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太医互望了几眼,最后推举由何守德发言,他身为两朝元老、家中三代为医,对各种千奇百怪、疑难杂症都颇有研究。
“启禀皇上,敢问萧公子日前在七圣裂谷是否待了不少时日。”何守德垂着头,小心翼翼问着。
李希琉想了下, “是待了不少时日,怎么?这有什关系吗?”
“启禀陛下,据微臣推测,萧公子双目恐为烈日灼伤。”
“什么?被太阳晒伤眼睛?”有这等荒谬事吗?
“这……”何守德沉吟了下,续道:
“启禀陛下,这事儿听起来虽有点离奇,但却是最有可能的;萧公子长年身居北国,未曾涉足荒莫,原就不耐酷晒,七圣裂谷正午时分烈扬当空直射,可使枯木自焚、大地龟裂,萧公子既未蒙头巾又不懂回避烈日,所以… ”
“够了!”李希琉不想再听这些有的没的推测, “我只问你,萧璃的眼睛有没有得救?”
“这……”这一问,可难倒了一票太医们。
“禀陛下,萧公子双眼虽有不适,但依微臣查看并无失明之虞,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到底能不能医?”
“这、这眼目既已灼伤,恐怕难以恢复……”
“住口!”李希琉怒斥一声,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平时供你们吃住玩乐、植草药、读医书,为得就是今日能派上用场,谁要敢说医不了,我第一个就将他脑袋瓜给砍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见主子发火,一竿子太医全将头低到地上,吓得直讨饶。
“请皇上息怒,老臣尚有一计,或可姑且一试。”何守德见皇上动怒,只得将这下下策搬出来了。
“有法子就快说。”李希琉不耐道。
“是… ”何守德微拭了下额旁汗水,战战兢兢道:
“启禀皇上,微臣听闻南海仙山上有一白发老翁,人称不死神医,可使折翼鸟禽重新展翅、亦可让眼目瞎盲者重见光明,如果可找到这位神医,萧公子的眼睛或许有一线希望。”
“鸟翼重新展翅、瞎盲者重见光明?”
“是的,据闻这南海神医相当神通广大,只要到他手上的病者,没有救不活的,所以南海一带有此一说:‘欲见阎王,先问不死’,歌颂的正是那不死神医妙手回春的神乎其技。”
哦?这么了不起!
如果此人真如传闻中神奇,说不定除了能帮萧璃医治眼疾外,还能接上他左手的断骨。
“既然这样,那就快快派人将他领进宫来。”李希琉道。
“这……”何守德面有难色道: “启禀皇上,这不死神医从不曾离开南海一步,如要请他踏上中土,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怎么,难不成要我上南海寻他去吗?”李希琉大手一拍,震得身前一票太医又是一阵心惊胆跳。
“这……”
“别给我这呀、那的,我给你们一个月期限,一个月后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你们得把那南海神医送到宫里来,要是见不到人,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提头来见!”
“是、是,臣等遵命…… ”
面对个性猛烈的皇帝主子,一干臣子只有乖乖低头允诺的份。
*****
年节刚过,飞雪轻飘,冻人的寒意在深宫内苑里恣意穿梭。
魏兰儿起了个大早,像平常一样,跟在他家主子身后一路往北方楼城走去。
说真的,她实在愈来愈佩服他家主子了。
瞧他,眼睛的视力已逐渐退化,许多东西在他眼里都像雾里看花一样、模胡不清,却还是坚持每天一早一定得上楼城去,既使顶着寒风、冒着大雪,也从不见他喊过一个苦字,这样顽强不屈的个性,有时还真叫人心疼。
远远地,翠波池畔花园小径上,迎面走来几个娉婷女子。
魏兰儿一看见她们,立刻机伶附到萧璃耳畔说道: “主子,是萍妃娘娘。”
雨萍?
萧璃皱了下眉,这女人来干嘛!
自从她怀了李希琉的孩子后,气焰就变得异常嚣张,除了要求大肆修缮蘅芷宫外,还一天到晚明里来、暗里去,用尽各种手段想将萧璃拉下恩宠的宝座。
哼!真是可笑,这个女人连孩子都有了,还跟他这个连一颗蛋都孵不出来的男人争什么呢?简直是肤浅到家!
踩着细碎莲步,雨萍一身婀娜走到萧璃面前,带着柔软的嗓音说道:
“好巧哪,萧公子,这宫里头这么大,你哪儿都不走,偏偏让咱们在这条小小的狭路上……给相逢了。”
萧璃冷睨一眼,不理会她话中的尖酸,
“有劳萍妃娘娘在这冷风大雪中久候,等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要是再遇不上我萧某人,那岂不是辜负娘娘您一番心意?”
呵呵,雨萍娇笑起来, “萧公子说的是,我初怀龙嗣、体娇肉贵,可不适合在这寒风中久站哪!”
