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原来是你……”
“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运赶得上银萧那么背了,可怜的龙大。
“算了,这样他也会比较乖,你愿不愿意帮我把他移到我车上去?”
“非常乐意!”只要你别追究我的过错!
我吭哧吭哧爬下来,和她一起吭哧吭哧搬着龙大丢上车。
我平时翻这边的墙就是因为这儿人少,就算用尽各种姿势翻也不会有人侧目,也因此丢书包的时候就特别的大胆……恩……现在才发现,其实在这里杀人移尸也很完美!
做完帮凶,我拍拍手捡起书包打算离去。
“喂!别走!我还要你帮忙呢!”
“啥?”我回头,“你不是还要把他分尸吧?”
秀美哥和我的关系她应该还不知道,因此我说起话来也特别的放心。
“不,我有话想和他说,得带他到另一个地方去,万一他醒不来你还要帮忙……”
说实话我不想淌这趟浑水,她和龙大的问题应该他们自己去解决,不过……唉!还是心虚!
龙大躺在后座上,我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文彩开着车,我们三个人一起,驱车驶向不知名的地方。
我看着文彩专注开车的侧脸,有些疑惑。她其实长得很普通,五官没有任何的特色,你即使打量她十分钟也找不出她哪点与众不同来。可龙大就是“喜欢”她。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龙大说。
这话没错,可问题是,他说的一直都是“喜欢”她。
喜欢就是喜欢,在中国的语言中,它和爱是完全不一样的。
龙大扶着被打的懵懵的脑袋从后座上垂死挣扎起来。
我扭过身对他笑:“醒啦?”
“这是要去哪里……?”
“杳无人烟的地方。”我说。
“然后把你分尸。”文彩说。
龙大干笑,我却笑不出来。
她是认真的。
我知道。
* * * * *
下午的街道,车水马龙,满耳只听到繁华的声音,满眼只看到城市的繁荣,在这样嘈杂的地方,每个人痛苦的摸样,每个人挣扎的声音,就被不动声色地掩埋了。
我们不知道她想开着车跑去哪里,她一直在漫无目的地乱转,似乎是想找个什么地方把我们丢下去,然后像那些声音,那些景象一样,无声地掩埋掉。
“大姐大……”我困难地开口,“龙大已经醒了……用不着我了吧?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冷冷道:“你想我丢你到哪里?禁止停车区?还是车最多最容易撞死人的地方?”
“……那就算了……”也的确不好停车……
天渐黑下来,路灯一盏一盏亮了。大姐大好象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汽车驶入一个地下停车场,停了下来。
她抽出钥匙,看着我们两个。
“悠远可以回去了,龙晓清,你跟我来。”
有点像警匪片分配任务……?
他们两人很快下车,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入电梯,我呆楞楞看了一会儿,等门关上才想起来,扑上去扯嗓子大吼:“喂!这里是哪里啊!你们可不能把我丢这里就跑了啊!”
而他们给我的回应只有电梯门上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
“真是一点义气也没有!”我怒而大吼。
一低头,发现手上空空,书包呢?
……忘在大姐大车里了……
气死!
闪动的号码停在最高的24层位置,24……对了,大姐大曾说过她的公司就在某个24层的写字楼里的,就是这儿吗?
我按下上升键,楼层号码又依次下移。
不把书包要回来可不成,否则今晚回去……
想到老妈拧着我耳朵尖叫的摸样,我的头现在就痛起来了。
电梯门滑开,我走进去,按下上升键。
电梯即快且稳,指示灯不断变化着,很快就停在了24层的位置上。
这一层没有人。
我在黑洞洞的楼层里转了好大一圈后才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是下班时间,工作的地方当然没有人,不过奇怪的是,这里不仅没有人,连任何的办公用具也没有。
这是空空的一层楼,除了好象被洗劫后剩下的垃圾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是搬家了吗?
那龙大和大姐大在哪里?
我又四下转了一圈,才好不容易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找到了一个通向楼顶的窄小楼梯。
楼梯很陡,但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四脚……不,四肢并用就爬了上去。我边爬就边觉得身体的周边地带都是厚厚的尘土,等上去了借光一看自己,喝!真正就是灰头土脸啊!
