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李老板舒了眉心,不着痕迹地朝晏祷点个头。“少堡主冷汗直冒,确是气血均虚之相。”
呼!床上及床边两人同时松口气,知道闯过了这关。刚才险些露陷,霍季云吓出的那身冷汗还真是恰到好处。
“既然如此,霄儿,你好好歇着,听为叔的说就行了。”晏祷指着李老板。“李老板是南方商会的龙头,他有意将几个南方的大商会整合成联会,由他作为代表。现在他希望与我们合作,以后联会的货运和款项都交给我们临水堡旗下负责,为叔认为这件事子堡里生意大有裨益,所以特地带他来见你。”
“咳……是吗?”霍季云垂下眼帘,状似深思。
“既然现在我是代堡主,霄儿你又病成这样,不如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等会儿我来拿合约让齐洛飞用印。”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晏祷和李老板交换了眼色。
“等、等一下……”霍季云艰难地睁开眼睛。“这事儿,可能要先问问舅舅……”
“为什么要问他?”笑容骤然消失。
不仅晏祷变了脸色,齐洛飞也眉头微拢,不懂霍季云在搞什么把戏。
“因为……叔叔你代理堡主,瑾弟……代行漕运,都很忙碌……我现在伤成这样,只好请舅舅帮忙……帮忙处理其它的生意……”
“你居然把钱庄生意交给他!”晏祷暴怒,上前伸手就抓,齐洛飞无法对他用剑,只得移动身形,接下这一抓。
“二爷,请自重。”他沉声警告他,放手时,却暗瞪了霍季云一眼。
“你们……唉。”恍然想起自己这样的行为易落人口实,晏祷马上泛起忧色,深深叹气。“霄儿,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陆可久为人野心勃勃……”
“叔叔放心……看在青烟的份上,我相信舅舅会好好打理生意……”
“原来是这妮子!”几乎是咬牙挤出这句话,晏祷脸色难看到极点,
向霍季云瞥去憾然一眼。“你真是色迷心窍了。不行,叔叔定要好好解决这事。”
语毕拂袖而去,随之前来的李老板也神情不豫地离开。
见来人走光了,床上的霍季云恢复从容,笑吟吟地拿起他的“药”,咕噜咕噜喝下,而后抚抚意犹未尽的肚皮。“这时候,如果有几块凉糕佐茶就更好了。”
“这和我们当初协议让你装病的用意不同。你真要把权放给舅爷?”
齐洛飞凝重地质问。
“唉,不给他点甜头,我的美人儿不知会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子。”他在床上躺得烦了,利落地一翻身,便站起来伸展四肢,东张西望。
“难道真是表小姐怂恿你这么做?”他越来越同意晏祷所说的,这痞子果真是色迷心窍。“你把权力放给舅爷,会害了整个临水堡你知不知道!当初少堡主并未授权你这么做。”
霍季云反睨着他。“他也没有告诉我,暗杀他老头的除天尊教之外还有内奸啊!说什么不出堡就不会死,差点害老子丢了命你又怎么说?”
齐洛飞被他问住了,有些悟羞成怒地低吼;“反正我不会让你乱来的!”
“试试看喽。反正现在的少主是我,令玺在我手上,我就是想乱来怎么办?”他不甚在乎地耸肩。“给你一个良心的建议,这时候与其管我和青烟的事,不如好好看着那位李老板比较实在。”他更坏心眼地加了一句;“而且,你不认为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吗?”
“怀疑什么?怀疑你的病?”
“或许不止。”霍季云寓意深远地笑,一头钻进壁橱里东翻西找。
齐洛飞愤愤地盯着他泰然自若寻找吃食的模样,忽然觉得,霍季云已经渐渐脱离他的掌控,更或者,自己反而被他给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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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推门声,又轻轻地合上,一抹身影来到趴在床上休息的少堡主身边,静静地开始换药。
一只玉手才搭上他的背,床上的人做梦般发出呓语;“未来娘子……你来了,咳咳咳,这次我可没……可没把你错认成春儿……”
“你这么戏弄人,很好玩吗?”声音不仅失了平时的淡然,且更加冷峻。
“你怎么了?”他翻过身,果然还是那副令人气结的洒脱样,一点儿病态也没有。“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剥了他的皮,把他吊在树上,用火烤个十天十夜做成人干,再剃光他的头发丢上街,让众人朝他吐口水……”
“有你临水堡少堡主在,谁敢欺负我呢。”语气里有些讥讽。“连爹都反常地对我极好,直赞我这个乖女儿终于听了他的话,不都是托了少堡主的福?”
