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口的马童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一个店小二迎上去:「客倌,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那男子把包袱甩上肩,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向小二打听:「小二哥,听说最近你们『一品楼』住了位天仙美女,是真的吗?」
「这位客倌消息好灵通!小店住了位美人到是真的,却不是美女——是位公子。」
「公子?!」——怎么会是个男的?
他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皱了皱眉。
「那是否有很多人知道他是个男子?」
「应该不多吧,毕竟那样貌任谁见了都会错以为他是个女子的吧。」店小二搔了搔头,一五一十地回答。
「那好,把我安排在他隔壁的房间。」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店小二手里。
「没问题,多谢客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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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萧瑟、黑暗,不见一点星光,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
家家户户的灯火俱已熄灭,酒楼饭庄也都关门打烊。远远地,街上传来了「梆梆」的更声,在静夜里显得分外响亮。
就在这大多数人们都进入梦乡的时刻,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效彷蝙蝠倒挂在「一品楼」二楼北角一间客房的窗檐上,嘴里叼著一根三寸来长的竹管,一头儿戳破窗纸插进了房里。
不多时,他推开窗户,一闪身跃了进去。半晌,又扛著一个沉甸甸的大黑布袋跳了出来,四下环顾一眼之后,踏著墙头屋顶,迅速地向城郊逸去。
与此同时,从「一品楼」上另一间客房里又跃出了一道黑影。他看著前面那人的身形,从鼻子晨哼了一声,腾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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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痒。
一种奇异的骚痒从他心底窜起,像被蚊子在他心上叮了一口,痒得磨人。渐渐地,他混身开始发热,越来越热,仿佛喝多了酒,脑袋里一片混沌。细小的汗珠一粒粒从身上溢出,气息也变得急促。他难受地锁紧了眉,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想脱掉身上那层层缚累,好让热气离开他的身子。
可……手……怎么动不了?
他再试了试——还是动不了!
天生的警觉性让他的脑袋顿时清明。睁开眼,他赫然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精致华贵的房间里。床的旁边放著一个茶几,通体是碧玉所制,茶几上一只金猊,一缕淡烟袅袅升起,还在不断散发幽香。而他的双手双脚正被牢牢地捆在床柱上,动弹不得。
他被人绑驾了!
他竟然在睡梦中毫无所觉地被人绑架了!
这简直是他十六年生命中的奇耻大辱!
怒火焚心之下,他运功奋力一挣——挣不开?!
「别浪费力气了,美人儿。」邪佞的声音夹著龌龊的笑声在门边响起。随著脚步声动,一个油头粉面,尖嘴猴腮,看著像个下流坯,实际上也就是个下流坯的男子走进他的视线,用那猥亵的老鼠眼居高临下地打量著他的身子。
那张脸看了就让他想吐!
从那张狗嘴里说出来的话更让他想吐!
「美人儿别怕,我决不会伤害你,只会好好地疼爱你,慢慢地教你什么是人间至乐!」一边说,还一边把他那恶心的爪子伸到他的脸上——
「混蛋,我是男人!把你的脏手拿开!」他大吼,被他碰到的地方全起了鸡皮疙瘩,差点没呕出来。
那男子听了他的话一愣,随即又释然一笑,「你女扮男装是骗不过我的。死心吧,你已经喝下了我特制的媚药,只要一经挑逗,就会欲火焚身,非云雨不可解——与其强忍那种痛苦,不如跟哥哥好好享受吧!」
说著,他的手越来越放肆,松开他的衣带,顺著他滑嫩的颈子,抚上他的锁骨,再一寸寸往下探——
咦?咦?
这是怎么回事?
他顿时傻住——没有他想像中的束胸带,没有柔软的双峰,单薄的衣衫下有的只是硬梆梆、平坦坦的属于男人的胸膛。
他猛地,但手向他下体一探——
「他妈的,你是个男人!」
「我……我本来就是。」好热,越来越热!
身体像被点了一把火,燎得他心痒难搔。被那下流坯子一碰,虽说心里觉得恶心,但身体里那把火却越烧越旺,一发不可收拾,不由自主地想扭动身子,渴求更多的碰触。
——不,不行!就算死,你也不能丢了云雾山庄的脸,更不能在这种下三烂的痞子面前失去尊严!
他死命地咬著下唇,混身发抖,鲜红的血一点点从他唇边滑了下来。
「他妈的,老子采花无数,没想到这次却走了眼!」嗟,男人的身体!
