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蓝人小鬼大地说:「听来,你好象也掉进要哥的魅力漩涡里了。」
嗤鼻。「就一个男人的目光来看,我只是承认他有本事而已,这样也叫掉下去吗?」
「有什么关系,你就掉进去,做要哥的好朋友嘛!」阿蓝甜甜地撒娇。
怪了,这小子干么帮翟要「拉」朋友?何况……「那家伙朋友多得是,我去凑这种热闹做什么?」
「朋友多,不见得好。里面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与要哥直来直往地讲真话。
你这种古道热肠、好管闲事的个性,正好与管他世态炎凉,一概冷眼以对的冷静要哥互补。他身边就是欠缺你这种人来点燃他的热血,我想你也可以从要哥身上获得些什么吧?」
阿蓝耸耸肩继续说:「我和要哥,像是两个相似的阴极体,并排时相处融洽、心意相通,但缺乏了能使我融入他或是让他改变我的动能。这点,你们俩就不一样了。虽然极端,但我觉得你们合在一起,将会彼此影响,改变各自的人生喔!」
最后阿蓝灿灿地一笑。「对了,要哥的唇,味道很棒吧?是不是让你回味无穷?」
「放屁!谁会去记得那种人的嘴——」啊!育轩慢了一步地遮住嘴巴。
「嘿,你们真的接过吻喽?果然,昨夜还是有发生了些什么事,不出我所料。」随便刺探两下,就得到答案,阿蓝心满意足地点头道:「谢谢你给我答复,剩下的我会去找要哥算帐的。」
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年轻小子手上。所以,育轩才会这么讨厌这些一根肠子打了十弯九结的家伙!
※※※
身高相仿的高大帅哥,并肩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吸引了些许护士们青睐的目光。只不过一个是女性绝缘体的体质,一个是天生的迟钝木讷,可叹这些粉红光线一道也未能成功地穿透两人周遭的防护墙。
「刚刚阿蓝跟你聊些什么?瞧你一脸沮丧的模样。」
「那小子是九尾狐狸转世不成?有够精的!」劈头抱怨着。
「难不成,你被他套出话来了?」
咋咋舌,翟要早知侯育轩不会是阿蓝的对手,可是自己不过是去一趟护士站问个话,很快就回来了呀!短短十分钟,他应该还挺得住吧?但……翟要暗笑在腹中。可以想见阿蓝是使了什么声东击西的高级技巧,打得他无力招架,怪不得他会如此臭着一张脸,闷闷不乐了。
「讲了就算了。阿蓝的嘴巴很紧,即使他得知了内幕,你也不必担心会外泄出去。」如果不是顾全古意郎侯育轩的颜面,翟要没有什么不能跟阿蓝说的。
「他说他会找你算帐。」一脸怃然。
一笑。「我不像某人,怕被人讨债。他敢跟我讨,我就陪他慢慢算喽!」
他们走到了邢老太太的病房前。
「你说得还真轻松。我就不懂,为什么你们能谈感情像谈天气一样简单。人心那么复杂,情感更是充满了许多不安定的因素,你们都不担心对方会为了你的一举一动而发生误解,吵架、生气吗?你如果在乎他,不是更应该在乎他的感受,更要提心吊胆、更忐忑些?」
「真难得,你会问我的意见。」
侯育轩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看你经验似乎比我多,对爱情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经验多不见得更懂爱,充其量是更懂得怎么做爱而已。」揶揄地瞟他一眼。
「拜托你别说得那么露骨行不行?」
「都是男人,何必假仙?啊哈,你是那种光练不说的闷骚色狼吗?兄弟,听一声劝,过度压抑容易百病缠身。」
「笑话,我反而听人家说,暗路走多了,小心中镖!」
育轩知道自己问错人了,跨前一步握住门把说:「等会儿交由我开口,我可不想你在邢老太太面前加油添醋地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譬如,我每天晚上都被苟斯特性骚扰吗?」
「你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号呆!」敢情姓翟的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把他做过的糗事放水流,是吧?到现在还哪壶不开、提这壶!