“那你还不滚回你的蘅芷宫去!”萧璃突然不客气顶回,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这什么态度?”雨萍的脸也沉了下来,
“萧璃,别以为有皇帝陛下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告诉你,下个月本娘娘我就要入主东宫了,到时候,我看你还拿什么压我!”
入主东宫?这么快?
“是李希琉亲口答应你的吗?”
“放肆!你竟敢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讳,真是忒地大胆!”
哼!萧璃扬唇轻笑, “雨萍,你少在这儿给我装模作样耍威风,要不是为了传承子嗣、光耀龙腾,李希琉才不会点头让你入主东宫。”
“那又怎样,母凭子贵、天经地义,我再怎么不争气,也比你这个身体里边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的男人好!”
毒辣辣的话语,像青空闪雷迅速劈落萧璃脸上。
扯了扯嘴角,萧璃苦笑出声,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爱跟我争?”
“我跟你争?是你在跟我争吧!”雨萍拉高音调,瞠目道: “萧璃,你知不知道咱们朝中文武百官、天下黎民百姓都怎么说你的?”
“怎么说?”
“他们说,萍妃娘娘出身高贵、气度雍雅,早该入主东宫、母仪天下,奈何皇上却迷恋那萧姓妖媚男子,迟迟不肯裁夺册封,当真是鬼迷心窍、国之不幸啊!”
抿着唇,萧璃没有回话。
雨萍咬牙续道: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已明明白白告诉你们,男子与男子不该相爱,为什么你们偏要这样执迷不悟?你可知道?每次听你亲昵喊着皇帝陛下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像是被毒针给扎上心窝一样,浑身抖个不停!我真搞不懂,为什么皇帝陛下只在乎你这个既丑陋、又残废,甚至连女人两个字都称不上的男人!”
一口气吐出心中不平,雨萍愤恨的双眼怒瞪着他, “你听着,萧璃,只要我在这宫里一天,就绝不会让皇帝陛下专宠你一人!”
奋力甩下袖袍,扬起一脸不服输,雨萍领着身后一群丫环,忿然离去。
魏兰儿站在一旁,看着怒气冲冲离开的萍妃,再看看一脸静默怅然的主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萧璃仰起头,不知能否看见景物的双眼默默凝视着远方灰蒙的天空。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疲惫。
为什么?
为什么幸福总是距离他那么远、又那么遥不可及?
*****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御书房里,皇帝的咆哮声,震得房中头顶乌纱的官员个个心惊胆跳。
“这…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何守德跪在地上,一颗头颅都贴到地面了,身子还止不住颤抖,
“回皇上的话,那南海神医的确该死,他竟说,除非皇上您亲自登门求医,否则,他绝不踏上中土一步,这……”
“哼!好个不知死活的刁徒,他以为他是谁,难道他不怕我派兵铲了他的地盘!”
“这……回皇上的话,那神医说了,皇上若要派兵抄了他的居所,他就脖子一抹,一死百了,那萧公子的眼疾与断骨普天之下再也无人能医,到头来吃亏的还是皇上您。”
“哦?”睨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一眼。
李希琉骂人的口气缓了下, “看不出来,他倒挺聪明的,懂得跟我谈条件。”
“皇上…… ”
“算了,你退下吧!”这样难缠的人物,不是这些文弱庸医可以应付的。
听到皇帝主子的话,何守德立刻有如大赦般退到一旁。
坐在椅上,李希琉犀利的目光扫射着房内一干机要朝臣。
“你们倒是替我拿个主意啊,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李希琉没好气问着,这些人,每到了急要时刻总是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言论。
“紫瞳,你呢?有什么看法没?”
“微臣只有一言相谏。”
“说吧。”
“蛮夷之地,莫踏莫入。”
哼,李希琉轻笑一声, “听你的口气,好象料准了我一定会去似的?”
“皇上不想去吗?”瞧主子眼中那狡狯的锋芒,挡的住才有鬼。
“没错,我决定亲自去一趟南海。”李希琉坦白承认。
“皇上不觉得太冒险?”
“七圣裂谷都闯过了,区区南海算什么!”
这倒是,他们皇帝主子为萧璃所做的事,真可谓惊天动地,先是大举出兵灭了夏南,而后又冒着生命危险进出七圣裂谷,他对那男人的痴狂,早已成了龙腾国内大街小巷热切讨论的茶余饭后话题。
现在就算再添一桩出海求医,或许人们还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见怪不怪了!
