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我没收到!」
「学校的电子信箱限制了容量,为了方便保留信件,我另外申请了网路平台的付费信箱,正式开通之后,马上就发信给你了,信里还提到我预定搬到学校宿舍等等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来了。当年的网路系统不若今日的普遍与发达,为了拒绝广告信件占用信箱容量,我在邮件软体中设定了过滤名单,一看到陌生的邮件帐号,立刻点入封锁清单里。
看来杰笙从新帐号发出来的信件,是被我给丢到垃圾桶了。
「但是,就算邮件出了问题,你也该打电话给我呀。」我闷着声音抱怨起来:「我的电话号码这么多年下来从没更改过啊。」
「有,我打过了,而且打了很多次。」他苦笑。「算好时间,晚上打到你家里,可是有时是加班,有时连你爸妈也不知道女儿到底几点才会回家,我和他们不熟,也不好多聊几句,怕被当成登徒子。」
啊?原来爸妈常说有个男生总是晚上打电话来,竟然是杰笙!我还以为是小伍。
他继续说:「打的次数太多了,不但不好意思,到后来连信心也没了。说不定你是故意躲我电话……」
这下换我笑得凄苦。「结果我在这里傻傻的等着。这一等,已经是六年了……」
「我也不好过。白天黑夜,日出日落,一个人孤独的在多伦多生活,什么人也进不到我心里。」
我的眼眶红了。那样的寂寞与痛楚,我何尝不明白?
两人沉默了许久,他才说:「现在是下午六点,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成大校园那棵大榕树下见,嗯?」
「什么?!」我惊讶的几乎要大叫。「你、你、你……」
他笑了。「从台中开车到台南,也不过两个小时呀。我已经错过太多,不想再错过任何的机会了。」
噢!我的心就要融化了。
「那……好。小心开车。」
「没问题,这点我一定做得到,待会儿见了。」
接下来的时间,更令我紧张而坐立难安了。赶紧收拾桌面,拎起化妆包冲去洗手间想补妆,却越补越凌乱。哎呀,全都乱了。
即使在大榕树浓密的枝叶下,即使是灯光微弱、群蛾乱舞的夜里,杰笙那睽违多年的温儒身影依然能让我远远一眼就认出了。
凉爽的夜风迎面而来,微微秋意上心头,我们漫步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
「你知道吗?我已经是这个学校的校友了。」我轻声的说。
「我知道呀。你刚考上的时候,还跟小伍有联络的,不是吗?当时他告诉我了,只可惜没能把十公尺长的鞭炮送来。」他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我。「小安,恭喜你。至此,你的人生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的脸一阵热,低着头说:「我很幸运,命运之神把机会都留给我了。」
「不。成功绝对不是偶然,我知道你一直是很认真的在过生活。小伍总说,他难以想像你会有这么积极的一面,几乎是变了个人。」
「小伍?他也变了个人哪。」我叹口气,又把当年的事说给他听。
杰笙摇摇头。「那段时间,我劝过他很多。一开始还能耐心的说道理,但是他完全听不进去。再者,我自己也是心底满满的苦,无处可说,最后也几乎和他无法沟通。」他叹口气,继续说:「是他前妻受不了,先提出离婚的,小伍完全没挽留,一口就答应了。为了这事,林妈妈还打过电话找我,希望我能劝阻小伍。」
这些,我完全不知情。
他轻叹一口气,又说:「小伍的心思,岂是我能劝服阻挡的吗?若是能,我们之间也不会是这样啊。」
「这倒是。那……他怎么又会跟杰苓……」
「杰苓离婚后,就和我爸妈一起回台湾了。有段时间,她无法适应台北的气候和空气,总像是感冒似的呼吸道过敏,后来我要小伍帮她安排住院健康检查。大概是都受过婚姻的折磨,感受特别不同而深刻,两人就这样开始了。」
「真的啊?听起来很……很不可思议。」我说。
「每段爱情都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不是吗?」他微微一笑,认真的看着我。「感情的力量,绝对超乎我们的想像,无论是友情、亲情、爱情,都是人生存在的价值与延续的力量。」
我偏着头假装思考,却又偷偷的打量他。杰笙果然还是杰笙,喜欢说道理的个性一点也没改变啊。
「小伍打算和杰苓结婚时,林妈妈也闹过一阵子。不过,我这个妹妹的个性可和你完全不同,她不但不让步,还想尽办法拉拢林妈妈。我妈担心她又要受苦,你猜她怎么说?要她放弃,那才是苦。大概是这样感动了小伍,竟然拉着杰苓就跑去公证结婚了,要不是我爸妈出面,我看林妈妈还没气消呢。」他笑着牵起我的手。「之前的婚姻失败又何妨?现在两人可好了,甜甜蜜蜜的过日子。」
爱情的力量,我真的见识到了。
我想了想又问:「既然你和小伍有联络,难道没想过要透过他来找我吗?」
「怎么没有!我把新的电话号码、还有医学院宿舍的地址等等的联络资料请小伍转交给你,只是……」
「只是?」
「只是他拒绝了。」杰笙苦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小伍恨我,恨得深沉。他总是刻意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现在过得有多好,没有我,你成就非凡。直到他和杰苓结婚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才逐渐恢复了。」
错愕、惊讶、难以置信,这些表情大概全在我的脸上了。
「我不怪他。」他苦笑。「如果我真的非找到你不可,甚至可以干脆到你家等门,不是吗?只是,若你是刻意避着我,我又何苦为难你呢?」
「我没有躲你,一直……都在这里等你。我曾经说过什么谁也不要谁也不爱的傻话,结果终于尝到苦果。我和小伍不再联络之后,完全得不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背对着他,我的眼眶热了。「我像是傻瓜般的,只是在这里枯等着,只有我自己知道,到底在等些什么。」
「小安,傻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一开始的时候,你并不确定是不是能接受我,不是吗?这让我更犹豫更忧虑;你—向总是委屈自己,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逼你接受我。我宁可等,等你来找我。」
