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嫉妒,可是那些嫉妒从来不曾写在脸上。他知道自己嫉妒,却又无能阻止,那满腔的醋意就只能化为不断追逐她身影的一抹忧郁眼神,日日夜夜。
“真不稀罕?那就赶走山下那些人,叫他们从此不准再上山来找你。”
火红儿妖媚一笑,倏地抽身而去,火红艳影在山林间飞窜。“我这就去打发他们!”
“唉……”
木长青好气又好笑地揉身追了上去,火红儿的身影虽快,但总窜不出他一丈之外。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奔驰著。为了摆脱他,她不时回头,神出鬼没地劈出掌风,而他从来都是不闪不避,那掌风到了他跟前便自动化为无形。
火红儿不服气,几次揉身欺上来,那鬼魅般的身影匆前匆后围绕著他,木长青却只是微笑,笑容里包含了无限的纵容、溺爱,像看著小孩要脾气的长辈,他甚至不出手,只是这么跟著她,不让她离开。
“嘿!我就不信逼不了你出手!”火红儿恼怒地嚷了起来,屈指成爪,倏地往他胸口直扑,木长青不闪不避,她脚下却是一蹬,蓦地发出惊呼!“呀——”
“小心——”
青袍瞬间被划出五道爪痕,他本可以躲过这一抓的,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不会躲。
就算那五根爪子真真戳进了他的心窝他也不会躲,他只知道伸手扶住她,让她不至于跌倒;他的心远远比不上她身上的一小块瘀青,于是那爪子便在他的心口停住了,掌心贴著他光滑微凉的肌肤。
“早晚真会被我抓死……”火红儿嘟囔著,娇躯依偎在他胸前。
掌心之下,他的皮肤好凉好凉,从来都是这样的,无论她的手有多么炙热、无论她多么努力贴住他的肌肤,想给予他温暖都没有用,木长青的躯体总是这么凉凉的,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所有。
木长青温柔地拥抱著她,下巴抵住她散发著奇特香气的长发,他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
如果……如果可以就这样到地老天荒,那该有多好。
如果……可以就这样拥抱著,在这幸福的瞬间死去,他真的宁愿……死在她的爪上。
而她聆听著耳边传来稳定的心跳,那声音是世上最美好的声音,只有这种声音可以让她忍不住叹息,忍不住要紧紧地、紧紧地贴住他。
于是,她踮起脚尖,轻柔地靠在他的肩头,将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她已经感动得想哭。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可以就这样拥抱著,在这幸福的瞬间死去,她愿意。她的心不断不断地呐喊著:我真的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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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要死了。知天命的他老早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就在这个山顶上、就在这个深秋;在枫红时刻、在他毕生最得意的两个徒弟长大成人之际。
他应该要了无遗憾的,毕竟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上天最后给他的习题尽力了;但他却依然还有遗憾,遗憾自己不能活得更久,不能看到挚爱的徒儿改邪归正……
他清澈的眼光凝视著徒儿身后的合影……
一度,那影子真的消失了,如影随形的魔影在火红儿纵火的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真是他们师徒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是随著时间一天天过去,合影不知不觉地再度出现,从淡淡的、几不可见的一抹阴影变成一团乌云,如今暗影已经与火红儿形影不离,成为她身影的一部分。
他知道、木长青知道,连火红儿自己也知道,那抹合影又成为他们心头上无法漠视的一部分。
这孩子魔性如此之重,他跟木长青两人的爱也无法将之驱离。
凝视著小徒儿那张绝美艳霞的小脸,辜大师傅不由得深深叹息了。
缠绵床杨的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火红儿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他,这才惊觉师傅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他真的已经很老很老很老了。
回想当年,这只手每隔几天总会牵著她漫步穿越白云学苑到校门口吃—碗热呼呼的糖馄饨。
那条路很长,路上充满了学生的嬉闹声、练武声。他们远远地就能听到糖馄饨小贩所用的响板趴跶趴跶地叫唤著。
