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气氛延续到他们抵达邢家的大门。
因为翟要耽搁了不少时间,本来就很冷清的街道,更是没有什么人影出没。月隐星稀的夜空下,黑漆漆、爬满藤蔓、杂草丛生的老宅仿佛是恐怖电影中的布景,有股说不出的诡谲,阴森气息。
「白天看还不觉得,晚上看就让人有点发毛了。」翟要吹了声口哨说:「感觉好象会有不一样的东西出没呢。」
「咦?」地靓他一眼,翟要研究着他的表情,而后戏弄地扬起双眉。「莫非……你怕ㄍ……」
「快住嘴!」冲上前去遮住他的嘴巴,育轩取张地左瞧右望。「没有人告诉过你,不随随便便把那个字挂在嘴巴上啊?小心真的招来了『什么』!」
在他手指底下,翟要漾开笑容,咿咿呜呜地说:「泥真胆小。」
「你!谁胆小啊?」缩回手,握成拳头,育轩死瞪着他道:「我这叫谨慎!对于嗯,神要存有敬畏之心,你不懂啊!」
「那也没必要避讳到这种程吧吧?」翟要咧嘴说:「或许这屋子是荒废了点儿,可是又没发生过什么命案,你怕什么?」
瞪大了眼,「你、你没听说过这老屋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育轩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你没听说过呀,所以你才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翟要一头雾水。
嘿嘿地好心替也解开疑惑,育轩将两手环在胸前,故意用神经兮兮的声音说:「距离现在三十多年前,在我们两个都没出生前,据说有两个人在这屋子里面失踪了。大家遍寻不到他们的踪迹,所以……」
「所以?」翟要吞下一口口水。
「哇」地大声吓他一跳后,育轩补上话。「我们本地人都说,那两人是被嗯、嗯给绑走了。你要小心,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就这样?」抚着胸口,还以为是什么可怕传说的翟要,笑笑地说:「我还以为有更精彩的故事呢,像是挖到被大卸八块的遗骨之类的。这一点都不可怕嘛!想吓我,就搬出更可怕的说法来吧,胆小鬼!」
呿!他居然不受恐吓。育轩悻悻然地说:「撇开被捉走的那段,我讲的可是千真万确的事。真的有两个人失踪了,而且他们失踪没多久,邢家就开始发生一大堆的意外事故,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邢老太太。因此,好一阵子都没有人想靠近这里,说这儿被下了诅咒,靠近的人都会倒霉。」
「我看,那只是巧合吧!」挥挥手,不以为意的一笑置之。「有点历史的房子难免都有穿凿附会的谣言传出。事实上,哪间屋子里没死过人?只是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呸、呸」地吐吐口水,育轩赶紧求神拜菩萨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出言不逊的是那家伙不是我,你们要算帐可别找到我头上啊!」
翟要自顾自地提出自己的行李。「你一个人慢慢去拜神吧,我要先进去了。」
「喂,等等我啊!」
忙不迭地跟上前去,他可不想一个人被丢在乌漆抹黑的地方。
※※※
「喂,你不觉得有奇怪的声音吗?」
一盏昏黄的楼梯小灯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亮度,让他们看清四周的一切。翟要抱着逛「鬼屋」的心情,悠哉地打开房门,找寻合适自己住下来的房间。
除了邢老太太所使用的一楼空间外,她允许他们使用二、三楼的任何一间房。
「不觉得啊,大概是老鼠的声音吧。」闷着笑,翟要半转头,看着始终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育轩说。
「是……老鼠吗?」仍在疑神疑鬼状态中的育轩,竖起耳朵,瞪着大眼。
「拜托你,你还得在这儿住上一个月,怕成这样,难道打算一直黏在我身边不放啊?」翟要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不过他一向认为许多人都比鬼更可怕。只要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不是吗?
