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家可是响当当的武术世家,加上多年下来与不少武道家族结亲戚,结果就是古家的人个个懂武。住附近的亲戚也喜欢把小孩送进古家习武,一来是觉得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二来还兼具安亲班的效果,尤其是寒暑假时,分散在全台湾各地的古家亲戚也会把小孩送过来,搞得活像是某种武术训练营似的。
身为古家亲戚的罗雅迷虽然也学过武,不过几年下来却没练出个什么花样,等级大概只比花拳绣腿好上一点点。
所以不是古晴漾在吹牛,在场的三个人当中,就属她最厉害。
「光是妳们两个女生也还是让人不放心,干脆我也过来住几天好了。」思考了几秒钟,司江海也跟着说道。
「拜托,雅迷有我照顾就够了,你这么肉脚,哪能出去跟人打架啊!」古晴漾毫不客气地对司江海吐槽,她可是从小罩着司江海,他有几两重她还不知道吗?
「打架的事有妳负责,我当然不敢抢侠女妳的风采啊!」司江海笑了笑,完全不在意自己才被古晴漾吐槽。「如果那个人不安好心,有个男生在场,比较会有吓阻作用。再说,那个人终究是外地人,不可能知道妳有多厉害的。」
「哼哼,知道就好。」古晴漾骄傲得活像只孔雀似的尾巴都张开了。
罗雅迷无奈地瞧着开怀谈笑的两人,他们好像完全忘了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拜托,你们这对恩爱的男女朋友要谈情说爱回家说去,不要跑到我面前炫耀啦,我这个孤家寡人怎么招架得住啊!」她摇摇头。
这两人从国中时就开始交往,是这一带最具八卦色彩的情侣。
「我哪有炫耀啊!」被罗雅迷这么一说,古晴漾显得有些狼狈。
「雅迷又不是故意要抱怨的。」做为男朋友的司江海倒是大方得很。「雅迷,那今晚我和小漾就搬过来,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
比起聊天聊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女友,司江海还记得今天的任务。
罗雅迷摇摇头,说道:「葬仪社的人说,今天下午要过来讨论一些事情,所以现在还不知道有什么事要忙,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我再通知你们。在那之前,既然你们决定在我家住两天,要不要先回家准备过夜的东西?」
「什么过夜的东西?」
陌生的嗓音让古晴漾和司江海立刻转头看向来人,古晴漾更是直接眼睛发亮。
好帅的男人,他就是雅迷的舅舅吗?比传闻中还要帅呢!
「小漾、阿海,你们两个今晚要过来住吗?」跟在元德熙身旁的程律师问道。身为罗家多年的老友,多少也知道罗雅迷亲近的友人是哪些。
「小漾和阿海不放心我一个人住,所以想过来住几天,因此我才问他们要不要准备过夜的东西。」罗雅迷看着程律师说道,故意忽略先提出问题的是元德熙。
不过,即使罗雅迷刻意忽视他,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跟着忽视,只见古晴漾好奇地看着元德熙。「你真的是雅迷的舅舅吗?真的好年轻喔,叫你舅舅的感觉好奇怪,你自己不会觉得奇怪吗?我听雅迷说,你才大我们十岁,当哥哥还差不多咧!」
哇哇,果然就像传闻中那样冷淡英俊。难得看到这一型的帅哥,让古晴漾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
不过,元德熙虽然显得冷漠,却不会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反而会觉得他只是太习惯孤独一人罢了。
就不知雅迷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了?古晴漾歪着头,不解。不过,她既然不是雅迷,不懂她的心情也是正常的啊!希望这个舅舅是好人,否则要对这么好看的脸孔动粗,还真是让人觉得有点可惜呢!
「妳是?」元德熙转头看向这个聒噪的小女生。
「我叫古晴漾,我跟雅迷是亲戚喔!只是我们这附近一堆人都有亲戚关系,所以我也懒得算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这么说起来……我是不是也要叫你一声舅舅?可是你这么年轻,叫你舅舅真的好怪,我可不可以叫你元哥就好了?」
「……可以。」元德熙只能这么回答。在元家,他习惯了被人冷淡以对,所以一时间还真不能适应这个小女生的热络。
这一带的人都这么热情吗?昨晚的那些大叔、大婶如此,现在这个小女生也是如此,这让人际交流方式一向冷淡的元德熙有些招架不住。
「那你呢?你又是谁?」元德熙转头看向年轻的男孩。他也要来过夜?一想到这个年轻男孩也要跟罗雅迷睡在同一个屋檐下,元德熙就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他们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男女朋友吧?
