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力道让萧璃头上的发束摔落地上,一头乌瀑似的长发整个披散洒下,凌乱掩去嘴角边流下的细长血丝。
“混帐东西,是不是我平常太宠你了,才会让你这么恃宠而骄!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将我挡在门外!?”李希琉骨子里所有的怒火一古脑儿全被萧璃挑到最高点。
哼!噙着嘴角一丝血渍,萧璃凄迷的眼中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随着嘴角抽蓄颤抖的血丝不停滴落,萧璃愈笑愈狂妄、愈笑愈凄凉。
“你笑什么?别笑了!”李希琉断然喝道。真是不舒服,这笑声让他想起第一次在黑暗桧木穴中见到萧璃时的恐怖情景。
萧璃止住笑声,缓缓抬起一双蕴满悲哀的怒眸, “呸!”冷不妨地,一口夹着血丝的口水不屑吐到皇帝陛下脸上。
“你!”李希琉惊愣看着对他,不敢相信他高贵的容颜竟会被一个低下的小民口沫给污浊。
围观在旁的奴才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只能缩着脖子等待着皇帝主子接下来的惊涛怒意。
“混帐!我毙了你!”大手蕴劲扬起,准备一掌打死这个大胆忤逆的家伙。
萧璃扬起脖子,双眸冷然瞪视着他,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扬在空中的大手蕴足了十成内力。
四目相交,愤怒焦灼的情绪几乎将两人焚烧。
僵凝的气氛连五里外都感受的到,停在空中的手却始终没能挥下。
“混帐,为什么?!……”李希琉气到连声音都发抖。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这么宠你、纵你,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望着他,萧璃红色瞳眸逐渐漾起一片模糊的水雾,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你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打我、羞辱我,就因为我是男人?爱上我,让你觉得丢脸,觉得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龙腾列祖列宗、对不起千万子民,是吗?”
李希琉嘴角微微牵动,却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
哼,萧璃讽刺笑了起来,
“你好自私,明明不能给我爱,却又喜欢招惹我,明明管不住自己,却还端出一付清高的嘴脸,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残酷地对待我!……
”崩溃般的疯狂哭诉,惊天动地回荡在窄小的屋宇内。
李希琉看着他,紧抿的双唇死命咬住。
萧璃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庞,怒道:
“李希琉,你可以杀了我,只要我一死,你就用不着为难、也用不着犹豫,更不用背负被众人指责的千古罪孽,你可以全心全意当一个全天下最窝囊、最懦弱的皇帝!”
“住口!”
“住口、住口,你总是要我闭上嘴巴,不准说这、不准说那,有本事你为什么不管住你自己的心!”
“你!”李希琉恼羞成怒的脸庞几乎扭曲,大刺刺捅入心底深处的话让他既火大却又无法反驳。
看着他,他强迫自己深吸口气,试着调整紊乱到极点的气息。
缓缓地,他微退两步,大手一挥。
旋即,躲在门外、从头到尾心惊胆跳看着两个主子吵架的秦世宗立刻机伶跑到跟前, “奴才在此,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李希琉眼波缓缓动了下,冰冷的唇齿清楚道出: “给朕…… 摆架回宫!”
“是,奴才遵命…… ”
简短的一句话,让萧璃眼中无数痴情瞬间化成点滴碎片。
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低泣似的呼吸哽咽在空气中,久久无法飘散。
终于,李希琉没再看他一眼,无情转过身子,没留下只字词组,绝然离去。
萧璃静静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人群背影,凌乱的长发随风扬起,耳畔彷佛又响起方才残留在房内决裂的嘶吼声。
呵呵,他哭也似地笑了起来。
没有了……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那个唯一关心他的男人,走了。
第六章
醉人的熏香气息环绕内室,大红罗纱被激情的震动撩拨飞起,掩不住的床第春色从帘幔里纵情传出。
“啊!……陛下……”雨萍随着身上男人狂野的律动,不停娇吟喘息。
肢体紧密交缠的男女在黑夜中忘情享受着人性最原始的欲望。
一阵激烈云雨后,男人起身拭净身上残留的欢爱痕迹,往床沿边一坐,开始穿戴衣物准备离去。
“皇上要走了?”雨萍撑起一身柔嫩,软软的语音里透着一丝娇嗔。
李希琉任她赤裸的身子贴偎在自己背后,没有搭理、也没有甩开,拉过镶珠腰佩径自整理衣衫。
“还不到子时呢?皇上怎么不多留一会儿?”雨萍再问。
“今晚没心情。”李希琉淡淡应了声。
没心情?雨萍微楞了下。
她打十四岁起就跟在这男人身边,多年来,看着他从皇子、太子一路跃升为龙腾皇帝,甚而入主中土,她的皇帝主子只要一入了千娇百媚的温柔乡,就像一头纵情享乐难以驾驭的狂放野兽,怎么今日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皇上有心事?”雨萍小心问着。听说他最近又纳了不少新妃子,上她蘅芷宫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许多,该不会是为了某个女人心烦吧!
