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羞可人?
她可是在他掀起红缡的那一瞬间,大剌剌用那双琉璃似清澄的大眼与他对视。娇是没错,但可一点也不羞。
恬静婉约?
不知是谁一开了口就不停,主导着整夜的叽叽喳喳,满屋子里只有她在自问自答又兼自我介绍,何来恬静?何来婉约?
至于温柔贤淑……尚有待观察,只凭今日一见,他还瞧不出她是否具备这样的美德。
只是,他不讨厌。
如果这是他要一辈子执手相望的妻,他不讨厌。
他仔细看着她的眼、她的眉鼻、她的唇,仿佛要深烙在心里……这就是他妻子的模样,他将与她相伴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更久——
他不讨厌这个念头,他很惊讶地发现。
唇边有了淡淡的笑意,他低头,吻了吻她圆润的肩头,但没吵醒她,她被他累坏了,睡得很沉,一夜喋喋不休的嘴儿,只有在此时安静下来,甜美得像成熟的樱桃。她唇上的胭脂被他吻得糊散,分布开来,朱红的赤色在脸颊上有、唇角边有、鼻心也有,耳垂子上有,颈子上更是难以计数,虽然坏了她的花容月貌,但看起来特别可爱。
严虑摸摸她的黑长发,像想着了什么,起身走出屋外,在沿道旁的迎春花树上摘下几朵黄亮明人的花儿,再回到床畔,将小花簪在她微微散乱的轻簪间,极黑的发与极金黄的花,异常耀眼,比任何珠宝更合适她。
他笑,决定脱鞋上榻,抱着她,习惯往后身旁都将多添一个人,习惯他的床位缩小一半,习惯衾被里的温暖必须与另一个人共享,习惯拥有一个妻——
他的妻。
番外篇——我的夫
成亲了,对她而言到底有什么差别?她不知道。躺在床上半醒半惺忪,日光将屋子照得透亮,也让她看清楚新房的陌生摆设,这房里没有一丝的柔软,全是刚硬俐落的线条,最突兀的只有床上的喜帐,看就知道是为了成亲才勉强挂上的。
纯男人味道的房间。
花迎春自己也是另一种突兀的存在。
房里除她之外空无一人,她趴在鸳鸯枕上,两只裸臂探出衾被,有些凉意,让她的手臂上浮现小颗小颗的疙瘩,疙瘩之外,还有红红紫紫的咂痕,她原先有些怔忡,不明白自己的肤上是发生了什么惨事,良久良久才有一股热气窜上脸颊,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欢爱痕迹。
严虑……她比较早熟识这个名字,而他的人,她是到了昨夜才接触到,而且「接触」得很彻底。
会嫁给他,纯属签运不好,抽中了,她也认命嫁,反正只是早嫁与晚嫁的问题,没什么好争好吵的,再说,后头的亲事不见得会越挑越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都如此,凭的全是运气。
她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坏,严虑会是个好夫君吗?
昨夜的短暂相处,她实在是评估不出来,日久见人心,她还需要时间来观察他,观察他值不值得她掏心,如果值得,她会爱上他;如果不值得,她也无所谓,天底下没有爱却能相敬如宾的夫妇多如牛毛,也不差他们这一对。
她又赖在软枕里蹭了好几刻,才依依不舍从榻上坐起,套起床边几凳上放置的干净衣物。一旁的洗脸水有些冷,但还不至于冷得冻手,她也不挑剔,不唤下人进来更换,拧了毛巾,坐在铜镜前正准备拭脸——
「唔!」她被镜里的自己吓了好大一跳。
真、真恐怖的脸,火红的胭脂几乎已经完全不在原位,沾得满脸,好像也在让她温习严虑的唇曾经游移过的地方。他吻过她的唇,然后又吻她的眉眼鼻心,胭脂就这样被带到她脸上各处,足见他吻得多彻底。
她赶快胡乱抹掉脸上的脂红,却擦不掉两颊始终镶嵌着的淡淡彤云。
视线突地被铜镜里金澄的醒目颜色所吸引,她凑近铜镜,才发觉已经睡得有些塌乱的素髻上簪着好几朵迎春花。
这是……
她伸手去摸花瓣,花瓣还很新鲜,簪在发间真是好看。
花迎春不住地发笑,小心翼翼将迎春花取来,一朵一朵按顺序摆在铜镜台前,她将乱髻解下,重新梳妥新髻,再一朵一朵将迎春花簪回发间,忍不住地边哼着曲儿。
怎么会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而心情太好呢?花迎春还没弄懂,胸口溢满的暖意却抑制不了,不断不断汩出来,满满的,淹没她。
他觉得她合适迎春花的妆点,是吧?
她这样好看吗?
他会喜欢她这副模样吗?
