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我生气了吗?我不以为我在生气,不过他比我聪明,他既然说有,那就是有。或许我偶尔也该对他发发脾气,说不准他就被我一气生怒,一走了之。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啊……
“徒儿不会离开……师父您也别乱想了。”
他又挂上第一千零一个笑容,自以为笑得美艳绝伦就神气。欸?我方才有说话吗?他怎么知道我心底在想些什么?
怪哉怪哉,这个叶子洛实在太怪,趁早发觉、趁早分开,正所谓“有病就要及时医,妖魔鬼怪勿相近”,趁著叶子洛尚未神通广大到未卜先知前,还是早早离开他这趟浑水吧!
老实说,现下我有些领悟师父的心情。或许我不该直追著师父跑,虽然我从未找到或是追赶上师父的脚步。
被人追著跑的感觉真的不好,尤其是对象还是个讨厌的男人。
我瞥见叶子洛在近一更的时候,又拐上村中最标致的小姑娘进房。所以我匆忙将本就不多的行李随手塞入破旧包袱,三更不到就悄悄牵出垂垂老矣的瘦黄驴离开渔村。
真的走得很安静,寂静的夜空有星月相伴,老驴搭搭的步伐另有一份安心,许久不曾这么宁静。叶子洛实在聒噪,我可以很久很久而且是必要时才说上几句话,无声无息地像是天地间根本没有区区一个杜非存在;但是叶子洛不行,他有出众迷人的外貌,动人清婉的嗓音,一举一动都在突显自个儿的存在,跟著我这么一个沉默不言有时还会犯痴傻的师父,简直要憋死他了。
所以他一定要说话,打尖说话,就寝说话,连我难得十天半月洗个澡他也非赖在澡盆旁对我说个没完没了,真是烦死我。
师父多好,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有问必答,从不说些多余话。不像叶子洛看见星星发亮也要讲些什么夜色怡人、星光灿烂云云不止,看见鱼跃水面也要夸赞山明水秀、云淡风轻等等拉拉杂杂一大堆。同样是人,怎会相差甚远。
我更不懂的是,为何四更不到,他就逮到我丢下他先走,马上直追而来。我亲眼见著小姑娘走入他寝房啊!按惯例来讲,不到晨初,他不会知道啊!玄玄玄,实在太可怕了,逼得我不得不忍痛丢下陪伴多年的老黄驴,施展出多年不用的轻功向前狂奔,好似身后追赶而来的是豺狼虎豹,不是一个看似娇美却又藏著说不出的邪恶的十六岁孩子。
反正我手头的功夫他也不过学了四成,不至于即刻赶上。
我也不懂他,明明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眸写满他心中无尽邪欲,总有一日他会从我这儿学有所成展翅飞去,去干那些他曾经说下的杀人求权的玩笑话。
“杜非──你要是胆敢再用你那该死的轻功往前踏出一步,待我追上你便会要你后悔一辈子~~~!”
分了心,步伐也慢了些,叶子洛甜美却饱含胁迫的怒吼于我后方不足五十尺传来。看来我是小觑叶子洛几分了,他倒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有我七成功夫。
那不更好,他真的可以去做尽伤天害理、杀人越货的勾当了,我保证绝对不去干涉他一分一毫──
不行不行,又分了神。
尽快甩开他这个麻烦为重,我还要去找师父呢!没空搭理他做啥非赖著我不可,也不再去想他用什么方法知晓我偷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思考如何甩掉他。
当我跑入一座阴暗的森林时,月儿异常合作地躲入云纱后。我简直就想大笑三声作为心境写照,可惜不能,叶子洛距离我已约一里之遥,我的脑袋瓜子还未低能到自掘墓穴之程度。我连忙在林中重重留下几圈来来去去、左绕右转的足迹,而后连忙回到森林入口跃上次高的树梢,高高兴兴静待叶子洛的到来。
行走江湖这些年,总算没有白活。
其实我并非第一次看见这些黑衣人。当我看见显眼的白鸽飞出树林时,我很好奇,鸟儿在夜间可以飞行吗?答案是小段落飞行尚可,长距离就真的抱歉了。这个答案是我在瞧见叶子洛站在森林入口处,而他的左右两侧就伫立两名黑衣人时得来的:其中一名黑衣人手上抓著鸽子,另外一名则是抽出鸽脚信筒中的小纸卷。
叶子洛就站在原处,饱含怒火与邪气的桃花眼直盯著我的立足点,真是用脚趾头去推想都只得二字──完了。我几乎是拔足狂奔、死命逃跑,像只落败的犬,如果我有尾巴,我一定是夹著它逃跑。
再次提劲用上十成轻功一起一落,相信很快地,叶子洛一定遥遥被我抛到身后,连影子也不会让他见著。
前提是,如果没有这张突然从天而降、莫名其妙的网。
我被一张大大的绳网给网住,而且是重重网起,来了第一张,第二第三张网像是不用银子似地袭卷住我。没一会儿功夫,我被两个黑衣蒙面人抬到叶子洛跟前,而且还被另外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护卫导引,活像一只待宰的神桌供猪。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想甩下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哈哈!莫怪他未到晨起就知道我离开,看看现下的情况,前前后后逐渐围上的黑衣人少说也有十来个,说是天罗地网也算不上过火。真是疯了,如果真是身娇肉贵,叶子洛做啥非得拜我这个师父呢?有钱有势大可找到一大票比我心甘情愿,还不会摆脸色给他看的师父。
我可不自大到认为他能打我身上学到劳什子绝世武功。
“……我要去找师父,没空陪你,放我一马成不成?”