说来说去,就是两个傻瓜啊。
他伸手轻轻的搂住我,那样温暖而坚定的臂弯,恍如身处梦境般。我转身回抱了他,一颗飘荡不安的心,这下终于踏实了。
秋天,正是适合交换体温的季节,而这个思念已久的拥抱,我已经等了六年了。
「我以为感情是可以替代的,可是、可是……」我的眼泪泉涌而出。「那是错的,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杰笙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我的额头。「是啊,没有人可以替代阿真,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感情真的是不能替代的。」
他往我的后脑袋敲了一记。「这个傻瓜终于想通了呢。」
我笑了。是啊,幸好我终于想通了,而且还勇敢的说了出来。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温柔的说:「明天早上去看看阿真吧。」
「说到阿真,」顾不得还一脸鼻涕眼泪的,我抬起头来质问他:「不是说好每年忌日都要回来上香的吗?怎么才一年就忘了?」
他惊讶的看着我。「我每年都回来的呀!明明是你偷懒没上山吧?」
「嗄?」
「为了这一天,我每年的冬天都会赶回来,这两年连杰苓都陪我来呢。」
说了半天,原来我记下来的忌日是国历日期,杰笙却是在农历日期上山祭拜。
「这、这……一般都是以农历来作忌日啊。」一向沉稳犹如不动泰山的杰笙惊讶得几乎连下巴都要掉了。
我的天啊!难怪老是碰不到面。
唉,命也、命也!乌龙如我,大概连阿真都想跳出来赏我一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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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炷清香轻烟袅袅直上,杰笙温儒的嗓音在阿真的牌位前回荡着。
「阿真,我终于把小安带来了。距离上次我们一起在这里,已经有六年之久。」他转头对我微微一笑,靠着耳边小声的说:「恐怕是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决定要出手让我们相遇吧。」
我忍不住笑了。
杰笙收起了笑,面容沉静的对着牌位又说:「今天在阿真面前,有些事情是应该说个清楚的。」停顿了会儿,才接下去说:「无论将来的命运如何变化,回忆是无法抹灭消失的,我始终会在心底保留一个角落给阿真。」
这个让我爱慕思念多年的男人,在晨光中站得直挺,微笑的看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热了。
「人生能有多少时光,没人敢打包票说个准。」他丝毫不掩藏目光中灼热的情意,继续说:「而我和小安,已经足足错过六年了。」
那样的情深意重,我承受得起吗?不由得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杰笙轻声的说:「阿真,你应该不会反对我们吧?」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得像是连空气也停止流动了。
「呃……」他轻轻地牵起我的手。「阿真似乎没有意见呢,嗯?」
「什么嘛。」我红着脸低嗔。
走出塔外,我们靠在石栏旁。这里的风景原本就雅致,不但可以远眺山脚下的绿色平原,微风仍然如往常一样轻轻拂面,像是一曲清新明快的乐章。
「什么时候回多伦多?」我问。
「多伦多?」他微笑地看着我。「我拿到遗传学博上学位,上个月搬回台湾长住了。」
「啊?」这倒是让我惊讶了。「想不到一口气念完博士了。」
「我离开台湾这么多年了,总该有些成绩吧。最近台湾的生物科技发展得极好,还有人肯用我,所以就决定留下来。更何况……」他摸摸我的头发,又说:「更何况有你在这里呢。」
这么一来,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高兴的笑出来。
「笑什么?」他疑惑的问。
「我觉得命运真是奇妙啊。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我们之间,竟然有这么多的阴错阳差和巧合,好妙啊。」
「其实搬回台湾长住,有大半的原因真的是为了找你。好几年没有你的消息,不知道是嫁为人妇或是依然单身。总想着一定要找到你,好好问个清楚,可是又担心得到的是我最不愿意的答案。」
他微笑着继续说:「那天在超市,我远远就看见你从门口走进来,当时心脏几乎要停了,我差点就要冲过去,还好终究是有点岁数了,才能冷静下来慢慢的靠过去,就怕一时惊动,把你给吓跑了。」
「我是真的吓到了啊!」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要笑出来。「咦!你不担心我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什么玩笑不好说。」他又轻敲我一记。「不过很奇怪的,当我一看见你的时候,脑袋里立刻有个声音出现,啊,她一直都在,从来没离开过。」
「什么意思啊?沈博士。」
「虽然分开了这么多年,无论我们各自过怎样的生活,如何的有成就,但你仍然是六年前的小安,内心的本质从没改变过。」他又拥住我,温柔的嗓音在我耳边缭绕着。「相由心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单纯而美好。」
杰笙轻轻拨开我的刘海,自在笃定而熟悉的神情越来越靠近,他温热的唇,终于抵住我的。
爱情从来不曾走远,即使我以为错过了些什么,但是它终究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我果真是个幸运的人哪,从此以后,应该是另一个开始吧。
这时,原本紧贴着杰笙的唇角,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弯了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