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呀,我好,心肝宝贝也好,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怎么答呀?」花迎春宠溺地摸摸花盼春的发,一点也不在意妹妹对她的不礼貌顶撞,满脸散发母性光辉。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
「像什么?」美丽的孕妇?可口的孕妇?诱人的孕妇?
「一具活尸!」
花迎春皱眉,「盼春,你说话好难听,不要教坏我的心肝宝贝。」一会儿骷髅一会儿活尸?真是口无遮拦。
「哪里难听了?《幽魂淫艳乐无穷》里那个在棺材产子的女鬼根本就是按照你的模样量身订作的!飘过来——我的心肝……飘过去——我的宝贝……飘左边——我的心肝……飘右边——我的宝贝……你除了多她一口气之外,哪里不像了?!」
花迎春不说话,只是低头,被骂得很像做错事的小孩。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花盼春再给她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花迎春沉默得有点久——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好想做些什么,送菜也好、洗碗也好、擦地也好,就是好想做事,一停下来,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又拿着抹布在抹最靠近自己的那张桌面。
「你给我停手!」花盼春抢走那条抹布,花迎春想拿回来,但是被花盼春眯眸瞪得缩回手。「你现在脑子里浮现了什么?」
「呀?」
「就是现在,你在想什么?」
花迎春抿嘴,「……严虑。」
手一停下来,她没办法假借忙碌来忘却他,他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冰冷冷地看着她,一直一直重复而坚定地告诉她,他不爱她、他讨厌她、他要休掉她。
「果然又是那家伙。他说了什么伤你的话?这是做了什么伤你的事?」
「那都不重要,我和他没有关系了。」花迎春不想再谈,走向角落去拿竹帚,要将方才扫过的地再扫一次。
「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害怕得一直让自己忙碌?」花盼春抢走她的竹帚。
花迎春转身去柜台拿算盘拨,佯装自己算帐算得好忙好忙,花盼春又抢去算盘;花迎春改拿帐本死盯着,妄想多看几眼后,上头会自动跳出好多笔进帐,花盼春不让她如愿,夺去破帐本,花迎春干脆去排桌椅。
花盼春气呼呼地擦腰看着花迎春装忙,她美眸一瞟,不再追着花迎春问,干脆自己去搜花迎春的房间还比较快。
她那份破稿里通常都会清清楚楚写下她和严虑的一点一滴——虽然大姊不承认,但那份破稿压根就是她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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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月惟眼角边挂着眼泪要掉不掉,晶莹剔透地悬在睫上,她咬着发红的小嘴,时而停顿,当她不说话时,她会悄悄扬眸看着不远处正在绘景的严虑,她停顿太久时,严虑才会出声。
「接着说。」
谷月惟颤了颤,听话地接下去,「她手被炭火烫着,很疼很疼,可是想到夫君吃下她熬的汤,一定会眉开眼笑,所以这样想时,她就觉得一点也不痛了。」她又停下来,想着那时舅妈是如何说着这个故事,她只记得舅妈边说还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书说得犹如身历其境。
呀,想到了。「可是坏丈夫不但没有感动、没有感谢,还叫她滚开。」
没错,他说过要她滚,还喝令她不要防碍他办正事,然后他便出门了。严虑记起这一回事,那时工地发生了灾难,几块大石压倒下来,工人三死五伤,他口气是急又冲了些,而她啥事都不清不楚,只一心端着热汤要给他喝,那时她的笑脸迎人,他竟然没有印象。
「接下来有两天舅妈没说故事。」
「哦?」严虑正好画完一景,搁下笔。
「舅妈说小娘子还在哭,到现在眼泪还没停,所以没空发展新故事。」
严虑沉默不语。如果他好声好气跟她说明事情轻重,她不会死缠着要他喝汤,说不定反倒催促着要他赶紧出门去查看工地,而他不但没说,还冷颜撇下她,所以她的眼泪无法停下。
「那坏丈夫真是太差劲了。」严虑自嘲道。
「舅妈也是这样说的……」谷月惟不明白为何舅舅向娘亲「借」了她来,就只是要听她说故事——说舅妈提过的故事——她平时连话都不太说得清楚明白,说书的精采程度还比舅妈差,舅舅为什么要找她来说故事呢?而且还一连听了好几天。
「哭完了两天,她又说了什么?」
谷月惟想了想,她脑子里的故事只有片段片段,所以只能挑记忆最深——也就是花迎春说得最激动的桥段。
「还有一回,坏丈夫生辰,小娘子要替他作寿,她早上还特别跟坏丈夫说要他晚上早点回来,坏丈夫也允诺她了,小娘子高高兴兴准备了整整一天,可是坏丈夫没有回来,她等了一整夜,一直到隔日早上,他都没有回来。」
「坏丈夫和朋友去庆祝完工,喝醉了,在朋友家借住一宿。」
「咦?舅、舅舅,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吗?」