虽然罗雅迷已经到了即使有男友也不奇怪的年纪,但留男朋友在家过夜,怎么看都是一个很不妥的决定。
「我叫司江海,和雅迷及小漾是高中同学,之前我们曾一起在古家道场习武,因为小漾说要留下来陪雅迷,所以我才跟着留下来。」
司江海虽然年纪尚轻,反应却相当的机敏,他看得出元德熙是以罗雅迷的父执辈身分在问话,所以他回答时不但相当老实,同时也暗示他们都学过武,如果元德熙此时有任何坏心眼,最好趁早打消。
「高中同学?」元德熙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虽然不甚满意,还尚可接受。
「小漾,我们先回妳家吧,有很多东西要先准备好。」司江海说道。
「有什么好准备的嘛!反正只要把衣服和牙刷带过来就好啦!」古晴漾大剌剌的答道。她可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妳哟,忘了要带书包过来吗?难不成妳明天想回家拿书包?」司江海苦笑,就算两家住得再近,也不能直接遗忘书包吧!「而且妳不是说数学作业写不出来?我可是不会把作业借妳抄喔!」
「啊,我完全忘了有作业这件事。」古晴漾敲敲额头,她真的忘光光了。
「那咱们先走了。雅迷,我们晚点再见。」司江海朝雅迷点点头,便拖着一脸愁眉苦脸的女朋友离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从元德熙的视线中消失,他才缓缓开口:「雅迷,妳的朋友一向这么热心吗?」
罗雅迷虽然怀疑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却还是乖乖答道:「这很普通吧,没有特别热心啊!」
元德熙只是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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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罗雅迷还是很介意元德熙的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了他,丧事的进行开始变得很顺利,种种繁杂待决的事项到了他手上,立刻一一得到完美的安排,往往在罗雅迷还不知情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全部解决了。
将父亲的骨灰坛送入灵骨塔安置之后,罗雅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可是她却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临时布置起来的灵堂已经拆卸完毕,在众家亲戚的协助之下,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妥当,整个家看起来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古晴漾和司江海都先回家拿东西,因为古晴漾决定留下来再多住几天,这么一来,原先只适用于留宿几日而准备的东西就明显不够用了;基于陪伴女友的原则,司江海自然也跟着继续留下,因此他也需要回去准备。
除了这两个暂时留宿在罗家的情侣之外,每一天还会有不同的姐妹淘轮流过来小住一晚,这么多的人陪着罗雅迷一个,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应该都晓得这是对元德熙的警戒、戒备着让他和雅迷独处。
不同于大人们非常轻易地接受了元德熙的存在,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却没这么简单就放下戒心。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因为这群孩子并不了解过世的罗嘉升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无法轻易信任被委以重任的元德熙吧!
如此显而易见的敌意,元德熙却像是完全不以为忤,只是埋首于丧事,好像这屋子有没有其他人都一样。
大门被轻轻推开,是元德熙回来了。
他看到呆坐在客厅的罗雅迷时只是顿了下脚步,然后就直接上楼去了,几分钟后,他拿了两本簿子似的东西放在她眼前。
「这是我在整理姐夫的遗物时找到的东西。」
罗雅迷愣了一下,那是邮局的储金簿,但不同的是,一本看起来相当老旧,另一本却相当新颖。
她先伸手去拿那本旧的簿子,因为那绿色的簿子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簿子上标明的帐户持有人是她的名字,在右上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用蓝色的原子笔写下的「六年四班」字样。这是她的储金簿,国小时用的。
忘了是在几年级的时候开始的,校方希望能培养学生储蓄的精神,因此便发起了储蓄运动。每周一,学生把自己存下来的零用钱交给班上的总务股长,再统一由校方帮学生把钱存进邮局。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帐户,到毕业的时候,校方把这个储金簿连同毕业证书一起交给学生,算是记录了他们曾经做过的事。
罗雅迷怎么也算不上是个认真储蓄的孩子,所以簿子里的钱自然少得可怜,在国小毕业之后,这个储金簿很快就不见了,因为金额不多的关系,所以罗雅迷压根儿没在意过簿子的去向,却没想到竟被父亲收起来了。
她随手翻开簿子,以为里头应该只有一笔纪录──就是她国小毕业时的总储蓄金额。没想到她却看到一大排密密麻麻的数字,再往下翻一页,仍旧是一排排整齐的数字,直到簿子的最后一页都是如此。
每次存入的金额不等,但储蓄的动作却未曾间断,罗雅迷愣愣看着那老旧的储金簿,热气忽然扑上她的眼,眼再一眨,一滴豆大的泪水落在簿子上,然后,被她苦苦压抑的哀伤便再也抑制不住……
父亲死后,虽然她身边一直有人陪伴、有人帮她处理丧事,但所有人也几乎会对她说上一句──以后妳一个人要坚强。
坚强?什么模样才叫做坚强呢?