太阳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下,天上挂上了一牙弯弯的月亮,星星很少,只有特别明亮的几颗,今夜有薄云,天空也显得脏脏的。
楼顶上是空旷的地带,风很大,我刚一冒头就被一阵大风吹得险些闭了呼吸。
我没有看见他们,但是谈话声却顺着风声刮过了我的耳朵。我顺着声音的来处找去,发现他们竟然是在楼顶边缘处的护栏旁边,龙大坐在护栏上,文彩扶着护栏站着,两个人用很大的声音说话。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忽然就不想叫他们了,便弓起身体,悄悄地溜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护栏拐弯处藏起,偷听他们说话。
“我破产了,你知道吗?”这是文彩的声音。
“今天才第一次听说。”
“我被人骗走款项的事不是已经登上了报纸头条?”
静。
“……对不起……”
“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对不对?破罐子破摔?”
静。
“我不要你同情我,晓清,你是我所爱过的唯一一个比我小的男人,可是我却把我全部的真心都给了你。为什么不爱我?”
静。
“那两个设计师确实很优秀,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去爱上男人,而且还是两个,难道你就不觉得羞耻吗?即使我年纪比你大,甚至有时候朋友们都嘲笑我老牛吃嫩草,可我是个女人!只这一点,难道也比不上他们吗?”
“不,你比他们优秀。”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混蛋,你满意了吗?”
“晓清!”
“你还想要我怎样?我告诉你我已经对那两个人死心了,分手了!我也被我家赶出来了!我也对你没有感觉了!我们分手吧!你听清楚了吗!女人!”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
“那已经过期了啊!”
我几乎笑出声来。
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找出了一支昨天在老爹那里偷来的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深吸一口,让袅袅的青烟如丝般从口中抽出,风乱舞,烟雾的丝随风散去,一点痕迹也没剩下。
男人永远都是实话分子,我们开口,就绝对没有假话存在,只是那样的“真实”没有一定的保质期,也许明年,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诺言就会腐烂,臭气熏天。
所以相信男人的宣誓的女人永远都是输家,再如何不甘、痛苦、挽回、撕扯、抢夺,即使成功了,得回的也不过是垃圾而已。
文彩在低声哭泣,我可以想象她的样子,头发蓬乱,满脸泪痕。平时那么精明那么强干那么利落的你哪里去了?爱上一个人,连尊严都没有了吗?还是说一切都失去了,就想去抓那飘散在空气中,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到的虚幻呢?
“你骗了我……你们都骗了我……”
那是你太蠢了,不是吗?“笨女人”?
“我也得到了我的报应呀……他们也抛弃了我呀……”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她哭,他就陪着她抱头痛哭。
“爱上男人就不对吗?爱上他们,就罪大恶极到该去死的地步吗?”
他们……你果然是爱上了他们两个。
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心,一样的灵魂,一样的无情。他们的爱情也如同所有的男人一样,永远都是现在进行时而非过去现在将来时。
你也输了,龙大。
当一个赌徒将自己的裤子也押上桌面的时候,他必输无疑。
我呢?
我想大笑。
筹码始终都在我手里,但我同样输了。
丢出筹码,我“说不定会”输,守着筹码,我却“绝对不会”赢。
我是输家,可筹码还是不能放进去。
因为我不想让你输,大哥。
肮脏的薄云飘过去,星星变得明亮起来,只有哭泣声的楼顶上,混杂着遥远地方的人们说笑的声音。
你再怎么痛苦,别人也不知道,想让他人感同身受,希望更是渺茫。
所以能听见内脏裂开的声音的人,心都曾经碎过。我听到了,他听到了,他们,却完全听不到。
“如果命运可以选择,该有多好,”文彩悠悠地念,好象在唱歌,“可以的话,我不想再遇见你们,可以的话,我宁愿选择不要再去爱人,不要再去相信人……”
“没有爱就没有恨,没有幸福就没有悲伤。不爱,不痛苦,不悲伤,不难过,同时……”
我摸摸自己的胸膛,那里面有个活着,会跳动,会尖叫,会受伤的生灵,如果它没有在那儿,该有多好。
“同时,我也不快乐……”
有衣抉飘过的声音,然后,是划破长空的一声尖利号叫。
“文彩-------!!!!”
我的烟掉落到地上,浑身冰冷难言。
这就是你的选择?文彩?
愚蠢的选择,文彩!
……龙大……龙大呢!?
我爬起来跑向仍坐在护栏边,似乎正在发愣的龙大身边,大声地叫他。
“龙大!等一下!龙大!”
“你别过来!”
我站住。
他颤巍巍地从狭窄的护栏上站了起来,高挑匀称的身体被强风吹得左摇右摆。
“龙大!不要!你听我说!”
“你都听见了,是吧?”
“你听我说啊!”
“我很蠢,对吧?”
“龙大!”