他何止知道,他根本就是故事里的人物。
严虑对外甥女轻轻摇头,再问:「小娘子又哭了吗?」
「舅妈没说,她只说小娘子整夜都担心坏丈夫的安危,提心吊胆的,坏丈夫回来却连句抱歉都没有,她将要送坏丈夫的生辰礼物烧掉了,烧完的灰还拿去包成包子给坏丈夫吃。」
难怪他觉得有天的包子馅味道奇怪,她还骗他说是新口味,要他多吃几个。
「再接下来的故事呢?」
这回换谷月惟摇头,睫上的眼泪落下,「接下来,舅妈就走掉了……」一方面她有些难过,她喜欢舅妈,因为舅妈是那么有耐心地让她不害怕她,接近她,陪她玩,陪她说话;一方面则是她害怕舅舅对这个话题会生怒,毕竟娘亲总是在她面前说舅舅有多讨厌提及舅妈的离开。
严虑不再说话,似乎低声叹气。
「舅、舅舅,你不要叹气,故事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是结局一定是好的,我听过的故事都是这样的……」谷月惟以为严虑是因为没能听完故事而叹气,笨拙地想安慰人,「小娘子那么爱坏丈夫,坏丈夫一定会被她感动的,也会爱她的。」
对一个孩子而言,故事圆满是天经地义的事。
「爱……吗?」
听着谷月惟在说故事,任何一个人也都知道小娘子是深爱坏丈夫的。为什么呢?他对她又不体贴也不爱怜,她为什么爱他?他有什么值得她爱的?而他竟然迟钝地没察觉到她爱他?
他竟被她如此深深爱着……
而这一刻,他开始认真思考着——
他也爱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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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迎春拎着竹帚从饭馆外走进,她近来将小饭馆打扫得一尘不染,再也摸不出半粒灰尘,现在改将魔爪伸向馆外大街,闲来无事就沿路自街头扫到街尾,直到扫至尽兴才肯回来。
「宝叔叔,隔壁那块大空地最近好像进出的人越来越多了?」她转至后堂洗手,洗完才出来帮宝叔叔一起拣菜。
那一大片空地是从几年前就在的,据说有人买下,但却一直没去动它,任凭它长草长花,可她刚刚扫地扫到隔壁,发现一群仆役在整地,她问了其中一人,他说地主要在这块空地建造避暑别园,看来有好一阵子要不安宁了。
「盖屋子嘛。」
「工人可不少呢。」花迎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知道他们放饭时是请人送还是聘人在工地煮食……宝叔叔,你蒸几笼包子,我送去给他们吃,说不定有机会替饭馆挣到一笔大生意!」
那么一大群工人也是要吃饭的吧!要是由花家饭馆照三顿负责的话——好可观的收入!
「丫头,你打的是这主意呀,倒也可行,再说咱们花家饭馆距离他们最近,算起来他们也省功夫,要是包子对了他们的味,还怕生意不上门吗?」宝叔叔笑呵呵,满脸的笑皱全挤在一块。「好!给我一个时辰,我蒸个二十笼!」
「宝叔叔,五笼就够了,东西吃巧不吃腻,少少的才吊人胃口呀。我帮你洗葱剁肉。」
「剁肉这种事你不行,让开让开,看宝叔叔大显身手——」
狂妄的笑声哇哈哈哈的响不停,当中当然包含了努力剁砧板的兜兜声。
一个时辰后,热呼呼的包子出笼,面皮清爽的淡香不在话下,肉馅的调味更是宝叔叔独家秘方,皮薄馅多,真材实料,三子还忍不住趁隙偷吃了一颗。
花迎春将包子篦放入大竹篮,打了三子脑袋一记,差点害他被包子噎死,她努颚,三子认命陪她提着大竹篮,抱着势在必得的信心来到隔壁空地。
「这位小弟,请问一下,这地的老爷人在哪儿?」花迎春露出作生意时的娇笑,向粗布衫的年轻汉子询问。
「老爷在府里,不在这。」
「那……负责工地大大小小事务的爷儿呢?」
「那里。」年轻汉子随手指了指空地更里面,花迎春道了谢,和三子小心翼翼踩过一堆蔓生杂草。
「请问负责工地大大小小事务的爷儿是哪一位?」花迎春又问人。
「那位。」第二名汉子胡乱指,花迎春又朝再里面走。
这片空地占地非常惊人,莫约是花府的六、七倍有余,花迎春和三子光是从前头走到这里也花去一盏茶时间,而且还在盲目寻找着负责人。
「请问负责工地大大小小事务的爷儿是哪一位?」花迎春第三次问人。
「那一位呀!」这回的汉子较有耐心,指得很认真,「站在石台旁和三、四个工人说话的那位,最高的就是了。」
「最高的?背对我们的那个?」花迎春仔细确认。有点眼熟呀……
「是是是,就他了。」
「谢谢你!这是我们花家饭馆自己做的包子,滋味很好,你尝一尝。」花迎春赶快送出第一颗贿赂包子。
「姑娘你真客气,好香呢!唔唔,好好吃!」
收买第一步,成功。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三子,你先站在这里顾包子,我去和对方攀攀交情,等我打暗号给你,你再杀过来。」不能让对方一开始便看穿他们的企图。
「好,大姑娘,有事就大喊我一声。」
「光天化日之下会有啥事呀?」花迎春赏他一记嗤笑。「我先过去了。」
脚下的杂草实在是很恼人,即便她穿曳地长裙,杂草还是刮疼了小腿,一脚踩进草丛里还会有十几只蚱蜢蹦出来,真荒凉。
「那块大石就碍在那里,又硬得凿不下去,好几十支工具都凿断了,看来要挖个池恐怕得用火药炸开。」
「石头多大?」说这句话的嗓滑入花迎春耳里,有些熟。
「至少十个大男人圈抱起来那么大。」
「好,让火药头来瞧瞧情况。」
花迎春靠近负责工地事务的主事者时,正好他也与那群工人商谈完毕,大好机会!