*****
时序迈入温暖的夏天,青风阁里飘荡着几许愁热。
萧璃清亮的眸子望向远方,虽然看不太清楚,却依稀能判辨李希琉离去的方向。
为了他,李希琉带着夜紫瞳去了南海。他原本也想跟的,但李希琉不肯,说是此去路途遥远、海上大风大浪又不甚安稳。
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待在温柔舒适的皇宫里等他回来。
想起李希琉的温柔,萧璃不自觉笑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阁楼外,魏兰儿急切的呼叫声响了起来。
萧璃蹙起眉头,这丫头总是这样,慌慌张张没个定性。
正想开口骂人,魏兰儿突然像疯了般冲进房门,顾不得主仆之分拉起萧璃,急得大声哭喊起来。
“公子,快、快……快逃啊!”
见魏兰儿惊慌到手足无措,萧璃忙道: “冷静点,兰儿,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快说清楚些?”
“不得了了,公子,皇后娘娘带了好多人来,说是要将你处死啊!”
“处死?”
哼!萧璃冷笑起来,一脸不在乎, “她吃错药了吗?这种没脑筋的事她也干得出来,不怕皇帝陛下回来后废了她?”
“他不会的。”一道柔嫩肯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雨萍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带着一干朝中要臣及密密麻麻的禁军侍卫站在萧璃房门口,将整个青枫阁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已被团团围住。
虽然看不清外面有多少人,但光听杂踏纷至、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萧璃也知道门外的阵仗有多壮观。
“啧啧!”真是了不起啊!萧璃笑看着门外一堆达官显要,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趁着皇上不在公然造反,就算现在杀了我又怎样?过些时候,皇上回来问起,你们有几个脑袋瓜让他砍?”
萧璃觉得这些人还真是没脑筋。
站在雨萍身后,向来不多话的赵功亮突然站了出来。
“萧璃,今天就算顶着大逆不道、冒着被皇上砍头的危险,也非杀了你不可!”
“哦?”萧璃听出是赵功亮的声音,眸中闪过不解, “为什么?你平常对这事儿从不关心,怎么今天这节骨眼上尽跟这些人凑热闹?”
赵功亮看着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前朝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前朝余孽?
萧璃心中微震了下,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怎么?没话说了吧?孽贼!”一旁,雨萍嘲讽的笑声冷冷传了过来。
看样子,今天他们是有备而来,怪不得敢这么大张旗鼓上他青风阁抓人,原来,早已有了预谋。
“你们说我是前朝余孽,是什么意思?”
“别再装模做样了,我们已经查出你就是前朝昏君萧琰的第九皇子──萧璃!”
“你有什么证据?”萧璃仍不打算承认。
“要证据还不简单。”站在一旁的雨宫悍然出声,
“我早就怀疑了,凭你区区一个贱民,怎么可能博览群书、通晓天下,若非出身书香官宦,又怎可能有如此才学傲气。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萧璃,您别忘了,这儿是皇宫,就算您多年未曾归返,甚至额头上被人烙了蛛痕,还是有那些眼尖的奴才们可以瞧出端倪……呵呵……”
雨宫奸诈一笑,侧过身子,朝后面喊道: “你们都出来吧!”
随即,一票皇宫内的老奴仆们,巍巍颠颠走了出来。
她们是龙腾入主后,既没跟着主子殉死、也幸运没被异族杀伐,而遗留在宫内苟延残喘的一群宫娥。
“你们几个,给我抬起头仔仔细细瞧清楚,站在你们面前的这男人是谁?”
几名宫女走近房内细看了下,随即缩着头,嗫嚅说道: “九皇子,对不住,我们也是不得已的……”
几句简短的话,让雨宫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你们再看清楚些,他当真是你们前朝皇帝的孩子吗?”像是要让所有人听见他的问话,雨宫故意提高音量。
“是的,回雨丞相的话,这九皇子是我从小看顾着长大的,错不了……”
“是啊,九皇子从小就长得又俊又漂亮、龙颜凤颈,不会错的。”
此起彼落的确认声,让龙腾百官望着萧璃的眼神愈来愈冷厉。
萧璃听着身旁许多熟悉的嗓音,一颗心愈来愈冷凉,不想反驳的无力,让他静静站在原地像头无助的羊只任人宰割。
他看不清楚有多少人要自己死,不过在雨宫及雨萍这对父女的带领下,想必朝内百官已齐了一半以上。
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萧璃心中深感怅然愁苦。
希琉,你在哪儿?
已到南海了吗?何时归来?
你可知道,我或许没能等到你回来了。
第十章
对诛杀萧璃的计划,雨宫表面上虽然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毕竟,背着皇帝主子干下这样天大的事,他们主子可不见得会轻饶他。
他和雨萍虽然有免死金牌──即将临盆的龙腾皇嗣,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连夜命人在皇城外围搭起高台,决定将萧璃在千百众民面前活活烧死。
此举,一方面是昭告天下萧璃系前朝皇族之后、非诛不可,另一方面也藉此表示此乃全国百姓上下一心、众志所归,非他一人独行。
若皇帝陛下真不顾一切问起罪来,他也好有个推脱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