噗哧一笑。「好吧,那我乖乖地闭上嘴,当个最碍眼的花瓶号呆男。」
不理他,育轩伸手敲敲门,等着里面的人回应后,越过门扉。靠躺在床头,邢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阅读着一本书。看见他们,她缓缓地将眼镜摘下来,毫不讶异他们的出现。
「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老太太。」
「将人家的房子都给烧了,第一句话却是问候我的气色吗?」
育轩苦笑。「您是听谁说的?」
「我是老了、身体不好了,但不是个废人,我耳聪、目也明。一早听广播的新闻报导,就已经知道了。」
邢老太太不谅解地轮流瞪着他们俩。「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不小心酿灾,没法子及时发现,老太婆我还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有两个人在,有两双眼睛、两个鼻子,还不能及早发现,及早救灾呢?」
「对不起,全是我们的不注意。」再次深深地一鞠躬。「我们日后会负起责任,将房子整修完备,恢复原状。」
以为邢老太太会继续得理不饶人地痛骂,但是她却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皱纹密布的脸挂着寂寥。
「真的很对不起。」育轩深感抱歉地说。
「……新闻说,起火原因是烛火不慎引发的。你们作何解释?」邢老太太沉声问道。
吐实的时刻。育轩有些不知所措地与翟要交换了一眼,翟要主动挺身而出地说:「这件事,我是最清楚的人,就由我来说吧。希望您能平静地听我们说,不管听到什么,请别太激动,影响了您的病情。」
「尽管说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这次叙述的版本,当然不是给阿蓝的那种「速简」版。翟要将入住之后,每晚的事(删除限制级的部分),一路讲述到发生火灾当天晚上的情况。其间,老太太一直很专注地聆听,未曾打断过。
「……您可能会觉得这全是我们编出来的,但我愿意以人格担保,我所说的事,句句属实。」
老太太神情恍然地低语:「原来他回去了……我还以为他是被他带走了……」
「那个……」迟疑地,育轩开口问道:「那位男士,真的是您三十几年前的婚约者吗?」
「去把收在柜子里的轮椅推出来。」
「咦?」
「我要去一个地方。」
老太太是急着上厕所吗?育轩不敢耽搁,迅速地将折迭式的轮椅打开,并且搀扶着她坐上去。「我想这种事,还是得找个女护士陪您吧?您等一下,我马上按铃请——」
「不用。你,去后面推轮椅。你,帮我把点滴架推着。我们走了。」
浩浩荡荡的三人阵仗,离开VIP病房。在老太太的「向左」、「转弯」、「五楼」的指挥声中,搭乘上楼电梯的他们,来到「长期住院病患」的楼层。几名护士小姐看到邢老太太时,纷纷点头问候,宛如熟识多年的朋友。
「就是前面的503号病房,将门打开吧。」
门开启后,里面只有一张病床,靠在窗边。躺在病床上的是一名双眼紧闭,仿佛处于熟睡状态的男子。多年未接触阳光而灰白的面容,并未因岁月而老化多少,或许是有专人细心照料的关系,无论是他的发、他的指、他的下颚,都干干净净的,修剪整齐。
这位靠着呼吸器维持生命的男子,身分为何?育轩心想,身旁的翟要八成和自己一样,都猜到了。
没想到,那附身在自己体内的……是目前还躺在这儿、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的植物人。
这件事实在离奇到甚至是亲身经历过的人,都会怀疑它究竟是真的,抑或是一场梦?育轩真庆幸与自己共同经历这整件「怪谈」的人,是翟要。这样他才不必担心头一回,就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轰动全国、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题材。
「他就是?」翟要先自一片混乱中找回镇定,他挑起眉,回望着老太太问。
邢老太太独力撑起荏弱的身体,走到床畔,深深地凝望着自己曾爱之入骨的男子。她探出一手细心地为他擦拭因插着一根软管,所以会不由自主地溢出口水的干瘪唇边,然后再爱怜地为男子梳了梳发。
「我爹爹带武男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好喜欢他的这一双眼。眨巴、眨巴的,大又亮,他人很安静,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似的。黑黝黝的脸皮、腼觍的笑,和我身边那些个毛毛躁躁,吵吵闹闹的男孩们硬是不同,待在他的身边像是春天般,令人倍感温暖,安心。」
三、四十年以上的掠影浮光,仍能使年过半百的老夫人,展露小女孩儿娇羞、喜悦的一面。
「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是小姐,他是下人。他对我的呵护、对我的关心、对我的体贴,都是出自于我的身分,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我常常在想,要是我阿爸没有收养他,他会注意到我,会在乎我吗?……你说呢,武男?」
育轩从未看过邢老太太说话这么轻柔、表情这么谦卑胆小。她近乎低声下气地问着一个不可能回答她的男人。在面对心爱的男人时,再怎么强悍、不与人亲近的恶老太婆,也会有柔情万千的一面吧!