正想丢开他下床,一抬头,却看见美人儿诱人的脸正强忍欲火,半褪的衣衫隐隐露出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春色撩人,让他舍不得放手啊……
「算了,男人就男人,今天开开荤!」说完又想狼扑羊——
就在此时,一把亮晃晃的长剑无声无息地搭上他的颈窝,噬人的剑气立刻在他项上划开一道血口。
「不想头颈分家就老实点,我的剑最喜欢喝你这种人渣的血!」憎恶的声音和剑气一样冰冷。
「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哼!我跟了你很久了,淫贼!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说完「唰唰」几剑,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划断了他的手脚筋。
「啊——」一声惨叫,那淫贼疼得滚下床,在地上挣扎扭动,鲜血流了一地。
「等会儿自有官差来料理你,恕我不奉陪了。」还剑入鞘,他转头向床上那可怜的受害者。
真的很漂亮!
只可惜那张脸现在正痛苦地扭曲著,全身更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一动不动,好像晕了过去。
他拔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手起刀落,割断绑著他的牛筋绳,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向门外走去。
那淫贼的这个巢穴建在离杭州城三四里远的郊外,出来不多久,天已渐渐亮了。
——他总不能这么抱著一个衣衫不整的大男人进城吧!于是,他转个方向沿著一条清亮的小河来到一处远离驿道,人烟稀少的树林里,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
——还不醒?
他皱了皱眉,扶起他的身子,一掌拍在他的玉枕穴上,想以真气替他活血。
没想到才一送进真气,立刻遭到他体内原有真气的冲撞,而且不只一股,像在他体内开了个战场,互相捕杀——难怪他会晕迷不醒,八成是运功抵抗被那淫贼灌下的春药时,岔了气,等同于走火入魔,一个不好就会导致筋脉淤塞,全身瘫痪。
他立时凝神聚气,全神惯注地引导他体内的直气重新汇入丹田。
好不容易,他体内的真气乖乖听话了,他的身体却开始不听话起来。
也许是真气的顺利运转加速了春药药力的散发,眼前的人儿开始不安份地扭动起身子,呼吸絮乱。
他立刻收回掌,从怀里的小药瓶中倒出一粒丸,喂进他嘴里。
哪知他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大有变本加厉之势,开始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发出一声声难耐的呻吟。
「喂!醒醒!」他用力拍打他的脸。
他却依然没有半点清醒的迹象,反倒揽上他的颈子,投进他的怀里,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那星眸半开半闭,红唇微张微合,宛转哦吟,媚眼如丝的模样当真是勾魂慑魄,令人不饮而醉……
偏有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竟一把拉开他火热的身子,毫不客气地大脚一踹,把他踢进了冰凉的河水中!「哗啦」一声,溅起半天高水花。
「哇——咳、咳、咳……」
突然被丢进冰寒刺骨的小里,蓝玉烟浑身一颤,反射性地大叫一声,连呛了好几口水。双手惊慌失措地拍打著水面,直到他两脚踏实了,才发现水并不深,立刻站直身子。
这一下,就算他身上真不一把火在烧,也得给弄熄了,一点热度不留,脑袋刹那间清晰起来。
水珠一颗颗从他发梢滚落,他眨眨眼,困惑的看看四周——
树林?他不是在一间华丽的房子里,被绑在床上吗——何时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样,你火消了吗?」
河边的大石上,正坐著一个陌生男子,一脸戏谑地看著他。那笑容虽然也有点儿坏坏的劲儿,却比绑他的那个下流坯看起来顺眼多了。
「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好?」他顿了顿,觉得自己有必要送佛送到西,再提醒这个嫩雏几句:「喂!我说小兄弟,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亏你还会武功,竟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长得像个女人也就罢了,身上还没几两肉,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再不把身子养壮点,瞧你以后怎么保护妻儿——难不成还要你老婆来保护你吗?」
他说得顺口,一点也没注意到站在水里的人已气得混身发抖,面露青筋。依然故我地滔滔不绝——
「这一次算你走运,碰上了我才捡回你这条小命。以后你就应该多加小心——毕竟这世上不正常的人也挺多的,就连皇宫大内也有宠幸男色的癖好,你这张脸又恰好正中他们下怀——像今天这种情况,还不知道会再遇上多少回呢!你要是还像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迟早有一天……哼哼,到时候你难道还指望有人来救你?」
「你……」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强忍著怒火,心底对他原有的一滴滴感激全部烟消云散。
「是男人就应该像我这样,去拯救别人,而不是被人拯救。除强扶弱,行侠仗义才是男儿本色,你懂吧!既然你也学了点武功,就应该勤加苦练——瞧你现在这三脚猫功夫,真想不通你师父怎么敢放你下山,败坏他的名声……」
「我的事不用你管!」再也忍不下去了!王八蛋!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啊——不过就是碰巧救了他一次,居然这么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对他指手划脚、评头论足——以为他好欺负是不?!妈的,士可杀,不可辱!