「我、我哪有!」跳离开翟要两步,育轩逞强地抬起下颚。
没有吗?翟要蓦地指向他身后说:「你后面的影子是什么东西?!」
「我、我才不会上当呢!」育轩哼地一声。
「什么上当?你身后真的有东西的影子,我没骗你!」
脸色逐渐惨白,僵直着脖子,育轩想看又不敢看地用细小的声音说:「是、是什么形状的影子?」
「唔……方方正正、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好象很悲——」
翟要的描述还没讲完,育轩已经双腿发抖地冲到他身旁,揪住他的脖子说:
「不要讲了!快、快、快把它赶走!」
哈哈哈地大笑。「我怎么赶啊?那是幅肖像!」
一翻白眼,育轩差点口吐白沫地气厥过去。狠狠地扁了翟要两拳后,育轩好奇地走向那幅肖像画。
在缺乏相机的年代,人们唯一能仰赖的就是画家的笔,捕捉住岁月的一角、记忆的一方。看得出这不是出自什么知名大画家的秀笔,但画家中规中矩地勾绘出一名温文、端正、浓眉大眼的青年,他穿着西装,手中还刻意捧着本书,营造出书香门第传人的姿态。
不知怎地,画中的这双眼睛,育轩有似曾相识之感。
「吓!」翟要突然发出凄厉的抽气声,想发声又发不出来地猛拍着育轩的肩膀,指着楼梯口。
以为他故技重施,育轩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喂,玩笑开一次就够了,开第二次就很无聊——呜哇哇哇!」
看到了!他看到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看不到脸的……阴森的……飘飘地一靠过来……
「救……救、救命呀!」
连滚带爬地,育轩和翟要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地往另一头逃离。
一屋二夫 3
因为后方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停止追过来,情急之下,育轩索性推开旁边的房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了进去,并火速地将门反手关上。
「哇,你关门轻一点行不行?差点夹到我的手耶!」翟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哇——喔,是你呀!你也跟进来啦?」圆睁大眼,育轩一心逃命,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的他。猛一看,还以为「那个」也跟来了。
「是的。哇,我也进来了。不然,你是要把我一个人关在门外,和那个女鬼四目相望不成?」白他一眼。
「嘘、嘘,你又说那个字!」育轩真想拿水泥堵住他的嘴。
翟要没好气地说:「不然你要我怎么称呼『它』?夏天夜晚出现在恐怖老屋里散步的『女神』吗?」
「靠杯,谁管你那么多!只要别再让我听到那个字眼就行!」交代完,育轩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喂,现在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它……走了没?」
「哈,你期待听见什么?『还我命来』吗?」
如果真的亲耳听到这句话,育轩发誓自己会从二楼跳到一楼,马上逃离这间老宅。
「喂,姓翟的,你不是自认胆子很大,现在干么躲在这儿?」以肩膀一顶,育轩道。
「……我是陪你躲。」黑黝的眼珠转了一圈,翟要贼贼地笑说。
育轩眯细了眼。「你知道吗?我真高兴这时候在身边的人是你。一来你是个男的,二来我们不是朋友,三来……我很讨厌你。」
「嗯?抱歉,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为了什么而高兴?」
一手握在门把上做好准备动作,育轩无情地回道:「因为这样,我就不必因为你是女性而需要保护你;因为这样,我就不必跟你讲仁义而挺你到底;最重要的是,因为这样,我可以毫无愧疚、毫不迟疑地陷害你,一脚踹你出去了!!阿弥陀佛!」
电光石火间,他抬高左脚,一个大脚踹在翟要的腰间,硬是将他给踹出门外,
再将门甩上。
隔着门板,他喊着:「翟兄,你好好地加油,如果明天天亮时你还健在,我会恭贺你的!如果不幸有什么事发生,那我会多烧点纸钱给你的,保重喽!」
「他麻麻的!侯、育、轩!混帐,你快开门!」
门板被敲得咚隆隆地晃动不已,几乎都快被敲破了。育轩决定暂时不去理会他,等他嚣张的气焰收敛一点儿,主动求自己将门打开再说。
趁这空档,育轩环顾了下这个房间。空空如也,什么家具也没有的房间中,四处都布满了蜘蛛网及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住人呢?势必得经过一番打扫、整顿。
继续走到没有任何窗帘遮挡的大扇旧式漆木框窗户前。想让空气流通点,因此他尝试地推动了下,但是这扇必须由下而上拉抬的窗户,已经完全卡死了。
「铁闩生锈成这样,这也难怪。」
看样子,这栋房子的老化状况,远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严重。邢老太太大概没有费心去保养它,只是放任岁月侵蚀它的一切。有些东西,光看外表是无法了解它的内在,育轩开始庆幸自己有这机会亲身体验一下,在邢家大宅中居住是什么感受。
「有时间的话,再来修理你喽!」
拍拍窗框,育轩转过身。嗯……从方才就没听到翟要的鬼吼鬼叫了,他是不是累了?还是……呵呵,吓得哭了?
