你醒了——也是该醒了!」那男子对他微微一笑,把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伸手扶他坐起来:「再喝最后这一贴药,你就没事了。」
蓝玉烟茫然地坐起,接过他递过来的碗:「这……是什么地方?」
「是李骜的别院,我可不是坏人,你放心喝吧。」那男子一双弯弯的笑眼,打趣地看著他那蓦然染上嫣红的双颊。
为了掩饰脸上的窘色,他立刻捧起碗一口口把这碗翠绿色的药汁吞下了肚——清凉中带著点木樨花的香味,他还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药呢!
「多谢!」
那男子接过空碗轻轻摇头:「你用不著谢我,要谢就谢李骜的《太医精华录》吧。」
「《太医精华录》?」蓝玉烟不解地眨眨眼。
「呵,你自己去问他好了。」那男子喜滋滋地放下空碗站起身来,「我可要去讨我的报酬了。」说著拍拍袍角上沾著的药草渣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蓝玉烟急忙喊住他。
「噢!」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十天之内可千万不要沾酒啊,切记切记!至于我的名字嘛——」他笑嘻嘻地盯著他,「那可要用你的名字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