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悠悠地,侯尚书叹了口气, “可惜,我一直觉得九皇子是个人才哪!没想到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嘘!”一旁的李延尉赶忙作势要他噤口, “侯兄,您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九皇子在宫中向来行单影孤,既无权、也无势,今日又犯下弑兄的滔天大罪,纵使贵为皇子,只怕也难逃一死;赞赏一个不得志的失势皇子,搞不好连自己头上的乌纱小帽也会不翼而飞,怎能不慎呢?
侯尚书无奈,只得再度摇头叹息。
午门外,一班原本候着要上早朝的臣子,现下因宫中出了这天大的事儿、慌乱成一团,皇上根本没有心思上朝听政,众朝臣只得聚在宫门外磕牙闲聊天。
“听说,皇后哭得伤心、还昏厥了。”
“是吗?也难怪,自个儿的孩子好不容易当上了太子,却这么冤枉死了!”
“听说,皇上不想问案……”
“不问案?那要直接处斩九皇子吗?”裴丞相透露的最新消息让众人好奇围了过去。
“不、不,听说……交由五皇子处理。”
“五皇子啊……”
众人并不意外,五皇子萧靖与太子萧德均为皇后裴式所生,也是众多皇子中最得皇帝宠爱的;况且萧靖处事向来明快果决,不交由折腾人的刑部,改由自己兄长审理或许可算是陛下一时心慈的法外施恩吧。
*****
幽暗的天牢里,萧璃整个身子卷缩成一团,潮湿生苔的坚硬石地冷得让人齿牙发颤,长年累月堆积的鼠尸腐臭味更令他反胄作呕。
“唧”地一声,一道铁门被推开的刺耳声响画破宁静,接着,是一群人鱼贯走入的脚步声。
十来个壮汉由狭长陡峭的阶梯顺势走下,随着来人趋近的脚步声,萧璃听见牢门外守卫恭敬的叩拜声, “参见五皇子。”
走在前头的萧靖一如往常带着浅淡笑容,一袭青莲滚锈白杉、外罩雪白金丝披风,一身的烟尘不染、纯白洁净,任谁见了,都无法将他与任何沾上染邪恶污秽的事物联想在一起。
“门开。”萧靖低声命令着,悦耳的声调中带着惯有的优雅。
粗重生锈的牢门缓缓开启,窄小牢房一角曲缩着满身血渍又披头散发的萧璃。
“九皇弟。”萧靖唤了声。
萧璃微抬脸,仰起满面污浊,暗红的瞳眸充斥着迷离涣散。
这两天,他的神智仍然迷糊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着了什么魔?整个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似的,完全无法控制。
待他稍稍清醒,恢复些许意识时,自己已成了手持利剑、弑杀兄长而被关进天牢的可怕人魔!
怎么会这样?萧璃实在无法相信,简直就是场可怕的噩梦!
自己就像疯了一样!他明明没有杀人的念头,也不曾涉入宫中内斗,为什么会突然发狂杀死自己的大哥?
他真的不懂!
“九皇弟,你还好吧?”萧靖又问了声。
萧璃微抬眼,见到眼前俊俏带笑的潇洒脸庞,口气立刻罩上一层冷霜: “你来做什么?”
他从小就不喜欢萧靖,这个打头顶到脚底披着一张和善假羊皮的恶狼,别人看不透,他萧璃可不是瞎子。
“怎么着么冷淡呢?璃弟……”萧靖故意改口,亲昵唤起自己的弟弟。
“五皇兄言重了,萧璃满身罪孽,辱没皇室尊严,还望五皇兄速速离去、莫管萧璃死活。”
“莫管你死活?”呵呵!萧靖笑了起来, “这可不成啊!璃弟,父皇已将你的案子交由我审理,你的死活可是操在我手上呢?”
“交由你审理?”萧璃微瞠眼看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交由这歹毒的恶人终结自己的生命,萧靖那充满罪孽的双手也能当执法者吗?
萧璃冷笑了起来, “看来,我天盛王朝真是无人了,竟任由你这种人独揽妄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火辣刮下萧璃左颊,清晰的五指印狠狠烙在他脸上。
萧靖扳起他的下颚,用力掐住,
“我知道你讨厌我,从小,你就喜欢针对我,到处跟人散播谣言、胡说八道,说什么我身上有魔气、身后有恶鬼跟着!我呸!你这个克死自己亲娘、杀死自己大哥的人才是地狱来的恶鬼!”
“我不是!”萧璃怒颜回嘴, “我没有杀人!”
“没杀人?你若没杀人为什么大皇兄会死!”
“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大皇兄就死了!”
