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唷,干嘛这么神秘啊。」我装作轻松地说:「不是我查你行踪,是林妈妈找你啦。」
「啊?我妈!」他惊讶的大叫。
「是呀,还问我知不知道你上哪去了呢。」
「我……我下来找以前的主任,想要重回这家医院。」他叹口气,又说:「本来是想等到确定之后才告诉你的,现在全说出来了。」
「你要回以前的医院?怎么了?台北的医院混不下去了吗?」我故意开玩笑的说。
「喂!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不用他说,大约可以猜出七八成来,多少和我有关系吧。
「既然秘密已经公开,晚上和我见个面吧,今天可以准时下班吗?」
换我叹了口气。「你这样做,林妈妈会很生气的,还是赶快回台北吧。」
「不。过去是我太疏忽,没有真正用心在我们之间,现在我决定要重新开始,你不要阻止我,只需要努力的感受,这样就行了。」
「小伍,我已经说过了,你和杰笙,我谁也不要……你回台北吧,我想自己过日子,谁也不要……」我低声的说,字字句句又从心头剐过,熟悉的痛楚以最快的速度盈满胸口。
「小安,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也知道我们之间确实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不是吗?」
「对不起,我……我真的不能……」我握着话筒,视线飘向办公室外灰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狠下心的说了:「已经……不爱了,请不要勉强我。」
「不爱了?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说出口!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这样对你,却换得一句不爱了?!」小伍嘶吼:「我们以前是那么相爱啊!难道你都忘了吗?你、你……要我怎么能不去想像,也许你和杰笙已经……已经……」
「我没有忘,只是、只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我颤声打断他的话。「我和杰笙,没有已经,也不会有机会的,只是比一般朋友更密切一些而已,仅仅如此,其余什么都不是。不要再把我们之间和杰笙牵扯在一起。」
「你的爱怎么这么容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着。「我很想相信你的话,但是很难,真的很难。我再问一次,就这么一次……李祖安,我们之间,就到此结束吗?」
「我们,就到这里吧。」沉默了许久,我闭上眼睛,缓缓的说:「谢谢你,曾经那样……爱过我。」
挂上电话,这回,我的眼泪像是被施了定法术似的,一滴也没有落下。
爱过境迁,饱尝凄凉悲怆之后,只剩下无言以对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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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笙回到多伦多的一个星期后,传来一封不长不短、却让我几乎要心跳停止的电子邮件:
小安:
在这里,举目所见都是雪。
踩在雪地里,偶尔还得提防树枝落下而可能打到头的大小冰柱,总不由得让我要想起你。
还记得你提起过,当时在东京的穷学生是如何在初雪的深夜里,以泡面用的碗公接满了绵密的细雪,佐以日本常见的红豆罐头,成了庆贺生平第—次见到雪的红豆剉冰。
想到这里,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你圆而晶亮的眼眸,还有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和阿真的完全回异;而我,竟然会爱上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孩。老实说,连我自己也难以理解。
或许就如同你说过的,谈恋爱果真是要靠感觉啊。
在返回多伦多的飞机上,我一路难以入眠,想的全是你和阿真。无论我怎么努力的想像,就是无法将你和阿真的影像重叠在一起。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已经完全肯定自己爱上的是你,李祖安。而阿真,已成了过往,那再也无法追回的过往。
也许别人要说我寡情,说我这么快就把阿真忘了等等,这些就由人去说吧,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你。担心你的固执,担心你又要钻牛角尖,担心你的心里又装了满满的郁闷苦楚,没人能听,没人能懂。
我已经错过了阿真,不能再错过你。小安,过去的一年,幸运地有你作伴,现在,让我们把过去的记忆归零,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吧。
虽然无法理清自己的脑袋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很清楚——和小伍是回不去了,而和杰笙……可以有另一段开始吗?
何处是原点?又要如何开始呢?
我对杰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人群中一眼望去,老实说,他实在不是太抢眼的角色,但是那斯文的身形,总是带着一派温和的神情,静谧优雅的自成风格,宽怀从容的看待人事物,那股沉稳踏实而令人安心的气质,似乎是天生般的自然自在。
若是与小伍相较,杰笙显得对我更有耐心,更能与我心灵相通,这就是所谓的soul mate(灵魂伴侣)么?
但是之前早给自己画了死胡同,说是他们两人谁也不要,谁也不爱的……我该怎么办?难道在一只手把小伍推得老远的同时,还能伸出另一只手死命地攀住杰笙吗?
