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然的眼神落在洞口的一个石钮上,那是千斤闸的按钮。
白帝什么都想得周到,什么都算到了,却只有一样没料到,就是他走火入魔之后居然无法使用武功。
好冷,心里冷得像结了冰。
展昭靠住了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白帝心口的红线越来越近,眼神却明亮起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心潮汹涌,忐忑不安。
展昭……会救他吗?
“猫儿,看我找到了什么,西域百年的葡萄酒,陪我好好喝两杯。你不爱喝也不成,又没有任务,喝醉了也误不了事……”
“你要是再这样不顾自己,我就跟你绝交!”
“求你了,多吃一点行不行?瘦得没三两重,你想当神仙啊……”
“死猫,你竟然又甩下我自己去了,发过誓要有难同当,你存心让我不得好死吗?”
猫儿……
猫儿……
快乐的白玉堂,体贴的白玉堂,耍赖的白玉堂,生气的白玉堂……
无拘无束的笑容,神采飞扬,回眸一笑间,一刻已是永远……
玉堂,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白帝一直凝视着展昭,忽见他抬起了头,澄澈宁静、清亮如水的眼眸仍然那么柔和,只是,多了一份凄苦和无奈。
展昭垂下了眼睛,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上玉台,在白帝身边静默片刻,伸指解开了白帝的穴道。
白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盯着展昭,心中似掀起无尽的浪潮,翻滚汹涌……
“走开……走开……”
白帝突然狂吼,抱住身体在台上乱滚。不,他不想看到展昭凄苦的眼神,这样的人,伤害了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想起了祭台奉祭的祭品。
“点我的穴道啊……”白帝吼叫声在洞中回响。
展昭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站着。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白帝额头汗水滚滚而下。
眼前展昭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了,留给他的唯一印象就是展昭的眼神……
白帝双目通红,一跃扑倒了展昭。
“嗤嗤”声中,蓝色的碎片满天飘舞,纷纷坠落,宛如折翼的精灵……
“砰”的一声,茶杯落地,白玉堂痛苦地揪住了胸口。
卢方慌忙扶住他,“五弟,腐心散的毒性又发作了?”
“不是……不是腐心散的毒……大哥,我……我心里好难受……”白玉堂拼命捂着心口,脸上冷汗淋淋。
“不是毒发,那是什么?难道毒侵入了其他经脉?”
白玉堂说不出话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绞痛是怎么回事?心在不停地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的最深处刺搅,痛到气也透不上来……
深刻地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述的凄苦和悲凉……
猫儿……
是猫儿出事了吗?
不,猫儿此时应该已经回到开封了,绝对不会有事的。
疼痛一点点散开了,白玉堂缓过气来,转头望着阴沉的天色,心中沉甸甸的。
已经过了时辰,洞内怎么还没动静?
铁心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洞中隐隐有什么响声。
不会出事吧?
忽然,洞中传来一声沉闷而模糊的叫喊,随后便没了声息。
这是……展昭的声音!
铁心一激灵,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一定是白帝走火入魔了!
铁心冲到洞门口,猛地拉开石门,一下子呆了。
千斤闸!
只能从洞内打开的千斤闸!
铁心发疯似的撞着千斤闸,被反弹回来再撞,石门发出咣咣的声音。
金风和青铜大惊,一边一个拽住铁心,“没用的,你根本不可能撞开千斤闸。”
“放开我,你们忍心看着展昭遭受这样的痛苦吗?”铁心大叫着,挣开两人,又一次撞上去。
“别说你撞不开,就算撞开了,你就看着主人走火入魔而死?”青铜一针见血。
金风劝道:“青铜说的对,展昭渡功之后和主人气息相通,才能引导主人真气归一……”
铁心无力地跪倒在地,心在泣血。
上天为什么如此折磨展昭?
银叶扶住他,柔声道:“你这样蛮干,小心受内伤……”
铁心一掌挥开了银叶,几乎咬碎了牙齿,“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银叶登时脸色煞白。
想辩解两句,看到铁心愤恨的眼神,银叶再也不敢开口。
他做的事怎么可能瞒过铁心。
白虎猛然纵声狂吼,声震山林。
铁心痛彻心肺,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展昭受苦,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
这就是展昭苦候在白帝宫外时的心情吧?
“所有的人都撤下去……”铁心声音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寒瑟
银叶也悄悄地退开了,禁不住泪水滚落。
也许这一次他真失去铁心了。
白虎洞前只剩下了白虎和金铜铁三人。
等待,无休止的等待,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时间似乎停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轧轧”声响,千斤闸升了起来。
铁心抬起了失神的眼睛。
白帝横抱着展昭,缓缓从洞内走出。
展昭身上裹着白帝的白袍,昏迷不醒,长发零乱地散下来,软垂在身旁的手臂满是鲜红的伤痕,手指无力地蜷曲着,指尖的血一滴滴落入尘土……
冷风呼啸,仿佛在悲鸣……
第四章
“青铜!”