“没,只是有点闷。”李希琉觉得她今天特别多话。。
闷?呵呵,雨萍娇笑起来,伸出两只雪白无暇的藕臂勾上李希琉颈项,
“那……就让臣妾为您解解闷吧!”主动凑上粉嫩双唇,如灵蛇般的纤腰大胆绕到男人身前,往他强健敏感的下身坐去。
李希琉蹙起双眉,眸中透出怒气,一把推开缠在身上的女体, “我说了,今晚没心情,你听不懂吗?”
雨萍突然被推倒在床上,一双美眸杏眼错愕地睁大,虽然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但这盆冷水还真像顷盆大雨似的浇得人心彻底冰凉。
*****
不知为什么,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别烦躁。
原想到雨萍那儿放松一下,没想到一整晚却像被倒霉鬼跟上身似的,愈搞愈糟,雨萍那一身刺辣辣呛鼻的花粉味让他差点没被熏死在蘅芷宫。
真是的,怎么以前都没发现她身上的味道这么呛俗难耐呢!
子夜方过,新月如勾,一阵凉薄秋风吹散几许莫名哀愁。
踏着茫然无头绪的步子,顺着熟悉的曲桥、水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青枫阁。
这两个多月来,他整个心绪乱哄哄,一口气连纳了十几个妃子,夜夜笙歌、品尽群芳,充分享尽身为一个帝王应有的特权。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为自己安排不同的美人相陪,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空凉凉的?
荒唐!想他李希琉堂堂龙腾之王,雄霸天下、睥睨群雄,岂会有这种悲伤春秋彷如妇人般的懦弱情怀。
“叮鸣”一声宛若虫鸣又似秋风拂过枝叶的声响打断恼人的思绪。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
一股好奇心涌上,循着怪声上前察看,这声音似乎是从青枫阁里传出的。
萧璃还没就寝吗?他在做什么,半夜里发出这奇怪的声音吵人。
自从上次大吵一架后,他对萧璃虽然气极了,却还是不时差人上青枫阁打探他的状况,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萧璃!
可那又如何,他们都是男人,这样的感情不会被允许的。每次想到自己对萧璃牵肠挂肚像女人家似放不开的优柔寡断,他就觉得既懊恼又无力。
脚下银锻金履穿过移天缩地的园林框景 踩上清香满溢的葱郁花园,一股沁凉的舒适感悄然袭上心头,青枫阁里的味道还是这么清新怡人。
寻着熟悉的楼阶拾步而上,叮咚不绝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依希觉得有些像琴声。
一步步走近萧璃房门口,半掩的房门里,一身清秀淡雅的黄衫席地而坐,黑亮如墨的长发随意披落肩上,为了不让长发太过凌乱而扎上的翠绿软巾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宁静动人。
从李希琉站的角度看过去无法完全瞧见萧璃的面容,却能感受到房内孤寂凄冷的气氛。
站在房门口,静静看着他,李希琉明显感觉到胸口间强烈的鼓动。
真是的,才两个多月没见着他,瞧他整个人激动的跟什么似地,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见到梦中情人一样,真是太丢人了!
“叮鸣”,怪异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李希琉有些错愕,萧璃他……在弹琴!
不可能!他的手早废了不是吗?怎么还能弹琴?
可是,眼前的他的确坐在琴身前拨弄着。
残破不全的琴音,叮叮呤呤,配着萧璃缓慢的低吟,整个青枫阁里染上浓烈的思愁──
昔年倚桌清江头,与君邂逅情绸缪
岂料而今到江上,不见知音空自愁
别来各处天一方,清江月夜情难忘
重来访君君物故,令人抑郁心彷徨
思君苦兮情如痴,琴声切切相凄期
相凄期,情转悲
举世知音更有谁,知音更有谁?
怔愣看着那张熟悉的破琴、那个残弱的人儿……
那双经脉已断、五指萎缩的左手勉力想配合右手的音律压住残破的琴弦,却怎么也无法使力而不断摔落琴面上,发出别扭又可笑的怪声。
这就是……他刚才听见的残音……
李希琉整个人像被霜雪冻住般僵在门外,看着房内一次又一次不死心继续跟几条破旧不堪的琴弦奋战的人儿,一股悔恨又似怒意的情绪直轰脑门,让他完全无法思考。
那几根干瘪的手指能做什么?
那张破琴,他什么时候又捡回来的!
他记得他早遣人将它丢了不是吗?萧璃的手都废了,还要张破琴做什么!
为什么又将它捡回来,那琴身早已断裂破碎、琴弦也早被人挑尽。这个傻瓜,他干麻还要死命拼凑着这张破烂不堪的琴,那张琴只剩一块烂木头了啊!
