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晴儿帮您梳了个凤耳髻,再帮您插上琉璃簪,您看看满不满意?」晴儿雀跃的声音唤醒了木然的初嫣,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股酸楚油然升起。
她,一点也不美!
纵使自己被誉为京都第一名花,初嫣却不懂,美,到底是什么呢?
对她来说,晴儿眼中闪烁的光彩是如此的亮丽,那才是美;反观她的双眼,长长的眼睫下灰影丛丛,漆黑的瞳中毫无灿亮之色,那是她所付出的代价,为了支撑家财万贯的南门府的昂贵代价。
「少夫人,您不喜欢晴儿帮您梳的发髻吗?」见初嫣久久不语,晴儿以为她不喜欢这样的装扮,顿时慌了起来。
「不,我很喜欢。」初嫣回过神,漾起一抹淡淡的笑靥,平抚了小丫鬟不安的心情。
「那咱们快点到石门去迎接少主好不好?等少主看见少夫人这么漂亮,一定会很高兴的!」晴儿毕竟还年幼,看不出在初嫣的笑容下,那未达眼底的哀伤,只是自顾高兴着,一想到温柔能干的少夫人终于可以被少主好好的疼宠着,心里就觉得十分快乐。
「嗯。」点点头,初嫣任由晴儿搀扶着,一步步踏向石雕大门。
当她们抵达门前时,门下早已站满南门家所有的奴仆,上上下下、老老幼幼,众人整齐的排成两列,分站于石门的左右侧,昂首企盼那长年未归的少主。
原本嘈杂的人声,在看见初嫣宛若芙蓉娉婷的身影,马上有秩序的闭上嘴,鸦雀无声的恭迎着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少夫人到来。
随着她前进的步伐,自动自发让出一条空路好让少夫人能站抵石门的最前头,第一个看见少主。
众人静静的等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却始终看不到少主的身影。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转黑了,初嫣感觉得到现场家仆们愈来愈浮动的情绪,她心知这样等下去绝不是办法。
侧过身,她低头向白月吩咐了几句,只见白月轻颔首,随即飞身跃出高耸的石墙,消失在夕阳橘红色的灿光之中。
众人等得焦躁,开始猜想着该不会少主今儿个不会回来了,但是最前头的少夫人依旧挺身伫立,望着敞开的石门外头,一动也不动,这让他们只能勉强压下内心的念头
主子都不喊累了,他们这些下属有什么资格说嘴?
好不容易,白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石垣的正上方,他轻提气,优雅的落下,回到初嫣身旁。
「白月,找着他了吗?」白月的面容如同往常般平稳,但初嫣知道,他的表情还是有些不一样,她忍不住在心中暗忖,该是坏消息吧!
「少夫人……」白月薄唇一度开阖,仍旧说不出欲说的话语。
「说。」初嫣敛下似水双瞳,再起时,眼里已充满了坚定的神采。
她是南门家的女主人,自有能耐担下任何事。
「少主要少夫人亲自去接他。」一咬牙,白月忍住心底的忿忿不平,缓缓说出南门耀的要求。
「仅只如此而已?」她有些惊讶,原以为南门耀会更刁难她呢!
「是的,但少主还说,只准夫人步行,不带任何一婢一卫,只身前去见他。」在白月心中认定,这根本就是少主在找少夫人的麻烦。
「我明白了,白月,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初嫣看着自己最忠心也最知心的兄长白月,心中已有所觉悟。
「花舞楼。」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南门家素以家大、业大而闻名天下,也因为如此,南门府邸的幅员广阔更是令人咋舌,尤其是那与外界相通的恐怖栈道,若不搭乘马车,绝非一时半刻有办法走到的。
初嫣已经走了好一阵子,走到夕阳早已西沉,朦胧的月色跃上高空,甚至都透出了点点旭光,天就要亮了。
她缓缓向前,疲累的汗水滴滴落下,可她却不引以为苦,好在她并非寻常柔弱的女子,为了处理大大小小复杂无比的商事,她便时常东奔西跑,舟车劳顿,有时忙得连膳食都忘了。
曾经有一次,她忙到接连两日两夜未曾进食,这才被南门无芳硬压着休息一周,不准再碰任何帐册。
「花舞楼……」抬起纤纤螓首,她来到一栋雕栏砌凤的华美楼阁,上头横挂着一个红木匾额,粉色大字正是花舞楼。
初嫣打滚商场多年,当然听闻花舞楼的盛名,她也曾几度为了洽谈买卖而宴请宾客于此地。
此楼非比其他场所,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妓——莫兰痕坐镇的最上等妓院;而现在,南门耀要她来到此地为他接尘,他的目的,初嫣自是了然于心。
「理当是要让我难堪吧……」初嫣默默在心底念着,轻抬莲足,踏入这块是非之地。
「哎呀!这不是南门少夫人吗?」看清走入的女子,花舞楼的老鸽笑得阖不拢嘴。
这南门少夫人可说是此地的贵客,向来出手大方。
「花嬷嬷,初嫣此次是来寻人的。」初嫣有礼的微点头,说出此行的目的。
「呃,当然可以,请请,快快请进!」一听见她并不是如同往常一样要在此设席,花嬷嬷的心底忍不住暗叫不妙。
他们青楼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门讨人了!