“你秀美哥说得对,我就是个蠢材哪。”
“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你吗?”
“一切都是秀美哥……”
杂乱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我回头看时,正被一个熟悉的臂弯圈入怀中。
“你没事吧?悠远!我们听到银萧说……龙晓清!?”
“快下来!晓清!”
我挣扎出大哥的怀抱,看见秀美哥一脸的惊惶失措从大哥身后冲出,想慢慢接近护栏上的龙大,想劝他下来。
龙大笑笑的看着他们,在我这个方向看来,正像是一支映衬在黑夜暗幕上的风中残烛。
“你们说得对,情人总是会换,家人却是不变的,只有我们这些把你们当成终点站的人才是傻瓜。”
“晓清!你下来,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我们会向你解释清楚的!你听我们说啊!”
“没有机会了,不是每样东西都能回头的。”龙大道,“我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我们……”
“晓清……”
“龙大!”
他好象只听见了我的声音,对我微微地笑一下,一阵更强烈的风吹来,他伸出一只手,似乎在企求什么,然后,像一只坏掉而被丢弃的玩具一样,从那里消失了。
“啊啊啊啊--------!!”
那不是我的声音,却是发自我心底深处的悲鸣。
多少年了,没有为大哥之外的人落下一滴眼泪,你是第一个,龙大。
为你的愚蠢,龙大。
作为自由落体的人并没有像动画片里那样咻咻咻的声音,连尖叫也没有,很久以后,悠远的,悠远的地方静静地传来了什么东西爆裂的“砰”一声,粘稠的血液溅了我一身。然后,远远的地方,刹车声,惊叫声,混成一片。
大姐大,这就是你要的吗?
龙大,这就是你说的“死得其所”吧?
大家都得偿所愿,就幸福了是吗?
都幸福了吗?
幸福吗?
就这样吗?
为什么没人答我呢?
* * * * *
人活着就是这么无力,刚才他还会动、会说话,以后,却再也不会了。
金子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稀少,生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脆弱。
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去发疯地追逐金子,却将生命弃如鄙履?
思考扼住咽喉,封印豁然开启,漫天星辰的故事以雷霆之势打在我的身上,我无法呼吸。
* * * * *
10、9、8、7、……
谁?谁在数数?
6、5、4、3、……
是谁?
2、1、0!好了,睁开你的眼睛!
谁----!!
* * * * *
时间逆反,倒向流转,所有的一切迅速地从未来流向过去,过去的一切逆流回来。
1、2、3、4、5……
时间停在八年前的某个时间,又开始正向流转。
第九章
那是我家最为困难的一段时间。
老爸所在的公司倒闭了,老妈当时也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但因为是国企,工资虽然稳定,但实在不多,一直靠老爸做广告创意为生活来源的我家就忽然变得拮据起来。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老爸只能到别的公司去应聘,但在这日趋年轻化的人才市场里,老爸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只看履历不看人的考官面前,被拒绝,被奚落,不断碰壁。
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想到了重操旧业--写小说。
但是自从大哥在这个家诞生时起,他就一直在为了家庭事业打拼,小说什么的,早放弃很久了,他有些茫然,拿不定注意,而老妈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不仅无条件支持他,而且愿意帮他眷抄手稿。
可是这样的话,她同时要照顾我们父子四人--大哥正在外地上大学--还要帮老爸抄稿,还要上班,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便萌生了将我送去爷爷奶奶家的想法。
我前面说过,我爸妈的婚姻遭到过爷爷奶奶那边的强烈反对,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最后不欢而散,爸妈一结婚,他们之间更是断绝了往来。
这时候突然送我回去,爷爷奶奶他们会愿意吗?
奇怪的是,他们同意了。
“你就是悠远吗?你好,我是你奶奶。”
老妈说奶奶才六十多岁,我却以为她已经七八十了,温柔、和蔼而憔悴、苍老的面庞,就是我对奶奶唯一的印象。
她带我走的时候是夏天,天气非常地热,走出屋外,热浪扑面而来。门口的槐树上附着着无数的蝉只,它们拼命鼓动发声器官弄出巨大的嘶嘶声,让夏天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烦意乱。
爷爷是个很温和的老人,比奶奶还要温和。
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微笑着,微笑着打招呼,微笑着牵我的手,但那是没有传达到心里的一种表情符号,那不是笑。我讨厌他微笑。
那时候我才知道,爸爸其实是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婶子--带着他们的儿子,十五岁的银萧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银萧……!我终于想起来了!银萧!没错!他是我的表哥,可……他不是现在我家的那个“银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