「为了成为你的妻,为了与你结发一辈子,好让你永远都不离开我,我跟阿爸吵、跟阿爸闹、跟阿爸亮刀威胁要自杀,这些你都没讲给他们听,是怕我没面子吗?傻武男,我已经七老八十,早就不怕外头人讲我怎样又怎样了。」
邢老太太宝贝地握起了男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摸摸看,我皮都皱了,我没有骗你,我们都已经老了啊,武男。你就知道睡睡睡,你到底还想睡多久?」
育轩好奇地用自己父母的年纪,掐指算了算。这名叫武男的男子,起码躺了有三十五年以上了。
三十五年的岁月,有多么地漫长难熬,育轩难以想象。但邢老太太竟能数十年如一日地走过这条艰辛坎坷的人生路……女性的耐力,实在太伟大了。
「你愿意和这些小伙子见面讲话,为什么就不让我知道一声,你还在家里?我一步也没离开过那个家,每天晚上我都在等,等你回来找我。你却这么狠,对我不理又不睬,一直装聋作哑给我看。三十多年了,我还要等多久?你告诉我啊,武男……」
老太太放下了他的手,悠悠地叹口气。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因为是我把你害到今天这么惨的地步。」
育轩与翟要面面相觑。「害」?
「你可能会认为我在说谎,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那么做的。那时候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居然会把你推下楼去。」
语声颤抖,老太太掩面掉泪说:「这几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着,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可以发誓,我不是想杀了你,我只是气你转身离开,气你不肯再看我一眼。姊姊要我别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就当你们是失踪了、死了,可是我瞒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隐瞒下去了!我要到警察局去,坦白这一切!」
「即使您这么做,法律也不会裁定您的罪,老太太。」翟要上前一步说:「杀人罪的追溯期也才十五年,况且您这只是重伤害。我想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吧?」
恍神状态中的老太太,像不听话的孩子般猛摇着头。「我不管法律怎么说!我要接受制裁,不然他一辈子也不会醒来,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
「您不是已经花了三十几年的时间,在为您的一时失手而偿罪吗?我想,
『他』会撑着这最后一口气,不肯走,想必也是不愿意您背上杀人罪嫌吧。」
这件事育轩插不上嘴,他不像翟要,与武男先生有所接触。片面听来的说法,育轩只觉得「他」是个自私、盲目与不负责任的家伙。
老太太仰起泪汪汪的眼。「真、真的吗?姊夫,你们真的能原谅我?」
顺其自然地,翟要温柔地握住老太太的手,毫不迟疑地说:「『我们』才要请你原谅,妹妹。我们伤害到你,对不起。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我和他,你就别再挂念我们的事,尽管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老太太抽噎地将头靠在翟要的身上,放声痛哭。
※※※
「你是几时联想到,武男先生是和老太太的二姊夫发生婚外情的?」育轩很佩服地问。
「这不是很容易吗?不能见容于外界、不能曝光的爱,加上同住一个屋檐底下,天天要碰面……我也有想过是不是老夫人的姊姊,可是她亲口说出『姊姊要我别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的话,代表在婚姻中搞外遇的不是她姊姊。」
育轩的反应就是没他的机敏。「我后来查了下旧的地方新闻,在传出这两人失踪的消息前,离邢家大宅只有几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间旧农舍失火了,据说现场所有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找到。我想那会不会就是夫人的二姊夫为了掩饰他没自杀一事,而放的火?」
「你对这件事这么热心做什么?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在邢老太太眼中,它从未结束吧?」育轩不服气地回道:「也许,我们帮她找到失踪的二姊夫后,爱的力量能唤醒武男先生啊!这不是一举多得吗?可以让老太太走出伤痛,可以让武男先生摆脱植物人的状态,也可以让失踪的男人不必再躲藏。」
「万一她二姊夫早已经死了呢?你没考虑过这点吗?」翟要笑了下。侯育轩不管一下闲事,就不是侯育轩了。
「没有啦,我也知道希望渺茫,所以只是碰碰运气地找找新闻,看有无线索嘛。可能就像你说的,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唉」地在充满焦味的沙发上伸伸懒腰。「结果昨天老太太过度激动,我们还没能商量出往后该怎么办呢?这个卖屋的事,是否还要进行下去呢?」
「对啊,昨天也错过了跟某人讨债的机会。」意有所指地,翟要瞥他一眼。
讲到这个,育轩已经有了因应对策,他得意洋洋地笑说:「当事人不就躺在那儿,你爱怎么亲就怎么亲,无须再透过我这个媒介啦!」
「……」翟要没料到他会出这一招。
育轩顶顶他的腰。「怎样?快去讨啊!」
「我……放弃。」又不是变态,谁能对一个老叩叩的植物人下手啊?翟要一手搁在额头上,光是想象那画面自己就快抓狂了。
「哈哈哈!」捧腹大笑。「你也有这天啊,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