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生意人,”她笑说,“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比你更有切身体会。”
“生意人?你不是大哥的同事吗?你不是专门炸房子的?”
“炸房子……”她苦笑,“形容得真确切……不过我不是的,我们只是高中时候的同学,我说,你不记得我了吗?……哦,你那时刚六七岁,当然不记得了。”
那是自然!不要说你是他高中同学,就是大学同学、公司同事我也不认得呀!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大哥决不允许我接触到除他之外的世界,我只是了解“大哥”这个人,做为“银之川”的他,我是完全不认识的。
“你要是只为这种无聊的事想找人侃,拜托去找别人,我要看书了。”
“我不会这么无聊,当然是有事才会找你。你看看你窗户外面。”
“哦,”我知道外面有什么,所以没有动,“我看了,那又怎么样?”
“你没有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
“我就是知道!掀开帘子!看一眼!”
“看了,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看!看一眼!现在!”她几乎是吼叫了。
你的淑女形象完蛋了,美人。
我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望了出去。
昏黄的路灯下,沥沥的雨中,我家门口并排停放了两辆车,一辆红的,一辆白的,大哥浑身湿透地坐在红车的车盖上,木无表情地看着我的方向。钟月童坐在白色的汽车里,隔着她车窗的玻璃,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原来你就是要我看这个,钟月童。
“看见他的样子了吗?像不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
科技真是神奇的东西,你在那里,我在这里,互相在对方的耳朵上讲话,中间的大哥,却完全听不到。
“如果不是我每天晚上把他强行劝走,他恐怕能在这里等你等到累死冻死饿死明白吗?”
“天气这么热,他不会冻死的。”我说。
我知道。
我全都知道。
他坐在那里等,你来拉他,他不走,你骂他,他不说话,惹他烦了,一把挥倒你,你狼狈地爬起,完美修长的双腿上满是沙土和伤痕。
一次又一次地,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是那么痴心?为什么还不醒悟?
“你劝劝他吧,”她疲累地将手肘支在方向盘上,深深叹息,“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了,你劝劝他吧。”
你的伤口裸露在外面,连只是在看的我,都觉得很痛。
“我想为你点首歌。”我说。
“你在说什么?”她微讶异。
“歌名是《美丽笨女人》,噢,你这个,美丽的笨女人……”
她噗嗤笑出声来:“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心情很好吗?”
“是的。”我有这种本领,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你到底劝不劝他?”
“不是我不劝,而是我也没有办法。”
“你……”
“我是在给你机会啊,看不出来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这么大好的机会让给你!”
“你大度。”
“扯淡!”美人骂脏话也始终是美人,“那是因为我是失败者!我没有资格跟你争!”
心脏紧缩。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赢了。”
“没有。”
“你真的赢了。”
“我说我没有!如果你是在说孩子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输得更惨!我--根本就没有怀孕!!没上过床怎么怀孕!”
“哦,这样。”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这么平淡,你不在乎吗?”
“不在乎。”
你有没有怀孕,那并不重要。
“你难道不是因为在乎那个才离开的吗!”她尖叫。
“不。”
是的,我是在乎,但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让我看清了我面前那条我必须走的路。
所以我要趁着另一波的螺旋之风来袭之前,斩断所有不应有的在乎。
“我一点也不在乎。”
“你去死!”她大吼,扣掉了电话。
大哥好象听到了什么,回头看扑在方向盘上的她,她趴了一会儿,一抬头,发现大哥正在看她,便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坚强的女人最美,钟月童。
第八章
翻墙的日子还是一直在继续,偶尔不想翻墙了,闷得慌的时候想和家人朋友联系一下感情都很不容易。
老爸一天有12个小时以上都坐在电脑前,不止写小说,还上网,思路一概是窄带,跟他想联也联不上线;老妈就整天一脸的凶狠,我学习稍有懈怠她就毫不客气抓我当沙包打,这个……感情就不必联了吧!而秀美哥,我回家这么长时间,他们就回来过两次,其他时间根本就不见他们出现!听说是因为他们在上次的时装节上大获成功,现在是客户一个接着一个,工作一批接着一批,一天到晚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跟他们联?用无线电还差不多!至于龙大……
龙大?我跟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过必要之外的说话了?
我们的交谈,每天超不过三句。
上学:
“来啦?”
“来了。”
课间:
“要不要玩?”