但眼前之人可是京城首富的南门家少夫人,就算花嬷嬷再怎不愿意,也不敢阻挠啊!
「感谢。」初嫣在花嬷嬷的带领下,走上二楼厢房区,放眼望去,只见一间又一间的隔间,她心想她该如何找着南门耀?
「敢问少夫人,此趟是要寻找什么人?」跟着初嫣穿过长长的走廊,花嬷嬷看着初嫣像个无头苍蝇般的寻找,忍不住出声探问。
「震骑将军,南门耀。」她回答。
「震骑将军……哎呀!嬷嬷我知道了。」拉着初嫣,花嬷嬷忙不迭的将她带离二楼,出了花舞楼,往楼后方的小苑走去。
进入苑里,迎面而来的是一座美丽的房宇,屋顶上铺着白皙砖瓦,衬上墙面的樱紫花漆,显得清雅高洁,意谓着此屋主人的品味非凡。
「站住!」就在两人靠近花屋之际,分守门外的卫兵忽地逼势而上,高头大马,挡住她们的去路。
「花嬷嬷,他就在里头吗?」初嫣不理会眼前来势汹汹的守卫,偏着头,问着因为守卫凶残的眼光而有些吓傻的花嬷嬷。
「对、对,少夫人,震骑将军和莫兰痕就在里头……」花嬷嬷抖着身说话,似乎十分害怕。
「我知道了,感谢带路,你可以离开了。」匆忙间,初嫣并没有携带任何银票在身上,她摸摸随身携带的锦袋,里头仅是少许的碎银,收回袋子,她拆下身上唯一值钱的琉璃红簪赏给花嬷嬷。「这只是小小的心意,你收下吧!」
「少夫人怎么这么客气,不用啦!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嘴里虽是这么说,手却紧紧握着那支上好的琉璃发簪,花嬷嬷陪着笑脸,一边将簪子仔细收好,火速转身离去。
慢慢回过身,初嫣走近两名大汉,直直的望着他们。「我是南门家少夫人南门初嫣,请让我进去。」
报上名号后,她定定的向前看,一点也不害怕。
「将军说谁也不能进去。」守卫们伸手一挡,阻止她前进的步伐,不让她再靠近一分。
「里头的人是我的丈夫。」初嫣昂起头,毫不畏惧。
跨出步伐,她逼向前。「请让我进去。」她的目光坚定,直视入守卫的眼底,表达出自己不可能退让的决心。
身长七尺的守卫在看见初嫣那比任何娇花都还要无畏的眼神,不禁震撼起来,他们垂下手,空出一条路让她走过,慑服于她更胜过男人的气魄。
「谢谢。」轻颔首,初嫣点头道谢。
越过守卫,纤手轻起,缓缓推开刻有梅枝盼舞的雕门,吱轧一声,她看见了里头。
「来得真迟……」南门耀靠在支撑着罗纱帐的床柱边,邪佞的美眸微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初嫣。
「贱妻南门初嫣,特地前来恭迎夫君回府。」初嫣看了眼前的南门耀一眼,恭敬的微微曲膝,那态势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夫君啊!」冷哼一声,他不悦的斥道。
「贱妻不懂夫君之意,夫君一直是贱妻之夫,何来忘却之说?」初嫣抬起头,直挺挺的站着。
她的内心坦荡荡,毋需躲藏。
「传言可畏。」南门耀坐起身,与她对望,谁也不让谁。
定定的看着南门耀,初嫣明白了,他指的该是早已在街坊流传好一阵子关于她与白月之间通情的谣言。
「初嫣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上有天、下有地,皆可作证,问心无愧。」她并不退缩,没有的事,再怎样说都不是真的。
「哼!无妨,过去之事,我并未在场,所以不追究;但今后,我南门家绝不需要一个水性杨花的少夫人。」南门耀跨下床沿,走近初嫣,俯下身,靠她好近好近,鹰眸中陡射出精光,就像随时会将她吞噬般。
「可以。」初嫣倔强的扬起下颚,回望入他那令人心惊的漆黑眸中。「贱妻亦希望,夫君同样能遵守夫道,除非名正言顺的纳妾,贱妻斗胆要求夫君自制,切勿随意出入风尘之地,破坏我南门家的名声。」
好个女中豪杰!
莫兰痕坐在一旁的琴座,抚着身前的七弦大琴,美丽的杏眼紧盯着初嫣那柔中带刚的绝顶勇气,不禁暗自在心中叫好。
这女人实非凡人。
她不懂为何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是如此的紧绷,似乎一触即断。
南门耀啊……南门耀,能娶此妻,夫复何求?