那样的日子总是在傍晚有著暖暖夕阳的时刻,金色的阳光照耀著一老一小,他们沉默无语地走著,偶尔她会抬起眼睛狐疑地打量著老人,等著他随时用力甩开她的手……可是那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凝眸注视著老人的脸,看到他脸上那温柔的笑容,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吧?那些吃糖馄饨的日子,老人坚定地牵著她的小手,每当她贪婪地喝著热甜汤时,他总带著这样的笑意温柔地轻抚著她的发,轻拍她炽热的手。
火红儿微微抿起唇,别开脸,不愿意让老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悲伤;她的师傅,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毫不设防的人;他毫无芥蒂地收留了她,每天每天都用这种温柔宽容的眼光爱怜地望著她,守护著她成长。
而他……就快要死了,就在今晚。她仿佛可以听见从冥界传来的催促声。
握著老人枯瘦的手,她心中充满了悲伤,而那种悲伤说下出口、流下出眼泪,这世上……她再也不是任何人心爱的小徒儿,再也不是了。
老人的另外—只手握住了大徒弟木长青的手,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以眼神与徒弟交流;对这个木讷寡言的徒儿,他心中有太多骄傲,也有太多不舍。他将要吃苦啊……这天性憨直、丝毫不懂得人间险恶的首徒。他只能深深一叹。
这两个徒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多想知道……多想知道啊。可惜上天却不愿意再给他多点时间,他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于是老人将两个徒弟的手轻轻叠放在一起,来回凝视著他们,那珍爱无比的眼神仿佛要将他们的形貌永远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他微微一笑,如同每天早晨教他们练功时低下头来凝视著他们的那种温柔……
陪伴老人多年的水烟杆终于熄了,如同老人的生命之火。
心爱的徒儿们,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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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耀著白云山山顶的小山洞,这是他们几年来的住所。山洞看起来很小,但其实里面别有洞天,师傅跟师兄在山洞口做了木门,山洞里面也布置得颇为素雅,就算在严冬里,他们三个人躲在山洞内生火也不至于感到寒冷。
这些年来,除了莫三师叔刚开始时来过几次要求师傅把她交出去之外,他们过著真正隐居山林的生活,日日云淡风轻的生活几乎快闷死她了。她一直期待著可以离开这里,而今,那样的时刻终于来到。
月光下,她凝视著山洞前的墓碑,眼前彷佛又出现老人温柔的微笑、和蔼宽容的脸庞。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过半滴眼泪,相反的,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强烈……如果不是白云学苑那些欺人太甚的可恶家伙,她的师傅又何至于孤单被留在这山顶上?
她想起了莫三先生那张咄咄逼人的嘴睑,想起过去学苑里那些孩子们对她跟木长青的嘲笑,想起了宗人凤那张伪善得扭曲的脸庞。如果这些人都还好好的活著,她的师傅为什么要死呢?
她的师傅既然已经死了,她又怎能让他们好好的过日子!
复仇之火熊熊燎原,她几乎想立刻转身往山下冲,但却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她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无法移动脚步,因为她知道只要跨出这里一步……只要跨出这里一步,她就要跟这个地方永别。
背对著师傅的墓碑,背对著山洞小小的木门,心里有某种声音尖叫著想留下;她知道,只要她想留下,木长青便会在这里陪她终老,他们可以在这里无忧无虑、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那会是很美好、很幸福的生活,她知道,她真的有机会拥有那种幸福,只要她现在不走……
山洞里背对著她的男人是她这一生最爱的人吧?她几乎可以这么肯定了。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待她更好。一个女人所求的下就是这样吗?多么想就这样说服自己,留下吧,不要再去想报仇,让心头上那血腥的痕迹淡去,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不要再跟这个世界过不去了。
为什么她做不到?
她用力抱紧自己下断发抖的身体,内心的怒气像浪涛一样下断翻滚、挣扎。
她的眼睛转成火红,嗜血残忍的念头一再涌入她脑海中,叫那些平静、那些幸福都去死吧!在她的怒火平息之前,她将永下得安宁!