呵呵!萧靖勾唇笑得阴森,幽黑的瞳眸透出鄙夷,
“九皇弟,你说的话,还真是天下奇闻哪?自己拿把剑将人大卸八块、砍得死无全尸后,竟然推说只是作了场梦,完全不知情,你们说说,天底下有这等荒谬事吗?”萧靖大刺刺讥讽,转身问向站在身后的一干侍卫。
懂事的奴才们立刻机灵附议, “回五皇子,属下们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等荒谬事。”
哈哈!萧靖放声大笑, “听见了没?萧璃,你是恶鬼,杀死自己娘亲、害死自己大哥的杀人妖魔。”
“我没有!”萧璃仍不服大声回嘴。
“冥顽不灵的家伙!”萧靖怒斥一声,又是一个耳刮子扫下,打得萧璃嘴角皮破血流, “没关系,我会让你永远记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人啊,给我蛛刑伺候!”萧靖扯开嗓门、断然下令。
一听见主子的命令,所有奴仆心中全颤了下,有点不敢相信。
见一票人仍呆呆站在原地,萧靖不高兴吼了起来, “怎么?吓傻了吗?还是我说的话听不懂?”
“这…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准备去。”一群惟恐惹脑主子的奴仆赶忙应声、纷纷退下。
*****
“蛛刑”──一种凌迟死囚的刑罚。
将滚烫烧灼的蜘蛛型红铁,炮烙在受刑人身上,烙下永远无法抹灭的罪行证据,再将犯人曝晒于城墙上、供众人唾弃达伐,直至肉身干瘪失水后,将尸体丢弃于百鬼山上喂食兀鹰猛禽,任其肉体被吞噬啃食,不得一片完整尸身。
传闻,这样的死法将永世不得超生!
以长拑夹起盆中烧红的蛛型铁烙,萧靖眼中泛起一片不可思议的期待。
他盼了多久了!
整个皇宫中最碍眼的两个人──一个是阻扰他取得帝位的庸才大哥,另一个则是整日扯他后腿的祸端弟弟。
为了这桩完美无缺的借刀杀人案,他整整筹画了将近一年,这次,终于借助巫医达鲁齐的帮助让萧璃丧失心智,顺着他精心巧妙的安排,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
呵呵!萧靖眼中盛满拔除眼中钉的兴奋喜悦,细长的凤眼绽出夺人心魂的死亡气息, “萧璃,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倏地,滚烫如熔岩的蛛型铁块无情烙上萧璃平坦无瑕的前额,红铁灼上人体肌肤刹那,发出一声令人倒抽冷气的惊悚与肌肉烧焦的臭味。
“不!啊──”萧璃发出一声如鬼吼般凄厉的惨叫。
“压住他!别让他咬舌自尽!”萧靖握紧手中铁拑大喊,为了制住身下的反抗,手中劲道不自觉又加深了几分。
“啊啊!──”萧璃被额上灼烧骇人的剧痛凌虐得几乎昏死过去,紧闭的眸中看不见一丝光亮,涣散的身体四肢出于本能一直不停抗拒挣扎着,但双脚翻踢的愈厉害,身旁一尊尊宛如巨岩石像的凶神恶煞就将他压制得愈紧。
好热、好烫、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这样的酷刑,不如死了算了!
天哪!他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第二章
萧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他醒来后,四肢已被人铐上铁链、整个身子被塞进一个窄小的方形囚车里,一路巅巅陂陂急走着,也不知这些人要将他送往哪儿?
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不知走了多少时日,一路上,萧璃总是昏昏沉沉,额上被火烙的地方愈来愈痛,从伤口处不断流出的脓水也开始传出阵阵恶臭。
“喂!看他那样子,大概撑不过今晚了!”一名负责押解囚车的士兵小声对其他同伴说道。
“可五皇子说了,要将他逐出皇城三百里外,现在不过一百余里,还差得远哩!”
这两天,断断续续听着士兵们的对话,萧璃大概已了解自己的处境。
萧靖对外宣称将自己逐出皇城三百里外贬为庶民,在众臣与皇帝面前展现了十足十的宅心仁厚,背地里却将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准备弃尸荒野。
“我看算了,将他丢在前边的荒山上,任他自生自灭吧!”押解的士兵似乎注意到萧璃的意识已逐渐昏迷,再这样下去,自己势必得拖着一具尸体赶路,跟个死人日夜相伴,多晦气啊!
“这……好吧!”另外几名士兵似乎也不想再跟一具形同死尸的罪囚耗下去。
一群人加快脚步拖着囚车,一路急奔上山,在一处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烟的荒凉草原上,拖出早已毫无意识的萧璃,随地一仍,就像丢弃一条野狗般,将他孤独遗留在一片漫漫荒烟中。
*****
山上的天色逐渐昏暗,阴凉的草地上,萧璃的身子在寒风中显的特别单薄,额头上血泊斑斑的伤口掺着浓黑的血水仍不停汨汨流出。
萧璃知道,这伤口是好不了了。萧靖那小人为了以防万一,在烙下蛛痕后,又在他伤口上撒下毒性剧烈的花红食骨粉,他能熬到此刻已算是奇迹了。
轰隆隆,一声响雷划过天际,随即,大雨滂沱落下。
萧璃仰躺在树下,整个人早已昏死过去。雨水淅沥沥打在他上身,就像在冲刷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般,毫无知觉。
大雨来得快也去的急,云雨过后又恢复往昔晴朗。午夜的星子在星空中不停闪耀。
宛如半死人的萧璃突然觉得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痛!好痛!