罗雅迷对此觉得很混乱,虽然身边有许多长辈亲切地提出协助,但她却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向谁求助,因为好像问谁都不对。
他们虽然待她亲切,但罗雅迷与他们并不算亲密,她不认为他们当中有谁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答案。
在此同时,要她坚强的话语继续出现在罗雅迷耳边,渐渐地,这句话变成了一个魔咒,像是在告诉她──不可以哭泣,因为哭泣是软弱的行为。
所以在父亲的丧礼上,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过。
现在她却哭了,看到父亲疼爱她的证据之后,她的眼泪不断奔流而下,像是坏掉的水龙头般无法遏止。
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的罗雅迷忽然慌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拭去泪水,但新的泪水却不断涌出,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止住这一波忽然涌上的哭意,深深的挫败感让她哭得更凶,结果就是沦入恶性循环中。
在泪眼蒙眬之际,她看到了元德熙,他就坐在她正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泣,像是对她的泪水视而不见。
从他冷静自持的表情里,她读不出他的想法,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点恨他,恨他为什么要拿出储金簿、恨他打破了她努力建立起的坚强表相,看她像个孩子似的哭泣很好玩吧?!
这个人任意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任意地以她的监护人自居、任意地安排她的生活,现在又任意地打破她的防卫,在他冷淡的脸孔下,说不定正在嘲笑她呢!
「不要看、不要看我!」她摀着脸,拒绝脆弱的模样继续曝露在他眼前。「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开──」
为什么爸爸要选这个讨厌鬼当她的监护人呢?明明身边还有一大堆更适合的亲戚啊,不但人选更多,而且也更方便,可是父亲却选了这个陌生人。
罗雅迷不能理解父亲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把自己哭泣的责任全数推到元德熙身上,彷佛这么做能让她的心情好过些。
「哭泣是很自然的,现在的妳绝对有权大哭大闹,所以我不会阻止妳,也不会妨碍妳。等妳哭完后,如果妳想听我把话说完,我会待在楼上。」说完之后,元德熙起身上楼,将空间留给罗雅迷。
突然看到罗雅迷的泪水,元德熙不是没有被吓一跳,毕竟他是准备跟她谈正经事,哪知她却突然哭了出来,甚至越哭越凶,只不过多年的习惯让他表面上仍能维持冷静,才没慌了手脚。
让她大哭一场也好──元德熙是这么想的。
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他发现她似乎一次也没哭过,他不清楚她之所以不流泪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她和罗嘉升是一对感情不好的父女也就算了,但实际情况显然并不是这样,这一点从罗雅迷憔悴的神色就可以略窥一二。
可无论她看来有多憔悴,她就是不哭,不管是明里或暗里,她最多只是板着一张木然的脸孔,视线空洞地望着前方。
这样的表情比哭泣更让人心疼。
因为她完全把自己的失亲之痛锁在心里,没有发泄出来,如果长久下去,她的心一定会生病。虽然他不确定诱使她哭泣的原因为何,但至少她能够正常地表达出她的情绪,单就这一点来说,她不再像先前那样让人担心。
希望事情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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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过了一个礼拜。
古晴漾和司江海还是住在罗家,他们每天吃过早餐后,就向罗雅迷挥手道别,到学校上学去。
从那天在元德熙面前哭泣后,心情持续低落的罗雅迷则是在跟他们道别之后就回房去,再不然就是做做家事,如此一天很快就消磨掉了。
元德熙在一旁看了很久,然后他发现罗雅迷完全没有回去上学的打算。
谁说她哭了之后会比较不让人担心?
虽然她不哭让人担心,但现在不回去上学也很糟糕啊!
「雅迷,去换制服过来。」这天,在餐桌上,元德熙如是说道。
「什么?」
三个高中生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会意不过来。
「妳还想躲在家里多久?妳请的丧假总该有期限吧?」从发生事故那天算起,罗雅迷足足已经将近半个月没上学,丧假应该没有这么长吧!
而且这两天他老看到古晴漾抱着课本,一脸愁眉苦脸地念着,三不五时还直嚷着「念不完」、「段考完蛋了」的字眼。
显然学校快要考试了,罗雅迷不去应考行吗?
听到要回去上学,罗雅迷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还不想回去。
「我不想回学校。」她闷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