守在白帝寝宫外面的青铜慌忙答应着向里走。
倚在墙上的金风伸出左手三个指头,右手一个指头,“已经叫了第三十一遍了。”
铁心借着石门打开的一条缝迅速看了一眼室内。
金风喃喃道:“咱们这个主人生下来就没有侍候过人,偏偏今天非要亲自替展昭治伤,还不准大家进去。什么又不懂,事事都要问,可怜青铜里里外外跑得半死,进门没三秒钟就给轰出来……”
话没说完,青铜便一溜烟又跑了出来。
金风看青铜跑得直喘气,便道:“铁心最会照顾人,还给展昭治过伤,你跟主人说,让他照顾展昭得了。”
青铜冷冷地道:“你想让主人剁了铁心的两只手。”
“主人这么在意铁心替展昭治过伤?”
青铜瞪了他一眼,“白痴!”
铁心一把抓住青铜,“展昭怎么样?”
“跟你说了无数遍了,展昭躺在白帝宫最宝贵的温玉床上,主人正拿我好不容易炼成的凝玉膏当泥似的往他身上抹。什么龙虎保命丹、茯苓丸已经灌下去十几颗,就算没了气也会给药呛回气来的。”
铁心放开手,眼神一片黯然。
青铜知道自己刺痛了铁心,叹了口气。他也快给白帝搞得要发疯了,不然凭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打死也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现在我担心的不是展昭的伤,而是他武功尽失后身体的状况。”青铜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忧虑。
铁心一震,展昭仗着内力护身,犹自伤得这样重。失去武功后,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他能挺得住吗?
“青铜……”白帝呼叫声忽然有些惊惶。
大家顾不上禁令,全冲了进去。
“他是不是……快醒了?”白帝一把捏住青铜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青铜忍不住哀鸣一声。
温玉床上的展昭剑眉紧蹙,似乎在挣扎着要醒来,但是受伤的身体却一再引起他阵阵痛苦,无法清醒。
青铜叹着气道:“替他推宫过血,他会好受一些。”这个主人连这点常识也没有,让他照顾展昭,只怕展昭要再多吃苦头。
白帝冷冷地瞥了青铜一眼,握住展昭的手,将真气运入展昭的身体。
过了片刻,展昭慢慢睁开了眼睛。
毫无预警,他突然便坐了起来。
剧烈的痛楚使他根本坐不住,一下子向床下跌去。
几双手同时伸过去扶。
白影一闪,白帝及时抢上,抱住了展昭。
豆粒大的冷汗从展昭额头渗了出来。
铁心急道:“你现在不能乱动,想要什么跟我说啊……”
展昭本能地一掌推开了白帝,身子一晃,强自撑住了,乌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白帝。
白帝想去扶他,触到他的目光,手伸到一半便僵住了,脸色微微发白。
金铜铁三人同时看向白帝。
白虎丸!
即使在昏迷之中展昭也不能忘记的白虎丸!
白帝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展昭的眼光一直追随着白帝。
白帝顿了顿,骤然回身,一把抱起展昭,足尖一点,身形直掠而出。
铁心大惊,“主人……”刚要追,青铜拦住了他。
“不用追,极乐园我们进不去。主人这样做是不想让展昭怀疑他……”
“我怎么感觉猛虎好像钻进了铁笼……”
谁也没有理睬金风的废话。
展昭没有挣扎,也实在无法挣扎。
沉重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动一根手指都难。
火烧火燎的痛在全身蔓延。
又一股热气从掌心涌入。
身体的痛楚减轻了,心却血淋淋地痛了起来。
白帝飘然落地。
“这里是……极乐园。”
蓝天如洗,如茵的碧草无边,点缀着红橙黄紫盛开的鲜花。蜿蜒流过的小溪升起袅袅的白气,风吹来,依依绻绻,如梦如烟,真如极乐仙境。
不远处,白虎傲然而立。
“白虎……”展昭喃喃着。
白帝抱着他走到白虎近前,展昭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白玉雕成的老虎,大小与真的白虎相当,通体莹润剔透,神态栩栩如生,昂着而立,似在仰天长啸。
轻轻放下展昭,白帝一掌按在了虎头中央。
渐渐地,一层光晕从玉虎身体内透出。
光越来越亮,玉虎也开始变得透明,展昭清楚地看见一方小匣被白帝的掌力所吸,沿着通道在玉虎身体内移动。移到虎头时,突然一块玉片弹开,小匣飞跃而出。
白帝扬手抄住,递到展昭手中。
展昭按捺住狂跳的心,轻轻打开玉匣,一粒雪白的药丸正躺在其中。
这就是他付出人生最惨痛的代价换来的白虎丸!