世间可能再难找著像我这般同徒弟低声下气的师父了。不过叶子洛本就不是我的徒弟,我也并非他的师父,这个脸我还丢得起。
“凭你的找法,找到白发苍苍也找不著。”疾言厉色的模样,连“您”也省去,看来叶子洛忍了不少时日,真是难为他了。
“世上有人像你这样寻人?!逢人只问:有无见过两名男子,一个高瘦阴沉像个活死人,一个温柔似水、美丽出尘活脱是天上谪仙。哈!没名没姓,我还真不知会有何等奇人异士听得出你是在发梦或是说笑。”
是事实……不过此刻我应该不宜开口,叶子洛一脸阴沉,美艳的面孔还附上青筋几道,虽然我不懂他为何怒气横生,但在我心深处还是祈望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要怎样,你才能不要我这个师父……”我是低声下气的小厮,我是杜绝是非的杜非,只要能让我脱离这个“可能”位高权重的叶公子,是谁都一样。
“杜非啊杜非,我对你不好吗?我忍你不够吗?我有委屈勉强过你吗?你就这么想逃离我?”叶子洛恢复以往轻软语调,我若要是街上的小姑娘,可能不以为他在发脾气而是在对我调情了。
“……有,你现下不就正在勉强我……”讲得已经非常小声了,叶公子还是非常耳尖地听进去了。
“搞清楚,是你先逃跑。要不我怎会请出一大票人马送你回来。”
请?是我不懂“请”这字的含意吗?通常不是客客气气、好言好语才能叫作请,怎么我包得像只大公猪送到他面前饱受恶言恶语也能叫作请?不懂不懂,多希望师父能在身边,师父一定会轻声细语告诉我“请”是什么意思,唉~~~师父您在何方?
“叹什么气?不准再想你师父了。我不好吗?我不够漂亮?做啥早早晚晚、时时刻刻都想著你的师父,一个避不见面、没消没息的家伙值得你这般想念?”
叶大公子突然放软语气,垂头丧气走到我身边,手腕一扬,总算让黑衣人放我出网。我跌坐在地,不明所以望著他,正巧月亮姑娘探头张望,一时间我看不清他的脸色变化,左腕猛然一阵剧痛,知道他踩断我的左手,要我不能再使剑一段时日。
有人是这么对待自个儿师父吗?扶著左腕,我冷汗直发,咬著嘴唇盯著他不发一语。
“相处这么些日子,我知道你是用惯左手。我也不是真要废了你,我只希望你陪我一起,来我家作客,随便替你打听你师父的下落,你说可好?”
他掏出洁白帕子在我脸颊抹了抹冷汗,一阵香气沾染,我知道这是他惯用的香粉帕子。连勾搭小姑娘时都不曾拿出来替她们擦一擦小手,没想到竟然拿来抹我这张怎么洗也不干净的脏脸。
“不好,我不喜欢你,不想再和你同行。”
摇摇头,不加思考果断拒绝他的提议。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有这么多人马,武功不见得高出我,手段却必定多我不少,他若真有心,早就该先我找著师父下落,但是他没有。他不知安著什么心,非要我陪著他。
“……旅行三年,你还真把我当个同行者尔尔……没想到我骆子雁如此不济……”
艳丽的面孔笑了笑,相衬著月色真有说不出的邪气。
“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杜非。”
“不曾问过。”
“是了,你从来不曾问过。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毫无兴趣,不论是我美丽的外貌和昂贵的服饰,连我处处勾引人你都不曾在意。”
“那是你的事,我无权过问吧!”
“连我想要对你好一些,你也不曾接受……”他倾身将我左腕固定,看见我很痛,便在我左腕轻轻揉一揉,虽然一点实质帮助也没有,但是至少我明白他是有心的。
“你我非亲非故,师父说过,礼多不善,所以还是免了。”
听见我提起师父,他的身形微微晃动,霎时又带著讨厌的笑容望著我。
“我的父亲,是掌管你的故乡雪山一带至大漠边疆的诸候。我是他第二子,大哥不死,我就无权继位。我是妾生庶子──”
与我何干,我也没问,叶子洛你何必说个没完?
“而且还不是亲生子。”
他突然附在我耳边,悄声加上这一句,显然……是个不该说出的秘密。
“我是骆子雁,诸候之子骆子雁。早先就同你说过,我学功夫就为杀人求权,现下我要回去杀父诛兄夺取权位,你还能说……与你无关?”
叶子洛……我一时改不了口。他傲然一笑,张狂的眼神直射著我,想要在我面上找出些什么似地。可惜的是,我还是不懂,他想做啥?
“嗯……与我无关,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我仍是无权也不想过问。”
骆子雁……终于对了,我差点记不起来。他面容晃动,挂著的讨厌笑意也垮圮殆尽,真是不懂,他又怎么了,一脸失落活像要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