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也睡着了,白帝恨恨地把那只碍事的家伙搬到了角落。
小心脱下展昭的衣服,将裹身的纱布一层层解开,伤口结痂了,整个身体看上去一片暗紫黑色。 现在看着都觉得触目惊心,受伤时该是怎样的痛?
挑起凝玉膏细细地抹在伤处,牢记青铜的叮咛,手上轻柔轻柔再轻柔……
展昭皱起了眉头,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瑟缩,无意识地闷哼了一声。
又弄痛他了……
白帝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总是粗手粗脚的,让展昭觉得痛苦?
在伤得最重的地方上药时,展昭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看就要醒来,白帝慌忙点了他晕睡穴。
满头大汗替他上完了药,白帝这才放下心来。
怕展昭知道了自己给他上药的事,白帝干脆用轻绯草和逍遥花让他整天睡觉。
青铜熬了滋补的汤端进来,白帝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展昭,柔声道:“来,喝点汤……”
自己见过这样温柔的白帝吗?
眼看白帝杀人的眼光瞪过来,青铜急忙溜走。
汤一勺一勺喂入展昭的口中。
展昭昏昏沉沉地,似乎在做梦,又似乎不是,眼前的人影总在晃动,看不清,耳边的声音亲切柔和……
“师父……”
白帝一怔,师父?我在展昭的眼中这么老?
“玉堂……”
白帝顿时满脸杀气,白玉堂,白玉堂,这只该死的老鼠!
展昭不舒服地动了一下,白帝这才发现自己抱得太用力了,忙放松手劲。
苦涩一点一点在心头弥漫。
如果展昭认出自己,绝不会这样温顺地靠着他的。
久久地凝视着展昭,忍不住心中的激荡,轻轻吻上了那眷恋的嘴唇,把甜美的感觉永存心底,在他离开的日子再好好地回味……
漫长的睡梦,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太累了,就这样睡吧,不要醒,也就不会想起那些创伤……
“猫儿……”
谁在叫他?
展昭费力地睁开眼,又做梦了吗?
“猫儿……猫儿……”
不是做梦!
展昭触电似的坐起身,是白玉堂,声音近在咫尺。
“猫儿,你在哪儿?臭白帝,你把猫儿怎样了?猫儿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白爷爷就拆了这个烂白帝宫!”
是白玉堂,只有白玉堂才特有的口气和声音。
展昭什么也没想,不由自主飞奔而出,甚至没看见站在门口的白帝。
“你身体不能这样跑……”
展昭已经从他身旁冲过。
白帝伸过去扶他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颓然垂下。
拼命的跑,气喘不上来也不管,终于要见到他了……
灿烂的阳光从白帝宫的大门射了进来。
展昭扶着石门,胸肺喘得要炸开,仍然努力抬起头向外看去。
阳光下,白玉堂傲然而立,白衣胜雪,长剑如霜。玉树临风,俊秀潇洒,熟悉的笑容神采飞扬……
一步一步走出白帝宫大门,走到灿烂的阳光下。
在凝眸一瞬间,天地万物都静止了。
宝石般光华璀璨的眼睛中只有一个展昭,苍白清瘦,却依然清华如昔,黑玉似的眼眸隐隐亮起了欢悦,如乍然闪烁于夜空的流星。
全身的血都沸腾了……
一晃身便已来到展昭的面前。
“猫儿……”
没有多想什么,张开双臂便将单薄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展昭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有力的心跳,温暖的怀抱,还有那熟悉的气息在鼻端围绕……
什么都值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抱紧怀中的人,白玉堂突然觉得眼睛发潮,更瘦了,似乎风一吹便会飘走。
当他知道这只猫上了白帝宫时,差一点就给吓死。
那个龙潭虎穴,去了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这一回他到底又受了几次伤?
全是为了自己……
不管受了多少伤痛,这只猫都不会对自己说,问急了,永远都是那一句“我没事……”
“你这只死猫,居然敢骗我,说什么回开封府,一声不响跑上白帝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拿什么脸回去见包大人?你这是存心叫我活不成啊……三天吓掉我两回魂,你什么时候才让我不操心?”
白玉堂忽然气急败坏地大叫了起来。
跟出来的金铜铁三人面面相觑,同时回头看向站在门内的白帝。
白帝神色冰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得三人心里直发冷……
这是……白帝暴怒之前的表情。
展昭微微一笑,如春水微澜,秋月初明。白玉堂一呆,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一颗心被这样的笑容轻轻融化,不知飞向了何方……
“卢大哥呢?”展昭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离开了白玉堂的怀抱。
“大哥他急着回……回陷空岛去了。”
不能告诉这只猫开封府出了事,那个该死的庞太师在皇帝面前告开封府办案不力,展昭和自己都不能及时赶回去,卢方便抢先替他们回开封处理事务。
“你说我骗你,你不也一样没有实话,包大人那边是不是又受到压力了?”
白玉堂叹着气道:“你为什么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笨一点好不好?”