「看在我欠你一个情的份上,这些话就当我没听见,放你一条生路,」——瞪著那张笑得放肆的脸,恨不得一拳打断他的鼻梁,外送两只黑眼圈,看他还怎么笑得出来——「快滚!我数三下你不在我面前消失,这儿就是你的坟场!」
「啧,这么凶!刚才那只腻在我怀里撒娇的小猫哪儿去了?可惜——那么又娇又媚的模样,叫得比姑娘唱得小曲还好听……」
话还没说完,水中的人已化作一支利箭,迅雷不及掩耳地射到他面前,合全身之力,非致他于死地不可地朝他劈出一掌,掌心隐隐夹著风雷之声——
「喝!」电光火石之间,他险险侧身避过,「还真有两把刷子!」
没想到,这看上去弱不禁风,又瘦又矮的小子出手竟这么快这么狠,居然能把他逼得左右支绌。
「不过真可惜,想打倒我,你还得再练几年……瞧,这一拳打歪了一点……脚出得太快,小心下盘不稳啊……」
蓝玉烟气得眼睛充血,脑袋发胀,——每每在紧要关头总差那么一点点,让他滑了开去。打到后来,他筋疲力尽,全失了章法,那混帐却依然看起来游刃有余,优哉游哉地跟他闲话家常。
该死!
「咦?」突然,那混蛋盯著他的脖子,瞪大了眼睛。蓦地欺近他身前一指勾住了他颈上的银项圈。
第二章
「这是哪儿来的?」
「要你管!」我踢我踢我踢!
「一定是你偷来的!」
「放屁!」我打我打我打!
「那就是捡来的!」
「捡你个头!」竟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欺人太甚!
「爱占小便宜可不是好男儿的行为,拾到东西应该物归原主——没有人教过你吗?」
王八蛋!这梁子他们俩是结大了,不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蓝玉烟三个字倒过来写!
「听话,快取下来,我替你还给它的主人。」
「你……」好累……他力不从心地停下手,大口喘气,双眸狠狠地瞪过去,挣扎著一声怒吼:「你去死!」
「你怎么不听劝?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东西对别人的重要性?说不定会影响别人的一生幸福,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愧疚?快取下来,乖!」
「你!」他已经被气到无力,「要是取得下来,我才不想戴这鬼玩意儿!」
这项圈就是一个完整的蟠龙银环,没有开口的地方。从小戴著也没觉得怎么样,直到他娘告诉他这项圈所代表的意义,他立马就想摘了去——然而,无奈的是人大头也大,试了一次又一次却怎么也取不出来。
「取不下来?你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懒得回答他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不如省点力气,待会儿再跟他打上三百回合。
「喂!说话呀,我在问你话呢!」
——不理他?
「喂,漂亮小妞,你想什么呢?!」
「唰!」——一把石子含沙带水地飞过来。
「哟,原来你没聋啊。使性子发脾气可是女人的行为——我瞧你不但脸长得像女人,就连心也被女人同化了!啧啧啧,放心好了,凭你的姿色,一定有大堆的男人等著为你断袖,随你爱怎么对他们发脾气都行。不过我可不吃这一套,你还是省省吧。」
——要是再咽得下这口气,他才真不是男人!
「王八蛋,你找死!」
「我是找死——那也要你有本事让我死得了才成啊。」
掌风拳影又再次打作一团,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直打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不将你毙于掌下,我誓不罢休!」
——这是蓝玉烟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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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萋萋的古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前面的英雄挺拔,后面的俊美出尘,俱是人中龙凤,让人目光为之一亮。可奇怪的是,说他们是朋友吧,两人却一前一后,隔了七、八丈远;若说他们互不相识嘛,却又走同一条路,偶尔前面的说两句话就把后面的气得跳脚——倒有些像是一对闹脾气的情侣。
路边的茶棚中闲坐著几个刚从田里回来的乡农,端著一杯清茶话家常,这会儿全被走近的两个人吸引住了视线。
前面那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手提一把古朴宝剑,大踏步跨进了茶棚里。
「掌柜的,来壶好茶!」说话时「啪」一声把剑往桌上一丢,取下头上的毡帽权充蒲扇,「呼啦呼啦」地扇著,一双眼似笑非笑地向后面跟著他走进茶棚来的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