花迎春在铜镜前打量自己,一会儿调整调整花朵的方向,一会儿又梳弄梳弄刘海,一会儿又摘下左边发髻上的花儿往右边簪,一会儿又取下右边的花儿朝左边添,花了好半晌的工夫才终于满意。
对铜镜里那张俏丽脸孔扬唇一笑,她披上绣花外褂,扣拢外褂上的双排吉祥扣,再饱饱深吸口气,拉开房门,跨出门槛,脸上笑靥加深,为着远远自长廊走来的高颀身影而笑——
她的夫。
番外篇——第二春
花迎春与严虑第二次成亲,本以为幸福快乐这四个字将会伴随着两人度过一辈子,然而他们的争吵来得很快,在复合后莫约半年——
花迎春这几天的眼神很不一样,时常盯着严虑,当他与她目光交会时,她会避开他,佯装一副无事的态度,然后粉饰太平完毕,又继续偷瞟他。
「你有话要跟我说?」严虑放下手边工作,主动询问她。平常都是她缠着他说话,不曾像近日,欲言又止。
「没有呀,哪有。」她瞄他一眼,自他身边走开。
可她的行径摆明就是有事。但她走得太快,没给他拦下她的机会。
严虑本来不以为意,可是过了子夜,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花迎春端来一杯参茶,这是她的习惯,也养成了他的习惯,只是今天的参茶晚了好些时辰。
「谢谢。」他笑着道谢,却看见花迎春面色凝重。
参茶放在桌上,底下压着一张纸,很眼熟的纸。
休夫状。
花迎春不发一语,收起托盘,又退出房门。
严虑这回没有马虎,一箭步上前,追着她,但她下停步,甚至加快速度。
「迎春。」
「不要拉我——」呃……他还真的没有拉她。「别挡着我!」
「我做错了什么?」
她埋头往前走,走得很专注,就是不答腔。
「不要不跟我说话。」
她停步,瞪他,再走,那一眼里有着怨慰及不谅解。
一直到方才都还好好的,他乖乖坐在书房忙工作,偶尔抬眸注意她,与她四目相交时还会发自内心对她笑,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惹她不快了?
知道她又冲动了,他应该更冷静,严虑亦步亦趋跟着她,她没回身瞧他,每个脚步都像踩着了炸药,轰轰作响,眼看就要拐过弯,她的身子却在同时被扯进他的怀里,严虑劈头就先吻住她,以舌尖撬开她的唇,当然也立刻挨了她的咬,不过他不退缩,最后还是她从嘴里尝着了腥血味,才又心软地松开牙,又气又恼的让他更深沉地吻着。
「怎么了?在不开心什么?告诉我。」他贴着她的唇问。
「……」花迎春只担心他舌尖被她咬出的伤口。
「乖,说话。为何要休我?理由?」
「你忘了。我一直在等,可是你忘了。」说及此,她动手去扳开他的头,偏开了脸不让他吻。
「我忘了什么?你提醒我。」严虑飞快搜寻着记忆,端详着究竟是哪件要事被他所忽略。
「今天是我的生辰……不,是昨天。」因为时辰已经过了。
严虑明白了,原来她这几天的反常全是为了这件事,然后她等呀等、盼呀盼,却苦等不到他有所表示,所以才在今天与明天交替的时辰里送上参茶及休夫状。
花迎春见他露笑,一股气恼又冲上来,「你觉得我很幼稚是不?!你笑我反应激动是不?!你认为这是小事是不?!」
以男人的观点来看,是。但严虑不认为此时坦白看法是明智之举。
「你一定想说:女人做什么老在意这等芝麻小事,气量狭小——但你为什么不想想女人容易为小事发怒,却也会为了小事而开心个老半天!我也没有贪心想要你送我什么,至少跟我说声生辰快乐,只要是你说,我就会好快乐好快乐,结果你忘了!不,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不记得、根本不放在心上、根本就不重视我!」
小事化大是女人的通病,从区区一句话就可以无限扩张成天崩地裂。
「你说完了?就这件事?」严虑做最后确认。
什么叫「就这件事」?!这件事就够她休他几千几百次了!
花迎春右脚重重一跺,气得又要走人。
「跟我来。」
「不要!」
「过来。」这次严虑不只动口也动手,不容她挣脱地扣住她的手腕。
「我都说了不要!」
她错了,她根本不该和他复合——一个人的个性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他还是他,少言的严虑,虽然他听她说话时越来越认真、虽然他不再视她的付出为天经地义、虽然他开始会多了解她、虽然他每天睡前及隔日睡醒时都会应她的要求吻吻她的额、虽然他对她笑起来的模样好好看、虽然他宠孩子也宠她、虽然他越来越无可挑剔、虽然他真的很包容她,但是——他不可原谅地忘了她的生辰!
「迎春,你没有跟我提过你的生辰,我压根不知道是哪一天。」严虑边走边说。
「那……你若是有心,随便去查也知道!」对,就是无心于她才会这样无视!