“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多少年来说过了多少次的话,每一次听见,白玉堂仍然忍不住心头的雀跃。
因为这个我们永远都是猫儿和自己。
白虎急跃而出。
白玉堂一转身将展昭挡在身后,长剑疾闪,反射出万道光芒,直取白虎双目。
“玉堂住手!”
长剑倏然停下,距白虎的眼睛仅一寸之遥。
白虎一声怒吼,琥珀似的眼睛直瞪白玉堂。
“白虎是给我送剑来的……”展昭走过来轻轻拍白虎的头,取下它口中衔的巨阙。
白虎很不友好地再吼一声,龇牙露齿,大有扑上来之意。
“臭老虎,瞪什么瞪?小心白爷爷剥了你的老虎皮!”白玉堂一看白虎与展昭这么亲热便不舒服。
白虎大怒,“呼”的扑了过来。白玉堂一侧身,一掌便击去。
展昭万想不到白虎和白玉堂竟然打了起来,只得挡在中间,“白虎,他是我的朋友……”
白虎蹲下身,踞傲地哼了两声,似乎表示它也看白玉堂不顺眼。
青铜不管那一人一虎互相瞪眼,插到中间将展昭拉至一边,递上一瓶药,“这是十天的药量,记得按时服用,你现在身体不比从前,要好好保重……”
“谢谢你……”对于青铜这几天的精心照顾,展昭心中感动。
青铜没来由的心酸,展昭,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令人心痛,难怪一向高傲冰冷的主人一下子便跌了下去。
主人当真不出来送展昭吗?
眼前一花,白帝已经站在展昭面前。
展昭神色不易察觉地一僵,眼光从白帝身上掠过,慢慢转身,看向正在和白虎赌气的白玉堂。
骤然感觉到展昭闪过的一丝痛苦,白玉堂抬起头,正好看见白帝盯着展昭的灼热目光。
猫儿是因为白帝才感到痛苦的吗?
怒火在心头燃烧,任何伤害猫儿的人都不可原谅!
抢在白玉堂爆发之前,展昭握住了他的手。
展昭了解他情绪胜过了解自己,白玉堂泄了气,不管他怎么想教训白帝,只要猫儿不愿意的事,他绝不会做。
铁心和金风都上前道别,万般不舍,挥手依依。
展昭和白玉堂相视一笑,并肩向山下走去。
白帝好似被遗忘了一样,阳光依旧灿烂,却驱不走他心头那深深寂寞和悲凉。
金铜铁三人忽然都变了脸色。
“蛇!”白玉堂大叫一声,一把揽着展昭便向树上跃去。
铁心惊得叫道:“树上也有蛇!”
白玉堂轻功绝佳,见势不妙,一折身,箭一般直扑下来。
满山遍野的蛇蜿蜒而上,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如潮水般涌来。
转眼之间,白帝宫前的空地上便挤满了蛇,后面还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白帝如疾风一般直掠上宫顶,清朗的声音拔地而起。
“黑帝,你何时变成了卑鄙小人,枉你为一方之帝,竟然以蛇助阵,算什么英雄?”
“只要打败你,不择手段又怎么样?你受死吧!”
一道黑风闪过,黑帝已飞上白帝宫顶。
劲气猛烈相击,“轰”然巨响,碎石激飞,烟尘乱舞。
白虎最怕这种又软又滑的长虫,一见不妙,吓得一溜烟便逃之夭夭。
白玉堂长剑一展,豪情遄飞,“猫儿,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展昭身形一晃,脸色越发苍白,握紧了巨阙剑,指关节泛出了白色。
白玉堂接连挑飞七八条蛇,忽然回头道:“猫儿,你肯定伤还没好,别动手,这儿交给我好了。”
展昭只觉手中的剑异常沉重,冷汗慢慢渗了出来。抬头望去,白玉堂潇洒挥舞的身影是那么的遥远,不真实得像一个梦。
并肩作战?永远也不可能了吧?
金风叫道:“快关门!”
“来不及了,蛇涌进了宫……”青铜狂撒药,蛇一沾到药沫便纷纷晕倒,后上来的蛇继续上挤,片刻之间堆得几乎像小山一样。
宫中钟鼓长鸣,白帝宫的人全冲了出来,黑帝的属下也迎上,双方在蛇阵中打成一团。
白帝虽然和黑帝交手,目光却时刻注意着展昭,忽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是青白,心中一悸,展昭内力已失,蛇群喷出来的毒气并不强烈,但是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肯定支持不住。不及细想,双臂一张,如大鸟似的扑下,转瞬间抱住了展昭。左右一看,到处是蛇,连宫中也进了蛇,毒气弥漫,不敢停留,手一扬,一条细长的玄铁链挥出,拍击在树身上,借力在树梢上飞驰,直向山下奔去。
白玉堂眼前一花便不见了展昭的踪影,再一看,气得直跳起来,“臭白帝,给我放下猫儿……”提气欲追,忽然数十条蛇劈面袭来,忙长剑一转,剑花如雨,将群蛇斩断,再找时,已看不见展昭了。
“猫儿……”白玉堂急得头顶冒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山下狂冲。
黑帝一怔,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露出了冷酷的笑,黑衣闪动,随后也追去。
铁心一边杀散涌上来的蛇群,一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似乎不再需要他关心展昭了吧?