“不要。”
放学:
“走了,再见。”
“再见。”
我们坐得很近,身子就相隔几厘米,我在想我的事,他在想他的事,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有时候想和他谈心一下,他不是讳莫如深就是逃之夭夭再么就是一脸“你挖我秘密想干什么”的可恶嘴脸。
不过我不着急,小白兔永远是小白兔,那三瓣漏风的嘴永远也改不掉,等他自投罗网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果然,时间一长,小白兔终于忍不住,那一天,他主动来找我了。
--呃,说他来找我也不对,他只是打电话给我下了个“指示”而已。
那是个天气稍微凉爽了点的中午,有风,有乌云,怎么看都是想下雨的样子。
“我在你平时等车的站牌那儿,我想见你。”说完这句话,随即电话就被挂断了。
“你到底想干吗!难道你下个指示我就得说‘YES SIR’吗!”我怒得对着嘟嘟作响的电话大吼,老妈在书房大扫除,老爸被迫抱着手提电脑跑出来和银萧边看电视边打字。
我的吼声惊动了他们两个,都回过头来看我。
“是谁呀?”
“龙晓清!”我忿忿地挂上电话,“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
老爸笑:“去吧,没准他真有什么事呢?”
也对,他今天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事才找我。
“那我去看看好了。”
我正想从前门走,忽然想到不行,便回身往后门而去。
* * * * *
天上的乌云积得厚了些,虽然刮的是热风,但总也是聊胜于无,这一场雨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时节就要到了。
远远地还没走到,就看见龙大很没精神地靠在白色的站牌柱子上,低头看着地面。
他穿了一身米黄的衬衣,松松的白色休闲裤子,刘海很长,垂到了眼睛上,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忧郁明星的味道。
他从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子了?
我走近他,他也看见了我,我们靠近,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你有多久没有和别人好好地谈话了?你知道龙晓清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困难吗?--
--我想见你。--
朋友离远了也是朋友,遇到了困难,首先想到的还是朋友。只是,生疏的感情,却很难在一时半刻之间找回来。
他对我点个头,我也对他点个头,然后他朝某个方向走,我就在后面跟着。
靠得近了可以看见,他的眼圈稍微有点红,脸颊上明显有被人揍过的痕迹。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很严重吗?
“你知道原因吧?”他突然开口,说。
“啥?”
他站定,看着我,一会儿,自个儿笑起来:“对了,你脑子里除了你大哥,其他什么也没剩下了。”
“……”他说的是事实,我无话可说。
我们经过一个草坪,一群小孩子尖叫着互相追打,无忧无虑,快活无边。
“其实,我……”
“什么?”
“我……被你秀美哥轮奸了。”
脚下忽地一绊,我一声不响,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我也真够笨的,居然能着他们的道……你怎么了?”
鼻子和额头一起硬硬地碰到地面上,我痛得头晕眼花,不过也因此确定了一件事--现在,我们绝对不是在梦中讲话。
“他们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我爬起来摸摸鼻子,啊,流血了。上帝保佑不要有人看见我出糗的样子--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走过路过的人们都在看……
“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他有点好笑地看着我,“我是说轮奸,又不是强暴。”
词是不同,但意思都一样!
秀美哥他们的确是喜欢玩弄别人,但也不至于……
我上下打量他:“龙大,你……是男的吧?”
龙大一记暴拳,我晕乎乎~~~~
好吧,我知道我问错问题了。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在……
“那次时装节之后……”
当当!果然没错!
时装节上,像龙大这等菜鸟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大放异彩”--凡是外行“大放异彩”都是小说作者们胡说!--只要他不出乱子就已经很谢天谢地了。
然而在完成表演的庆功宴上,秀美哥却带了一头雾水的龙大暗中脱逃,说要举行“只属于三个人的宴会”,结局呢,就像所有人都猜得到的那样,龙大被灌得晕三倒四时,就被两条色狼给OOXX了……
“然后?”龙大也……我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
“然后我们就在交往啊。”
“三个人?”
“三个人。”
脚下又是一绊,我再重重来一跤。
谁……谁来杀了我吧!为什么这种难以想象的事情都要发生在我身边啊!世界末日真的就要到了吗!
膝盖痛痛……我可不想再跌跤,四脚并用地爬到旁边草坪上坐下检视伤势,从大哥那儿出来的时候我什么衣服也没带,身上这副行头全是老妈给新买的,这膝盖万一跌出洞来我可怎么交代!龙大跟过来,也坐在我身边。
“这么长时间没好好说过话,你真是开口就给我惊喜。”我说。
他笑笑。
“你难道就不想收拾收拾他们?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对你……那个,跟迷奸又有多大差别?”