看着眼前愚蠢又近乎自虐的行为,他激动地想冲上前问清楚,脚步才刚迈出,却不经意瞥见桐木琴身一角,那被萧璃仔细黏合、小心翼翼完整保留的地方,以龙腾文字清楚刻印着一个字──琉──那是他的名字,属于他龙腾王镌烙的痕迹。
呵!仰起一抹无语问苍天的凄楚苦笑,双脚又重新踏回原地迟迟没能跨出,体内奔流不止的惊滔骇浪震得他整个人不住狂颤。
萧璃,你每晚都在这儿吗?每晚都在这儿等待知音人吗?
你在等谁?等待一个差点亲手杀了你的人吗?
李希琉苦涩的嘴角几乎抽蓄,一张俊脸痛苦扭曲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
而他又为何心疼?为何要对这样一个男人感到愧疚与不安?为什么这么强烈想怜惜他?
即使他日日夜夜拥抱着温软玉香的女人入眠,却还是无法弥补失去他的空虚与渴望。
天哪!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脱轨的心绪,萧璃,你一定是含着剧毒的药引子,全天下最毒的药引子!
*****
清晨薄曦初升,青枫阁里一如往常添上几许晨光的清雅淡然。
虽然皇上最近纳了许多新妃子,几乎不上这儿走动,但懂得察言观色的奴才们都知道,皇上还是眷着这儿的。
瞧,上次萧公子把皇帝主子关在门外,皇上虽然怒掴了萧公子一个耳刮子,但最后还不是摸摸鼻子、一声不吭走了,而且还三不五时派人上清枫阁查探萧公子的近况。
说到底,皇上还是惦着萧公子的。
所以啰!青枫阁在皇宫里不仅主子神气,就连阁苑里出去的奴仆们走路也比一般其它奴才神气几分,有时候还放肆的没个奴才样呢!
“公子,公子!萧公子!……”瞧!这魏兰儿就是其中一个,明明是个姑娘家,却跑得像身后有索命阎王追赶似的,尖锐的嗓门呼天喊地、差点没将清枫阁里的纸窗给震破,这当主子的要没多生几个胆,早晚铁定被她给吓死!
萧离蹙起眉头,拉长一张脸,这丫头怎么老是学不乖呢? “又什么事,兰儿。”
拉开房门,萧璃略显不悦。
“这……公子…… 琴、琴……”魏兰儿一路从大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她差点没断气。
萧璃好笑看着她,等她顺顺气后才问, “什么琴?你在说什么?”
“公子,皇上、皇上派人送了一张好大的琴来。”魏兰儿比手画脚,夸张比出琴身的大小。
“什么?”萧璃满脸诧异, “你没弄错吧!”
“错不了,公子,秦总管他们已经快到了,听说啊,这送琴的队伍一路上从昭阳殿浩浩荡荡出发,像是唯恐旁人不知皇帝陛下对您的恩宠似的,看得后宫里那些新来的妃子们个个眼红脖子粗,气得差点晕过去呢!”
萧璃赶忙冲出房门,从二楼楼栏上望下去,恰巧见到大总管秦世宗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进了青枫阁大门。
“兰儿,快,咱们下去看看。”
“是。”
带着魏兰儿,萧璃迅速下楼,迎接这一票不请自来的意外之客。
“萧璃接指。”秦世宗拉大嗓门,摆出宫内总管的威仪,宣读起皇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 皇帝召曰
查草民萧璃,燕京人氏,饱阅诗书、通晓天下,屡次助
朕平虎臣、黄山、麒麟等叛贼之乱,功于朝廷,理应封官赐爵、擢升内要,惟其人不重功名、淡泊名利,特赠‘飞凤筝’乙张,愿尔知朕怜卿之意,莫忘旧情。
钦此”
秦世宗一口气读完圣旨,亲自搀起跪在地上的萧璃,呵笑连连陪尽礼数在青枫阁里寒喧了好一阵子才离去。没办法,皇帝陛下专宠的人儿,他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待一竿子人都离去后,萧璃才将注意力转到那张由大红毡布包裹的筝琴,愣愣看了会儿,抱起琴,独自上楼去。
遣退所有奴仆,掀开红巾,萧璃伸手抚触着这张崭新的筝琴。
大枫如火、小枫似蝶──这张如火焰般飞舞的琴面,想必是由上好的大枫木磨制而成的吧!
顺着漂亮的雁行琴柱往上看去,琴面左上角刻着一行小小的字迹,这……
萧璃惊愣瞠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那深刻有力的字迹,却安静耀眼地躺在那儿──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天下知音,唯你一人!
萧璃手指微颤抚过凿刻字痕的地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没有半点虚假。
呜……!难掩内心激动,他伸手捂住口鼻,两行热泪潸然滑落,微抖着身子,喉间哽咽不断。
*****
月落西沉,星点稀疏。
青枫阁里不断传出瑽琤拨弦的声音,不若古琴的清淡孤冷,筝琴一十三条弦线充塞着华丽嘹亮的丰润饱满。
晚风轻送,琴声微扬、翩然如梦。
来人循着琴音踏入青枫阁,虎步龙行毫无阻拦一路上了萧璃房门口,门外,魏兰儿一见来人,立刻弯身行礼,却叫男人一个手势止住繁缛的礼节,要她先行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