天!……为什么这么痛?是谁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噬咬?
剧烈的疼痛,让萧璃即将死去的魂魄又从地狱鬼门关前折回,困难地开启沉重的眼廉……
吓!… 这、这是什么东西!?
萧璃涣散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惊愣看着攀爬在眼前的怪物──
恶!一只毛茸茸的金色蜘蛛正紧紧依附在他额头上,贪恋似地吸吮他伤口上流出的浓稠汁液。
萧璃吓坏了,啪地一声,衣袖奋力一甩,赶忙将额上的大蜘蛛拍落。
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他勉力坐起身子。
咦?这是……
月光下,萧璃诧异发现自己身旁全是一只只卷曲身子、毒发身亡的蜘蛛尸体。
怎么会这样?
他好奇将身子挪近些,看出这是一群罕见的金斑漏斗蛛。
难不成这群为了躲避大雨而逃出的蜘蛛,全被他额上赤鼻的味道吸引,一只只宛如飞蛾扑火般,全部葬身在剧烈诱人的毒液中。
萧璃伸手摸摸额上的伤口,果然,被榨干毒夜后的伤口已不似先前疼痛,也不再流出浓黑的血水了。
这……他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没想到,已走到鬼门关前的他,竟又被阎罗王给丢了回来!
*****
萧璃额上的伤终于慢慢结痂,不过,不知是受伤太重、还是受了蜘蛛毒液的影响,他额上新长出来的肉疤色泽,竟黑得像只黑寡妇蜘蛛般、十分骇人,加上蛛痕疤型面积广大,几乎占去了整个额头,远远望去,他白皙的前额就像攀爬着一只黑色巨型毒蛛般,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弯身趴在小池边,萧璃血红色的双瞳直盯着水中倒影瞧。
好可怕的一张脸!这是他吗?
往后的日子,他要顶着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皮相活下去吗?
*****
萧璃开始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四处漂泊。
为了不让人瞧见他额上那只可怕的大蜘蛛,他扯下身上仅有的污渍衣杉,撕成一长条布巾绑在头上,唯有这样,才不致吓坏那些单纯的乡下人家。
这天,他来到了一个叫 “木家村”的小村落上,俭朴的人家、恬静的乡村气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这儿,似乎是个可以安居落脚的地方。
萧璃在村庄河岸边随意搭了间茅草屋,又拣了些石块,简陋起了个小炉灶,铺些稻草,就这么住了下来。
刚开始,村人对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上又扎个布巾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但日子久了,见他生活简朴单纯,言谈举止与一般人无异,慢慢地,也就逐渐习惯他的存在。
这日,时值七月盛暑,酷热难当。
村里边不用下田帮忙农耕的小孩儿全打着赤膊、卷起裤管兴高采烈跑到溪边玩水。
萧璃坐在溪畔树下乘凉,看着一群小孩儿精力充沛互打水战、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不禁有些妒羡,想想,他孩提时代可从没这般消遥快活过。
突地,热闹嬉戏的岸边传来一道急切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
糟!有小孩儿溺水了!
萧璃不假思索,立刻起身奔向河边,连身上衣物都顾不得脱下,就扑通一声跳下水去。
因为日前的几场雷雨让向来平缓的溪水变得有些湍急,萧璃稳住气息奋力往小孩溺水的深处划去,历经几番寻觅挣扎后,终于将喝了不少水、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孩带往岸边。
“呼!”萧璃窜出水面,大口喘着气,拖着身上湿重不堪的衣物将手中小男孩抱上岸。
河岸旁,早已聚集了大批围观的村民,一个个原本挂满忧愁的面容在见到萧璃抱着小孩上岸后,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的表情。
孩子的母亲木二娘更是抢在人群之前,火速朝他奔去, “谢谢你!萧公子,谢…
啊!”感激涕零的神情突然一变、换上一张惊吓害怕的脸孔,道谢的言词中蹦出一道毫无预警的尖叫。
一把抢过萧璃手中的小男孩,木二娘眼中的友善迅速筑起一道戒慎的敌意。
萧璃看着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再看看身后围观村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诡异惊骇神色,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摸摸自己的前额……
是了!他无奈地苦笑出声,方才为了救这小孩儿,他竟不小心将自己头上的布巾给弄掉了,现下,所有人大概都被他额上这只黑色大蜘蛛给吓坏了吧!
“那是蛛刑吗?”村民中突然有人大声问道。
蛛刑?这句话让原本已带着惧意的村人不自觉又退了几步,拉开与萧璃之间的距离。
传闻,只有身犯灭门血案、滔天大罪的人才会被烙上蛛刑;一旦这蛛刑印烙上额间,轻则凌迟至死,重则满门抄斩、甚或诛连九族,这蛛痕,无疑是死亡与不祥的象征。
“说啊!你头上那到底是不是蛛刑!?”
村人问话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严厉,不谅解的眼神中充满了攻击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