“是啊,没有区别。”他道,看看四周,忽然附我耳边悄悄道:“所以你才把你大哥晾在你家门口,天天当门神?”
万箭穿心!
“你……你这个……”
害怕这个可怕的家伙还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便硬生生转了下,总算是没把混蛋二字说出口来。
“唔,你的那个脸……脸是怎么回事?”我转得很圆吧?
“脸?对了,我找你出来,就是因为这个。”
“恩?”
“我失恋了。”
“咦?”惊。
“他们不要我了。”
“啊!?”大惊。
“我爸也把我赶出家门了。”
“啥?!!”巨惊。
“不要用那么多惊叹号说话!”他狠狠摞下一拳。
不惊叹才奇怪吧!真是不讲道理!
男人再有直觉,也比不上女人那种敏感到了恐怖的地步。
他们的事情首先是被大姐大发现的,她感觉到他的变心,便去劝他,正巧这位又是个三瓣嘴,三套两不套就说出了实话,大姐大马上做出反应--跟他大闹特闹,在他面前闹,到他家里闹……龙叔叔向他逼问原因,他脱口说出自己跟一对双胞胎--还是男的--交往的事实,龙阿姨当即昏倒,龙叔叔勃然大怒,送了一顿拳脚之后将他踢出了家门。他去找秀美哥寻求解决的办法,结果,知道秀美哥说什么吗?
“真是傻,情人都是要换的,家人才是长久,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真是混蛋透顶的胡说八道!
“如果你不那么嘴快的话就好了。”我说。
“反正他们迟早也会知道。”
可也不用在这时候吧……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风就停了,天上的云块堆积得越来越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要下雨了……”
“是啊……”
龙大两条腿分得很开,肘放在膝盖上,双手互握,头低着,好象在观察手与腿所围空间中的草叶。
一滴水珠落在小草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无数滴。
“终于下雨啦。”我说。
路上的行人都跑了起来,草坪上玩的小孩子们也都在大人的呼唤声中回家去了。
我们孤单地坐在草坪上,我看着天,他看着地。
雨下得越来越大,黄豆大的雨点子砸到我的脑门儿上,生疼。湿透的衣服被随雨而来的风一吹,冷得直想打战。
一直在等着我的大哥,被这样透心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你也一样冷吧?
为什么还不放弃呢?我都受不了了。
昨晚上老妈难得恩准了我跟她和银萧一起看电视,演的是一对怨偶,男的的父亲杀掉了女的的父亲,双方的母亲也都视对方为仇敌,死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但最后,他们两人还是排除了万难走到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种肥皂剧我一向看得是兴趣缺缺,与其看它还不如去看课本,可老妈一定要我看,而看到最悲情,最高潮处,她居然--哈哈狂笑起来。
我和银萧躲到角落里非常惊恐的看着她,她不屑地看我们一眼:“怎么?不可笑吗?”
是很可笑,可是……
“他们的妈也真够笨的,他们如果真能在一起,她们能拦住?他们如果没法儿在一起,即便结婚了终究也是要分开的。至少也要给他们一个死心的机会吧!”
我心中动了一下。
是啊,没有一个死心的机会,那才是痛苦啊!
我这才恍然,原来老妈一直都在给我们机会死心,而大哥现在则是等待老妈死心,我……我在等待大哥死心!
秀美哥,你们是想让龙大死心?还是你们根本就无心?
“这么大的雨……淹死算了……”
“死掉,也算死得其所吧……”
* * * * *
龙大那天就住在我家,老妈什么也没问,只是很体贴地帮忙敷他那张小青脸。
第二天他与我一起翻墙上学,我们回来的时候老妈讲说龙叔叔来过电话了,问龙大在不在,老妈很不客气地答说不在就扣了电话。
我问她为什么,她很大义凛然地回答她最看不上体罚小孩的家长。
我狂倒!
龙叔叔这一巴掌就是体罚,你用菜刀丢我算什么?……对了,那不是体罚,是谋杀。
一天放学,龙大没有跟我一起,自己先走了。
自从他住我家后我们就总是一起翻墙,今儿忽然只我一个,有点不太习惯。
到了侧门墙边,那墙外头有人说话,我没在意,把书包带抡了抡,呼一声扔过去。
只听外面“啊呀!”一声,有人倒地。
是哪个倒霉鬼啊?不是砸死了吧!
我慌忙攀着树爬上墙,一看:“哎?大姐大,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