花迎春撇开脸,不想再看他,却发觉他将她带往府宅深处。那儿近来正在施工,严虑说想替孩子造个游园,等孩子会跑会跳时就能快乐玩耍。因为施工吵,所以她不常带孩子过来,只有在刚动工的一、两个月,她会跟在严虑身后提供意见,兴头一过,她就意兴阑珊懒懒的。
现在夜很深,当然不会有工人在工作,只有他与她两人越过几捆长木,踏进空无一物的小厅,严虑没有停步,也不许她停下,穿过了小厅,走往游园。
夜的颜色很深,像她的发色一样,而在凉凉夜风里,摇曳生姿的是满园子迎春花,每棵树丛都缀着满满的金黄,一株两株不觉得震撼,这园子里放眼望去就不只五十株,好似满天的星子都被收藏在这里,一朵花变成一颗星,好多好多。
花迎春怔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他摘下一朵花,送进她的云髻间。
「我只知道迎春花开便是你的生辰近了,我没有刻意去记哪一天,整个春季都算,不是吗?」
「你……」
「本来想等花开得再繁密些再带你过来。」依他估算,再过两天,花苞全开会更惊艳。
满园的迎春花,是他要送她的礼物。
气呼呼的花迎春几乎是立即消气,低头反省自己的冲动。
她真是死性不改,明知道自己鲁莽得像头牛,火气一上来就横冲直撞,可是……要改性子很难的嘛。
「原来你的生辰是初五,我记下来了。」
「夫君,休书不作数。」花迎春唇儿微噘,有些自责。
「我知道。」他将休夫状交给她——方才匆匆间可没忘了要带出来。
她一拿到休夫状就将它撕个粉碎,要是纸能吃,她也想塞进嘴里嚼一嚼,全咽到肚里去湮灭证据。
「不作数哦!」她再度强调。
严虑也再度点头,脸上没有笑,但有温柔和纵容。
「你的怀里不会也藏了一张休妻状吧?!」花迎春被自己这个突生的念头吓得花容失色。
严虑双手微摊,摆明让她查。
花迎春探手去摸,实际上心里很是担心会搜出一张休书——
幸好没有。
她吁口气,放心了,但抬头看他时多了歉意。
「我又太冲动了……」别人是知错能改,她是知道自己有错却老改不掉。
「那有什么关系?」严虑不以为意。真的。
他一点也不认为那有什么关系。他越来越认识她,她不是个爱要脾气的人,她闹些小脾气却往往要求得不多,以往的他不仔细去听她说,不仔细去发觉她的需要,事实上,她很容易讨好,只要待她有心,她便会回馈得更多。
他不想为了爱情而改变自己,却想为了她去习惯两个人的生活。他这辈子不可能成为一个舌灿莲花、处处说好听话的丈夫,所以他也不朝这方向去努力。但他也明白,成了亲,身旁多了个人,要继续以前独身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若他不喜欢,那么一开始就甭成亲,不要成了亲之后才来觉得她干涉他、打扰他。要知道,她也是那么努力在适应多了一个夫君的人生。
他在学习,而且兴致盎然。
他真喜欢这种为家人辛苦为家人忙碌的感觉,也喜欢半夜回到榻上,被窝已经被弄得好温暖,当他躺下,她挨进他的胸口,跟他说声「工作辛苦了」,卸除他一日满满的疲惫。
一个人时,生活宁静,他可以全心全意在工作上,却不会有人为他细心端上热茶,不会有人为他添衣,不会有人抱怨他不爱惜身体,不会有人让他深深眷恋着。
两个人时,要迁就着另一个人的习惯,配合着另一个人的喜好,分摊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无法随心所欲,却可以在高兴时有人分享;愤怒时有人听诉。
他喜欢独处,这个习惯不会变,但他也会喜欢共处,这个习惯一定会养成。
而还有多少「喜欢」的事情将在未来被他发掘,他好期待。
花迎春踮脚,吻上他的唇,算是补偿。
哦,忘了提,一个人时,不会有这么温暖迷人的唇儿吻他——他不得不承认,那真讨厌。
【全书完】
长舌的后记 决小明
懒人明竟然交完了序之后,又写了一小篇的后记?!
嗯,连我自己都好惊讶(等会儿后记完了还有一小篇漫稿的Free Talk,我真是勤劳得连自己都好感动呐,擦眼泪ing)。
事实上后记也没什么重点啦,在序文说了一堆落落长的话,该说的似乎也都差不多了,不过有些小细节,放在后记会比放在序文更合适,所以就加开了后记——我假设大家都是从页码少看到页码多的好孩子,至于喜欢倒回去看的,不在我的服务范围里,笑。
写完了内文,再加几篇小番外,分别以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心境来写,桥段不是非要不可,删了也无关痛痒,跳不跳过去都随个人喜好,老话一句:刚好我想写。
记得很小很小时看过一套日本漫画,它将一篇故事分成三种画法,一是女主角第一人称(用女主角的心境来画),一是男主角第一人称,一是第三人称,绕在同一件事情上头,那时就觉得这种方法很有趣,是满想再试玩看看(之前在《风骚小昙花》也玩过了),本来只打算写两篇的,但写着写着变成了三篇(我对短篇的爱还真是澎湃呀……),前两篇写的是成亲的事,最后那篇写的是两人离婚后再度成亲的事——这几篇番外纯粹是腐烂小作者的兴趣,没想多说啥大道理,希望大家看得有喜欢,我就满足了(搔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