她不能留在这里……继续留在这里她会发疯的。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
月光下,她的眸子转成野兽般的火红色,回头再望一眼那孤零零的墓碑——她飞身纵起,往山下直扑。她的血液沸腾了,体内嗜杀的恶魔全数苏醒。是封印解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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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的赤红色眸子在夜里窥探著……月夜蒙上了阴影,皎洁雪白的月光黯淡了。
那双魔眼虎视眈眈,悄悄地凝视著,是复仇者的眸。
远处传来雪狼凄厉残酷的呼叫声,腥甜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多年多年以前,也在这样一个夜里,她也曾在某人的窗外窥视著……
她的嫉护犹如野火燎原,她的护恨强烈得几乎撕裂了她。
当时她不断地想著:果没有她,如果没有她的话,大师兄就会属于自己了。
那个该死的、甜美得人见人爱的小女子是多么凝眼的存在,使得从来都不动凡心的辜大师兄也受不了诱惑。他们背地里偷偷来往著,学苑里到处都有他们留下的龌龊痕迹。
她不能容许,绝不能容许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被那女人抢走;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夜里……她放火烧了那女人的屋子,而自己就躲在屋外兴奋地听著她凄厉的哭叫声……
也是这样的夜。
只可惜烧死那个女人之后,辜大师兄却依然不是她的。他经常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著她,什么话也不说;那是一种悲悯的眼光,就像看到一个异类、怪物似的同情眼光。
于是她开始在夜里梳头,就像那个女人常做的,夜里对著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理著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嘴里轻轻哼著歌,赞美自己的美丽容颜。
她多想变成她……
于是,也在这样一个夜里,她的屋子也起火了,烧去她苦心照料的美丽秀发,烧去她那张平凡无比的脸孔。
原本她是可以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彷佛在火光中看到了当年被自己烧死的女人。她吓傻了!那双在火光中依然显得如此清澈明亮的眸子、那头即使在火光中仍显得那样柔美漆黑的长发……她不服气!竟然连—个死人也来嘲笑自己!
她宁死也要跟那女人纠缠下去!有她在的一天,她绝不许、绝不许任何女人亲近辜大师兄——就连那个小女孩也不许。
然后,辜大师兄闯进来了,如她所愿的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她跟前,他的眉毛胡子全都著火了,可是那张俊逸好看的脸还是跟当年一模一样,他朝她伸出手,他抱住了她,那是她毕生的心愿;只是用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跟一头长发,她终于换来了美梦成真的一刻。
她的英雄、她的王子、她的梦想、她的幸福全都在那一瞬间实现,就在像这样的夜里。
“唉……如果不是我辜大师兄,你早就死了,你还不明白么?”宗人凤端坐在镜台前梳理著自己所剩无几的乌丝,对著窗外那双魔眼叹息似的说道。
“不。”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冷笑。“你说错了,应该说如果没有我师傅,你早就死了才对。”
宗人凤梳理头发的动作停了,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刷地滑落脸庞。“你是说……”
“我师傅死了。”拥有赤红色魔眼的女子冷冽地笑了,笑容浮现在她那绝色美颜上,却冷若冰霜。“莫三师叔的徒弟们我也都料理好了,只可惜没找到莫三师叔。剩下要料理的就只有你了。”
“死了……辜大师兄死了……”宗人凤喃喃自语地说著,泪珠与梳子一起跌落地上,也在这样一个夜里,她已经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的英雄、她的王子、她的梦想、她的幸福全都在那一瞬间破灭。
火,又烧了起来,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缭绕著几十年来的爱恨情仇,那无人得以知晓的秘密。
像某种诅咒似的都在这问厢房,宗人凤端坐在镜台前无声地哭泣著,哀哀切切,了无生机。
所以当年的小女孩狠狠地瞪著那有著平凡面孔的女人说:你根本不是好人,你只是看起来像个好人,其实你很坏,你跟我一样那么坏。
来自魔界的魔物,从来不会误认自己的伙伴。
她的复仇,完成了。
这种感觉太令人满足了。
火舌冲天的瞬间,她可以感觉到某种神秘的物质进入了她的体内,宗人凤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而她却越来越强壮。那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还令人兴奋。她的眼光炯炯有神,体内充满了力量。
她“吃掉”了他们的魔性。
多令人上瘾的刺激感。
她……几乎无法自制。
于是她笑了,充满力量的感觉太美好!她变得无所不能、她超越了一切存在。火红儿银铃般的笑声在大火的夜里显得诡谲,听到的人们全都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他们惊愕地停下了手边正在做的事,侧耳倾听那来自魔域的笑声,如此富有磁性、如此的令人著迷……
她终于变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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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回来的。
当她冷冷地飞身离开的时候,山洞里的他如此苦涩地想著。
要相信她,要相信自己跟师傅这十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她只是需要冷静……她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
可是当白云学苑的灯光亮起,远远地,他听到学苑里的人惊惶失措地四处奔跑,然后他看到了火光,他的希望终于还是破灭了。
火红儿根本不打算再回山上,于是他在离山必经的小径上静静地等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自己更憔悴、更苍老一些,
终阶,他看到了她,那条即使日日夜夜都望著,也都还望不够的火红色影子。
“师妹,你去哪了?”
红色的身影停了下来,月色之下,她皎洁如玉的脸庞显得如梦似幻的美丽,美得那样虚幻,美得仿佛不曾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