「好。」南门耀紧盯着眼前娇胜芙蓉、艳比牡丹的美人儿,哑声开口。「只要你能遵守该有的三从四德,我自然会如你所愿,即使要纳妾……也会先知会你一声!」
「三从四德?」没料到南门耀竟会说出如此的话语,初嫣不禁冷笑出声。「从父?从夫?从子?贱妻真是看错夫君了,想想你南门耀也不过如此!」她一直以为南门耀生性该是十分洒脱,不是个古板之人,会处处要求那种制式化的礼教,看来是她过于高估他了。
「贱妻无父、无子,定需遵从夫君,既然事事均得依照夫君的旨意来做,那么即便夫君纳妾,或者是再上风尘之地,初嫣亦无法可管,也无理可管,又何来如贱妻所愿之说呢?」她昂头傲视着南门耀,没有丝毫的退怯。
「哈!哈哈!」看着初嫣眼底的坚毅,南门耀突然大笑出声,久久未歇。
「你在做什么?」被他这么一笑,初嫣有些恼怒,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可笑之处。
「你可以回去了。」他回道,却未直接回答她的疑问。
「你……」初嫣杏眼微怔,反倒被他的话给震得反应不过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说,你可以走了。」看着她依旧站在原地,南门耀狭长的瞳眸眯起,毫不留情的下起逐客令。
「走?」深吸口气,初嫣压下心头的怒意,不愿就此随他起舞。「那么夫君适才承诺之事,岂不化为一场空谈?」
她的话让南门耀阒黑的眸更显深浓,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没有开口,脸上的表情有着些许的复杂。
「大丈夫一言九鼎,却无法说到做到。」与他僵持了一阵子,初嫣轻叹口气,放弃了执着,转身离去。
「你这么做又有何意义呢?」待初嫣走后,莫兰痕悄悄摇头,不能理解南门耀的做法。
「与你无关。」南门耀冷哼一声,一 个飞掠越过莫兰痕,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站起身,莫兰痕缓缓阖上未闭拢的房门,目光望向两人消去的远方,看似若有所思。
南门初嫣……如此的绝代佳人,望你的未来能如同你那不让须眉的勇气一般的顺利。
回身坐回琴台,她素手一扬,开始弹奏起悲呜的凤求凰。
心底也同时盼望,她能如初嫣般的无所惧。
第三章
南门耀回府了。
他的前脚才刚跨入石门,他回家的消息便马上传遍府内,令众人兴奋的放下手边的工作,涌到石门口以欢迎久未归来的主子。
在得知南门耀回来后,初嫣也不例外,匆匆结束公事,随同白月一起赶到大门处为他接风。
「你这小子,终于给我回来了啊!」在两人抵达之前,南门无芳已先一步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来到门口,看着眼前足足阔别十二年之久的儿子,原本刚硬的个性也不禁软化,历经风霜的眼中透出些许的泪滴。
「嗯。」点点头,南门耀静静的觑着南门无芳,发现她那乌黑的发早已转白,岁月无情的在她的睑上刻画着。
初嫣定定的站在人群后头,看着前方两人的互动,表情复杂,一方面是为南门无芳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自己的未知而无解。
「少夫人,您不上前去吗?」白月站在初嫣身旁问道。
「不用了,在这儿就好。」摇摇头,初嫣回答,她明白南门耀该是不愿看到她的。
「是吗?」将她的退却看进眼底,白月没再多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是不甚赞同。
「哎呀!嫣儿,你怎么站在那儿?快过来这里!」拉着儿子的手,南门无芳从人群中看见了娇弱的初嫣身影,扯开嗓门大声唤道。
「娘。」即使不愿意,初嫣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到两人身旁,低着头,轻轻的对南门无芳行礼。
「真是的,不用这么多礼!来,快跟耀儿聊聊,你们也好久不见了,现在开始培养感情也不迟!」儿子的归来而使得南门无芳太过高兴,以致忘了初嫣与南门耀间的关系之差,岂是三言两语就能了事的。
「夫君,欢迎回府。」拗不过南门无芳,初嫣抬起眼望着南门耀,脸上早已换上经商所练成的虚假表情。
南门耀看着初嫣那不达眼底的笑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但他还不是很懂,不明白那感觉究竟是什么。
「夫人,是不是该转至拓拔殿?宴会该是准备好了。」就在两人皆默默不语之时,白月突然开口,打破了现场凝窒的氛围。
「啊,对对。」南门无芳点点头,拉着初嫣的手忙不迭的走向大殿。「好了,你们大伙也快点跟来!」她扬声一喊,催促着围在一旁的府里老少,要众人跟着一起去参加宴席。
就在人潮散去,门口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两个男人兀自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