更何况,我总惦记着阿真。她生前爱的是小伍,对杰笙则是全心信赖倚靠,而我却统统介入其中,甚至还这样糟蹋两个男人的情意,即使是再好的朋友,有谁能容忍我这般的胡闹呢?
我、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懵懵然的过了几天,才敲起键盘,简短地回了一封信。
杰笙:
关于别人是怎么想,我确实很难以说些什么。但是,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我认识的杰笙,绝对不是个寡情的人,尤其是对阿真,这些我都明白,甚至可以当头号证人的。
不过却不太能理解,怎么一年过后,却演变成这样……呃……有点奇怪的局面。
无论时间空间如何转换,杰笙,这段时间以来,你带给我的温暖,实在难以笔墨形容,总之,我感激不尽。
另外,关于红豆剉冰的可笑往事,拜托千万别再跟人提了,否则以后我可要蒙脸出门了。
以我擅长的太极拳功夫,简短而迅速的为整个事情划下自以为是的句点。
也许是林妈妈那段颇刺耳的话敲醒了我,在失魂落魄了几天之后,忽然像是喝了一打提神剂似的振奋起来。
补习英语、旁听商学院的夜间课程、外贸协会的沟通谈判技巧研习、杂志社举办的各式讲座,我统统报名。像是枯干许久的海绵似的,一沾到任何的水气,便用力地吸纳汲取。
这般莫名勤奋积极的转变,连我的爸妈都感到意外。「开窍了哦?以前要是有这么认真就好了,不知道考上几个大学了,搞不好连研究所都毕业了咧。」
我呵呵笑得尴尬,心底却飘过一丝苦涩。
小伍最后还是留在台北,继续在忙碌的住院医师生活中努力奋斗着,三不五时会接到他的电话;我试着以最平静的心情,与他保持像是朋友般的关系。偶尔,他也会像是半炫耀半开玩笑地评论最近新认识的对象。
「老天!她说话的速度,慢得简直要让我打瞌睡了,真无趣啊。」
「喂,这叫做优雅。名门闺秀当然是这样呀。」
「哈!上回的那个,明明粗鲁得要命,你偏说是率真坦白。啧啧,怎么你都有话说!」
「本来就是这样啊。爱情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喜欢或是不喜欢,都是很直觉、而且很主观的呀。」我笑着又说:「大少爷太挑剔了啦,再这样下去,可没人敢替你拉红线喽。」
「没办法,谁叫我上回被伤得太深太重,至今看谁都不入眼,算是后遗症吧。」他叹口气,认真的说:「而且,大概也没药医的。」
「你——」我接不下话,只能跟着低声叹气。
「哈哈!开玩笑的啦。得去忙了,我这个苦命的小医师,唉。」
我被逗笑了。「加油!」
「谢啦。下个月去台南开会,找你吃饭喔。」
「没问题。」
挂上电话的同时,电脑萤幕跳出了新邮件的讯息通知,是杰笙。
小安:
已经连续一个星期都耗在实验室里,今天妈妈跑来探视我,还带来一盒鲜甜多汁的樱桃。
吃着犹如红宝石般的艳丽果子,才惊觉夏天已经来到。日子真是飞快!