「这位爷儿,打扰您一会儿好吗?」
那高颀的长躯回过身,花迎春反射性敛笑大退一步,嘴里正准备好的拉拢谄媚全数消音——
就是这张脸,总在她歇息下来的同时霸道地出现在她眼前,无情地用冷眼伤害她,用冰冷的字眼说着不爱她!她好不容易才用尽各种方式忘掉他,在这一瞬间,她脑海里他的声音再度在咆哮,用着几乎要震碎她耳膜的巨嗓对她吼着:花迎春,我不爱你!
她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倔强咬着唇与他互视,然后掉头跑开。
严虑只跨了五步便追上她,她差点跌倒,他一手揽住她。
「看到我为什么要逃?」
「三子!」花迎春大叫,唤来站在不远的三子,当做没听见他的话——事实上她是真的没听见他的问话,因为她捂着双耳,抗拒着充塞在耳朵里的嘈杂,她不听、她不要听!
「大姑娘……严公子?」
「我们回去了!」花迎春挣开搂在她肩上的大掌,不待三子有任何反应,自己加快脚步在逃命。
她知道自己不该激烈跑的,会伤到肚里的孩子,可是她不跑的话,受伤的会是她自己。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是多么害怕他不爱她。
多么的,害怕。
第六章
大批工人涌入花家饭馆,他们惊讶于一间小小的饭馆竟然干净得闪闪发亮。小饭馆总难脱狭窄拥挤肮脏的印象,但花家饭馆不同,它桌面亮到照出人的倒影,椅角这么细微之处依然不积灰痕,而且女掌柜长得真不赖,让人好想调戏的不赖呀——
「以后每顿饭都是在这处饭馆吃,大家快吃吧,吃完了赶紧干活罗!」工头面对一大群饿昏的工人,也不多说,放大伙狂扫桌上数菜一汤的好料理。
严虑来到背对他的娇躯身后,「你姊姊人呢?」
娇躯轻轻旋身,是花盼春,她微惊看向他,「我的背影和我大姊很像,时常有人错认,怎么你没认错?」
「不像。」严虑回得简单,也不做说明。不像就是不像,他第一眼就看出她是花盼春而非花迎春,没有任何道理。
花盼春也懒得问,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我那个傻姊姊,大概又去扫大街了。」因为花家上上下下已经没有她能清扫的地方,她只好向外发展。
「扫大街?」是逛大街的另一个词儿吗?
看穿他的困惑,花盼春笑笑,「就是拿竹帚到街上去扫地,将整条街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县太爷真该颁个「热心服务」的匾额给她。
「她去扫大街做什么?」印象中……花迎春是这么勤劳的人吗?
「问你呀。」始作俑者还问她这个旁观者?「问你是怎么让我的傻姊姊时时刻刻都不敢停下手边工作,好像不找些事来做就浑身发痒,也不想想她肚子——」花盼春发觉自己快说错话,她优雅地拨拨发,好似停顿是故意的,漂亮接话,「填饱了没。饿着肚子就去扫地,真是糟糕。」
严虑只有耐心听至此,他转身离开花家饭馆。
果然,他在街尾看见微微曲着背,将街上几片落叶扫成一堆的花迎春。
她没发现他,认真将落叶堆扫起来,她走过的街道变得干净,她额上有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濡湿她鬓边软发,她惯簪的迎春花不见踪影,他才想起了春天已过。少了亮黄的鲜花,发上亦没添加任何金银赘饰,让她看起来朴素许多,也稚幼年轻了些。
她突然停下手边工作,抹抹额汗,上前牵住街旁一名弯腰驼背的老人,替他将包袱背在肩上,那老人对她躬身点头,以乎不断道着谢,她送老人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直到将老人送入一处旧舍,她才挥手离开。
下一刻,她跑去替人推着卡在街边沟陷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