金风被蛇追得哇哇大叫:“哪个缺德鬼想出这般馊主意,放什么鬼蛇,老子抓了他剥皮抽筋……”
铁心不冷不热地道:“黑帝手下江河湖海四人,只有碧湖会驱蛇之术吧?”
“什么?”金风呆了呆,立刻便暴跳起来,“碧湖,你这个王八蛋,给我出来,我非宰了你不可……”
蛇群中驱蛇的众黑衣人中走出一个年轻人,嘲笑道:“光会叫嚷有什么用?有本事便追过来杀我啊?”
金风大怒,飞身便追了上去。碧湖冷笑,转身便走,两人一前一后,追入树林不见了人影。
铁心又叹了口气。
青铜忽道:“银叶这几天都在生病,这会儿还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铁心人一僵,神情复杂,迟疑片刻,还是回头冲入白帝宫。
金风追着碧湖奔到无人之处,碧湖突然站住了。
“小王八蛋,你放什么蛇?咬伤了我手下那么多人,老子饶不了你。”金风气急败坏地大嚷。
碧湖俊俏的脸上止不住扬起了快乐的笑容,“我不撺唆着宫主放蛇,你能见到我吗?”
“你……”金风气得倒仰,“你放蛇就是为了见我?”
“放心吧,蛇是我调教的,看上去毒性猛烈,一咬就昏迷,其实不会死的,解药我都给你带来了,你着什么急?再说,放蛇总比放黑水好吧?要是你烂了一只手或是一条腿什么的,可就补不回来了。”
金风一想也有道理,“我算是栽在你这个小王八蛋手里了。”
碧湖哼了一声,“半年没见我你居然若无其事,老实交待,是不是又看上别的人了?”
金风恶狠狠地一把擒住碧湖,“你害我做梦都在跟你亲热,这会儿还说这种话。我倒要怀疑一下,你跟那个该死的星河好得紧,说,有什么不三不四没有?”
碧湖看着金风,眼里渐渐蒙起一层水汽,“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时辰见面,你还在这里疑心我……”大眼睛眨了两下,一串儿泪珠便滚了下来。
金风顿时慌了手脚,忙抱他入怀,吻去他的眼泪,叹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偷偷摸摸的……”
两个久别的人早已忘记身外的大战,共渡这难得的甜蜜时光。
一路疾奔,身后黑帝紧追不放,白帝急着找一个安全之地放下展昭,可是哪儿看也不放心,一不留神,已冲下白帝山三十余里。
再向前就快到江边了,白帝一咬牙,拔开重重密林,放下展昭,只说了声“小心”,转身便迎向黑帝。
两人身法迅如电,疾如光,展昭只觉得劲风扑面,气也为之窒。白帝生怕误伤了他,引着黑帝越打越远,渐渐不闻声息。
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处处都需要别人照顾的人了……
展昭咽下满心的苦涩,惦记白玉堂,挣扎着寻路回白帝宫。
“救命啊……”
一声尖叫让展昭停住了。
自身难保,还能再帮别人吗?
呼救声异常凄厉,就在不远处,一声声传入展昭耳中。
再也忍不住,他来不及细想,疾步赶了过去。
冲到近前,一眼望去,那施暴的人正是自己和白玉堂追入四川要捉拿的采花大盗花蝴蝶花冲!
凭展昭和白玉堂两人的身手,一个花冲本来根本不难对付,可是花冲暗中不知投靠了什么势力,一路上展昭和白玉堂屡屡遭袭。白玉堂一不小心误中圈套,中了腐心散,幸亏卢方见到两人留下的暗记,及时赶到,才避开了追踪,展昭方有时间上白帝宫求药。万万想不到,今日竟然在遇到了这个罪魁祸首。
花冲斗然发觉展昭,顿时惊得颜色更变,跳起来便去拿刀。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心发热,巨阙剑竟似有灵性一样,“呛啷”已迎风出鞘,剑光映寒,刹时一片光华。
花冲心胆俱裂,此时想逃,展昭轻功绝顶,料想也跑不掉了。他向来悍勇,怎甘心坐以待毙,横刀在手,只盼白玉堂早已毒发身亡,独斗展昭,还可有逃命的机会。
展昭异常镇定,幽深不可测的双眸沉静如昔,瞥了一眼躲在一边簌簌发抖的少女。
“姑娘,不要回头,拼命跑,听见了吗?”
柔和的声音似是一股春风,吹去了那少女的恐惧。她感激的点了点头,撩起长裙,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四周万籁无声,寂静如死。
秋风席卷,林涛呼啸,枯草黄叶,漫天而起。
冷静,镇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意志与勇气的较量。
花冲冷汗滚滚而下。
面对丝毫没有破绽的展昭,他越来越沉不住气,无边的惶恐压得他几乎要崩溃。
终于,花冲大吼一声,一纵身,刀当头劈下!
看似简单的一招立劈华山,包含了七种变化,刀势未老,一转腕,展昭上半身俱已笼罩在刀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