先说个不太好的消息。妹妹的婚姻似乎出现问题了。
最近老是见她哭着回来向爸妈抱怨诉苦,年轻夫妻吵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哭哭啼啼,恶言相向,一会儿又甜甜蜜蜜、搂搂抱抱的回去。
我劝她要宽容以对,毕竟婚姻不是儿戏,要多包容多忍让。不过说教了半天,似乎也没发挥什么功效。
这个从小就是倔强顽固如老牛的妹妹,如今也许得受些折磨了。
我总是想,若能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守,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呢,两人应该要更珍惜才是呀。
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从我嘴里说来也许有些可笑,但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最近好吗?考大学的事情如何了?若是榜上有名,可得第一个告诉我哪。一定准备十公尺长的鞭炮,超音速快递给你。
……
……
……
这几个月除了忙着上各种课程,我还偷偷地参加了夜间部大学的插班考试,只是,成绩嘛……我沮丧的走出考场,不敢多想,
比起考试,我更在意工作上的表现。也许是开启了知识大门,眼界视野也为之改变,渐渐地觉得目前的工作似乎已经到了发展的极限,很难更上一层楼了。考虑之后,我决定另寻出路。
寄送履历、自传,接着笔试、面试;我静下心来一一应战,终于如愿考进一家颇具规模的制造厂,在行销业务部门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
掩不住喜悦,我赶紧拨了越洋电话报告给杰笙知道。
他在电话那头也为我高兴着:「越来越不一样了,我们小安快变成女强人喽!」
「什么嘛,只是小专员一名,哪来什么女强人啊……」我不好意思的说。
「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勇敢,这就是女强人,不是吗?」
「嗯,这么说来,倒也好像是呢。」
「成了女强人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千万别忘了,要永远保留一颗柔软的心,嗯?」
「呵呵。啊,对了,经理说让我先在东北亚组学习熟悉业务内容,过一阵子可能会调到北美组,而且有机会去美国出差唷,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纽约呢。」我自顾自地做起白日梦了。
「哇!」杰笙笑得如此爽朗。「小安,加油加油!我很期待呢!」
挂上电话,难以言喻的快乐简直要溢满胸口。其实要出国一趟,也不过是买张机票就可动身出发,说起来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啊。
只是若能挟着因公出差的名义,而与杰笙在异地相会,似乎更能证明……
证明什么?证明……我确实很努力的过生活,而且有能力代表公司到国外拜访客户,也许能算上是一点点小小成就吧。是不是这样就能拉近平凡的我与杰笙的现实距离?
毕竟林妈妈的话依然不时在我的心头缭绕再三,提醒我要懂得自尊自重。
我甩甩头,不愿再多想,反正努力总会有所回报的,下定决心后,埋头去做就是了。
幸运如我,也没等太久,机会果真来了。
中秋节过后,我真的被调到北美组,而且更巧的是,原本预定和经理一起到美国拜访客户的同事,临时因为家中有事而无法成行,经理竟然大胆的决定让我这个新人跟着他出门。幸好我早就准备好美国签证,这一切简直完美得令我觉得像是作梦一般,根本难以置信。
北美地区和我以往熟悉的日本市场完全不同,先别提语言上的差异,连风土、人情、文化、喜好与行销策略也截然不同。对于这样全新的体验,我如履薄冰般地战战兢兢应对着,深怕出了点什么差错,那可就麻烦大了。
一个星期紧锣密鼓的拜访活动,终于在最后一站的纽约划下句点,我才放下心上的大石头,松了一口气。
经理是个已经六十岁的好人;在结束所有行程、搭车回旅馆的路上,他笑着问我:「小安表现得很不错喔,可见确实认真做功课了。来,给你放两天假,在纽约玩个过瘾,如何?」
「真的吗?真的吗?太棒了!谢谢经理!谢谢、谢谢……」我兴奋得跳起来,不住地向经理道谢。
其实我早就打算请个两天假,正愁着不知如何开口,想不到我的好运竟然源源不绝,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呢!
回到旅馆我,立即找出杰笙的电话号码,满脑子尽是之前他说过的话:
「纽约和多伦多搭飞机只需要一个小时,如果你能来纽约,我可以随时去找你。」
「即使不是纽约,无论你在哪个城市,只要给我一通电话,我都会立即飞奔到你身边。」
我颤抖的按着电话号码,忍不住幻想着杰笙不知道会有多么惊讶,应该很开心吧?多伦多和纽约这么近呢。
「Hello?」是个女生的声音。
「Hello。」咦!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沈妈妈呀。我有些错愕,但是仍然力持镇定的说下去:「May……May l speak to Jason?」
「Jason?Jason?」
「Yes,Jason Sheng,Please。」
「Nobody named Jason here。I guess you got the wrong number。」喀啦,电话挂断了。
嗟,一定是我拨错号码了。于是又打了一次,这回非常仔细小心地按下号码。
「Hello?」怎么又是同样的声音?
我慌了。「Sorry……May、May I speak to Jason Sheng?This is Ann……」
「Hey!you really got the wrong number,I told you!」这人火气不小,显然也认得我的声音,丝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
原本热血奔腾的心,在最短的时间里降至冰点,凝结成霜了。
这个电话号码,我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绝不可能抄错弄错啊。而且前两个星期还通过电话,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是查无此人的号码?
更何况虽然是仓卒成行,但是离开台湾的前一晚,我还发了封电子邮件给杰笙,告诉他应该有机会见面,请他等我电话,难道他没收到这封信吗?
我沮丧地躺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度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