“不敢不敢。父亲对女儿好是应该的嘛。”他打蛇随棍上地接话。
“你!”她杏眼圆瞪,若非长久以来的教养,说不定早已吐出那些有损气质的字眼。“你为什么要将权放给我爹?”
“你老爹权力变大,地位变重,你这个女儿应该高兴啊,怎么气成这样?”他犹不知死活,笑嘻嘻地逗她。
“临水堡的产业由堡主一手创立,理应一脉相承,你今天这么做,等于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置死去的堡主子何地?”
“不,未来娘子,你应该由另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无论是舅舅掌权,或是叔叔掌权,反正赚钱的都是临水堡。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去忙好了,我反而落得轻松,不就有更多时间陪你了吗?”他有些入迷地望着她因气愤而微微泛红的双颊。果真是美人啊,连生气都这么美。
“所以这下我就变成媚主的祸水了?我以为你只是小事懒散,想不到竟昏庸到这种地步。”她冷笑,平淡语气间却布满尖刺,而刺的,是她自己。
这些日子来的权力更迭造成临水堡人心浮动,原本她陆家父女住在临水堡已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陆可久掌了大权,又全是因她陆青烟迷惑了少主,令一些忠心护主的仆佣们的冷眼更盛。
“不会的,现下临水堡的产业只是由他们掌管而已,反正我随时可以收回来。”他不但未因她的讥刺而动怒,反而笑意盎然地安抚她。“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如果小小讨好一下未来岳丈就可以让你好过些,我何乐不为?”
“我不相信你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能做主、能决定,可是我却没有选择的权利。”讥讽到了后来变为自嘲,她连个苦涩的表情都挤不出来。“所以,我只能任人摆布,被动的看你们的脸色存活。”
她知道他的聪明,更清楚他知道放权之后将会带给她多大的冲击,每个人都将矛头指向她,即使是父亲的善待,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可是他仍是这么做了。她不懂,每个人都在逼她,难道她不能有一些自主吗!
“别这样,乖娘子。”他拉下她,亲昵地搂住。“我还不是因为疼你。”
她用力地推开他——这是第一次,她坚决地拒绝他,语气无比森冷;
“别用你哄婢女那一套来哄我。”
“我绝对不是哄你。我这么做,确实有其它的目的,但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你啊,为什么你不信呢?”他有些苦恼。
“你有什么目的?”她拧着眉,不断压抑上涌的心火。她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她会如此气愤,甚至觉得……被他背叛了呢?
因为她对他有了期待啊!她以为他不是以前的晏霄了,她几乎被他的戏言迷惑,什么保护她、喜欢她、疼爱她,全都是幌子,原来他也是在利用她,然后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每个人都这么对她,她忽然觉得,自己为父亲、为他、为临水堡做的一切,是否全是她的自以为是?
“我、我不能说。”一说出来,势必违背晏霄与他之间不得揭露身分的约定。他苦恼地望着她凝结成霜的容颜。这阵子好不容易才拉近与她的距离,现在,她却似乎变本加厉的武装起来。“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她不愿再听下去,寒着脸转身离去。至少,眼下他的敷衍已经伤害到她了,他还是没做到他的承诺。
霍季云凝视着她决绝的背影,所有笑容全被隆起的眉间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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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烟信步来到水道旁的凉亭内,这是她与晏霄重逢的地方;在这里,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一反过去冷漠以待的态度,而后,便莫名其妙落了水。
忆起全堡因此而兵荒马乱的情形,陆青烟微弯地唇角;拐个弯步上长廊,廊的尽头是议事厅,在廊边的假山,他带着她与齐洛飞大玩捉迷藏,充分表现出与她的亲近更甚子贴身侍卫。
越过议事厅,所走过的地方,都是两人曾并肩踏过的,有他的嘻笑怒骂、装模作样;再经过自己的房间,那日两人聚在一起掷骰吓坏招喜的情境又浮上脑海。
再过去就是后山林场了。他一针见血地说出该地生死同门的天险,他为她拒绝了晏名瑾的纠缠、为她被杀伤卧床不起……
这些全都是他的伪装?全都是他为了利用她而示好以卸下她的心防?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是堡内唯一称得上对她好的人啊……
“青烟。”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心神微微一动,深吸口气蓄积勇气后,她从容地转过身。
“叔叔。”该来的总会来,在她的估算里,晏祷这一唤还算迟了。
“你倒是个好女儿,陆可久要的,你全替他弄到了。”晏祷脸上虽然有笑容,却是肥肉颤动,很是狰狞。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晏霄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你会相信吗?”她冷静反问他。