展昭艰难地穿上白色的外衣,每一个动作都异常吃力,穿好了衣服,汗水已经差不多也湿透了衣服。
“你这样的身体,怕是刚走到白帝山下便支持不住了。”铁心苦苦地劝。
“我没事的……”展昭憔悴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向来沉静不变的笑容。
很想亲手将药送到玉堂的床前,亲眼看着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自己……
拿起巨阙剑,突然觉得手上一沉,“当”的一声,剑已落地。
与自己几乎融为一体的巨阙剑,何时变得如此沉重?
展昭清亮的双眸倏的黯淡下来。
白帝心中一痛。
“你送药只会耽误救人的时间,金风、铁心,准备下山送药。”
话说得冰冷残忍,却是事实。
展昭合上了眼睛,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吗?
金风忍不住翻翻白眼,这个主人,就不会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生来被捧得高高在上,说话无须考虑别人的感受,只怕他这一辈子也学不会甜言蜜语了。
“铁心,白玉堂住在巫山十二峰下的青石,福云客栈……”诚挚的眼光投向铁心,小玉匣递到了他手中。
那是……无言的信任!
铁心只觉全身热血沸腾,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毫不犹豫地跳了。
白帝的脸沉了下来。
金风抢在白帝发话之前拖着铁心便走。
青铜忙道:“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搅你了……”硬生生将白帝请出了门。
白帝强自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从半开的门缝里注视着展昭。
没有了别人在场,展昭几乎是立刻靠在温玉床边,失去了武功,身体变得异常虚弱,连站立都很困难。正是因为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才不得已没有坚持自己送药。
不能用我的双手照顾你,是我最大的痛苦……
望着蜷缩在温玉床上单薄清瘦的身影,白帝心底升起一种酸酸楚楚的感觉,有点痛,又有点苦涩……
此刻,展昭最不想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把白虎放出来,带到这里。”
青铜松了口气,连忙去放白虎。自从白帝出洞之后,嫌白虎跟着展昭太碍事,索性将白虎关了禁闭。弄得白虎怒火冲天,咆哮不已,整个白帝宫都不得安宁。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呜声,毛茸茸的脑袋在脸上蹭……
“白虎……”展昭惊喜地摸着白虎的头。
白虎跳上温玉床,晶亮的虎目满是欢喜,亲热地舔着展昭的脸。
那灵活率真的眼睛,像极了白玉堂……
展昭抱住了白虎的脖子,把脸埋在白虎茸茸的皮毛中。心,再一次绞了起来……
白帝甚至可以看到展昭的肩膀在颤抖。
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心灵的痛苦?
所有的伤痛深藏在心底,绝不展现在别人面前,在最脆弱的时刻,只接受白虎无言的陪伴……
白帝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白虎。
“金风和铁心出发了。”青铜小心翼翼的汇报。
白帝目光一闪,“展昭交给你了……”
青铜一愕,还没明白过来,白帝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天平静地过去了。
青铜端着托盘从寝宫出来,对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摇头叹息。
“他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青铜差点扔了托盘。
“主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青铜不得不佩服,白虎神功第七重果然不同凡响,连他也无法觉察白帝的行动。
“什么回来不回来,我在极乐园清修了两天。”白帝目光只注视着寝宫里那个时刻牵挂的身影。
“哦,极乐园里的草地真坚硬,磨得主人的新靴子都破了……”
白帝不满地瞪着青铜,他一身白衣沾满了灰尘,眼睛里也有了红丝。
“不知道展昭念念不忘的白玉堂是个什么样的出色人物?”
白帝立刻现出不屑神色,“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名鼠辈而已。”
青铜使劲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原来白帝还是不放心,怕金风和铁心路出差池,也怕黑帝捣乱,暗中护送白虎丸去了。
两天来回奔波了几百路,白帝似乎根本没在意。
忽然发现青铜手里的托盘,“他吃得这样少?”
“今天他只勉强喝了几口汤,饭吃了不到一小碗,还是我苦劝了半天才强塞下去的。”
白帝心口闷闷的,一向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忧郁。
“他的伤怎样了?”
“我不太清楚……”
“什么?你替他治伤不知道情况?”白帝一把掐住青铜的脖子低吼。
青铜顿时气也透不上来。
“他……他不让我给他上药……”
白帝一松手,青铜气喘得像牛一样。
他那样的伤,自己怎么上药?
不过以展昭的个性,死也不会让别人替他上药的。
“把轻绯草和逍遥花搬到寝宫去。”
这两种花草单独都没什么,放在一起却有催眠的作用。
一个时辰后,白帝轻轻走近温玉床,展昭已经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道阴影,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端正的口,越看越精致,比那个什么锦毛老鼠要好看得多。
可是展昭为什么这样念着那只死老鼠?为了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宁愿忍受如此痛苦也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