“你们父女都把人当傻子?”晏祷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前阵子天尊教袭堡,陆可久也参与其中;若我将这件事让晏霄晓得了,你想,你们父女在临水堡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她沉吟了一阵。“我不介意叔叔将这件事告诉晏霄。”反正他已经知道了,拿这件事威胁她根本没有意义。一双澄净的美眸对上晏祷的眼,无畏无惧。“而且,说了这件事,对你并无好处。”
“怎么说?”晏祷提防起来。
“天尊教入侵时,叔叔的人马似乎未尽全力。天尊教徒由水道入侵,为何巡逻的守卫要等到少主的侍卫发难才有反应?为什么代堡主到最后一直都没出现?”那天从屋顶上到林场前,她可是看得沟清楚楚。
“我是因为……”晏祷一时语塞。
不理会他的辩驳,陆青烟接着道;“何况,叔叔能清楚的知道爹的事情,却未在第一时间告诉晏霄,一直要等到爹掌了权才告密,这是否代表叔叔知而不告?”她的语调平缓,脸色漠然,完全不掺杂一点个人情绪,让晏祷想骂她以下犯上的机会都没有。
被她一激,晏祷反而冷静了下来,对她另眼相看。“你身为女儿身,真是可惜了。”想到自己那不长进的儿子,他眼角一个抽搐。“如果晏霄知道陆可久的事,为什么不治他?我相信攸关整个临水堡的大事,晏霄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姑息。”
陆青烟无语。在她的想法中,现在的晏霄非常可能做出各种光怪陆离的事。
“因为晏霄没有证据不是吗?”他一针见血地刺中要害。“要能办陆可久,早就办了,不会等到现在。青烟,临水堡是晏家的产业,不是你们陆家的。当年堡主对你那么好,你实在不该忘恩负义。陆可久是内奸的事我可以按下,但是,关于陆可久中饱私囊的内帐,或许我就必须要让晏霄知道了。”
他说的没错,此举确实能让陆可久身败名裂。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仍是在威胁她。
陆青烟静静凝视着他,片刻后才回道;“你们不都认为晏霄很软弱?他现在连生意都懒得管了,会去在意爹的内帐?”
细小的眼发出光芒。“你说得对,现在的晏霄……表现得确实很奇怪。”晏祷皱起眉,嘴角不经意流露出邪恶的笑。“他变得太弱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武功不行,行为浮靡,若非是他装模作样,那就是……他根本不是晏霄。”
“叔叔这个猜测,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吗?”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客气地问了。“若硬要说现在的晏霄是假,那么晏祷便可大加鞑伐,加上他握有陆可久的把柄,整个临水堡要落入他手中不是难事。”
“哼,你看着吧。”他阴狠地低笑,拂袖便要离去。
“叔叔请留步。”她叫住他。他留下的线索太少,她无法推测他的下一步,因此,她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能让他做出不利于晏霄……不利于临水堡的事。
“我……若我能帮您呢?”想到晏霄也是在利用她,她心中一恸,咬牙道:“事情到了最后,您是否能放过我爹?”
“你能做什么?”
“我……能帮您得到堡主的令玺。有了这个,您要扳倒谁都更为容易。”只能先稳住他了。“不必多想,这不只为了我爹,也是为了我自己。”
先博取他的信任,与他条件交换,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弄清楚他的企图。
可是日后呢?她能拖多久?若晏祷发现她的敷衍,她又会有什么下场?
陆青烟叹息,根本不愿去想。她这条命在这个时机,只能说是为临水堡拖着。
“希望你说到做到。”晏祷姑且相信了她,自以为达成了某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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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天空,空气里飘浮着潮湿的味道,没有雨水,吹过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诡异的天气,正搭上了临水堡的浑沌气氛,走在堡内的佣仆们不怎么敢交谈,怕不经意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堡内的一切日常采买、用膳、分配衣服用品等行事都极为低调;过去偶尔堡里会有人搭小舟子在水道里游憩玩耍,或以船代步穿梭堡内,现在,平静的水面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大家都沉默了,因为不知如何揣摩上意。二爷晏祷是名义上的代堡主,但大部分的人都知道少堡主才是真正的主子;可是,现在少堡主又将生意交给了舅爷,舅爷的权力俨然压过了二爷……每个人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掌权的几个人,服顺的表面下暗涌着权力更迭。
下面的人如此,上头的人更是外弛内张、尔虞我诈。陆可久对待女儿越来越好,好到令陆青烟有些害怕;晏祷似乎痛下决心振作,每日和李老板关在房内谈生意;而少堡主晏霄在住处里养伤,偶尔才会见他踏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