「喂,姓翟的,你还在外头吗?」
「……」静悄无声。
这家伙,该不是故意闷不吭声地想吓他吧?「嗳,你别像个小孩子行不行?在的话,就应我一声呀!」
「……」没有回答。
不、废、吧?!一股寒颤爬上他的手臂,连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翟、翟、翟要,你,你、你没事吧?快点跟我讲!我保证现在不会跟你生气的!」
「……」死寂。
耳边传来自己血液逆流的嘶嘶作响声,育轩面色苍白地做个深呼吸后,大力地拉开门。
没人!他不在!他到哪里去了?
「雪特!」不顾一切地,他往楼梯那头直奔过去,不断地呼喊着:「翟要!翟要!你、你不许给我搞失踪,快点出——」
当他到达楼梯底端时,清楚地听见了非常细微的女性笑声,从阴暗的大厅后方传来。那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神经质笑声,育轩有股夺门而出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丢下翟要不管。
育轩从行囊中掏出母亲送他的一串佛珠,硬着头皮,低咆道:「啧!管它是地狱还是地府,我来了!」
循着声,一路猛冲向黑漆漆的大厅。无心顾及前方的路况,自己好象撞倒了什么,在一阵砰咚啷当过后,他就被绊倒在地,还摔出了好大的声响。
「痛……」狼狈地坐起身。
啪!眼前的漆黑忽然被光明取代,育轩错愕地楞在原地。
「唉呀呀,你把花瓶都给弄破了!你在干什么啊?」从一扇门内探出头来的翟要,双手抱胸,瞅着他幸灾乐祸地微笑着。
我……在干什么?唇角抽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育轩喃喃地说:「你还……活着啊?」
「喔?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把我推出门外,良心不安啦?」
「谁、谁会良心不安!」死鸭子嘴硬地回完话,育轩迟疑了片刻后,谨慎地再次确认说:「你……真的是翟要吧?」
「哈!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我,那站在这边的是谁?穿着我的人皮的恶魔吗?
请不要随随便便就用你的幻想杀了我。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稍微让开身,翟要以手指着身后道:「她叫小茜。」
一头长长的、长长的及腰黑发,背朝向育轩,飘啊飘地飘到翟要身边。
眼睛怒张,育轩凄厉地尖叫着。「苟、苟、苟斯特!不要靠过来!」
育轩的屁股黏在地上,大惊失色地划动四肢,频往后退。他夸张的表情与动作实在太滑稽了,因此翟要缺德地捧腹大笑,甚至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你是眼花啦……啊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她不是什么苟斯特,而是货真价实,活生生的人啦!」
「你骗我!她、她没有脸!」
「不是啦,她的衣服穿反了。喂,小茜,把你的头发拉起来,否则这个家伙都快被你吓得魂不附体了。」
听话的,女子抬起惨白的手,将垂在额前的发稍微拨开了点儿,接着以童稚、尖嫩的细嗓音说:「你们男人的胆子都这么小啊?」
你们男人的胆子都这么小啊?
你们男人的胆子都这么小啊?
你们男人的胆子都这么小啊?
侯育轩,惨遭无情水雷击中红心,沉没。
※※※
「这个酥炸小卷真的很正,超好吃的哟!」翟要挟起一块,朝着背对着他们两人的侯育轩说:「你真的不吃啊?太可惜了。人家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宵夜,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显然是刚刚的打击太大,男人说不理睬就是不理睬。
「翟先生,刚刚我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侯先生好象很生气。」
蓬头散发的女孩,在翟要的建议下,简单地用橡皮筋将头发束起,并到浴室去将身上穿反的白色棉质连身裙穿回到正确的一面。明亮的灯光下,女孩平凡不起眼的长相,没有半点阴森感。
「我们别理这种伤了点面子就要自闭的家伙。」翟要大口扒饭,边吃边称赞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手艺真好。你帮邢老太太煮饭,煮几年了?」
「国中毕业到现在……五年或六年了吧!」小茜在翟要亲切的笑脸面前,腼腆地红了红脸。「以前都是我妈妈来帮佣的,后来我母亲的身体出了点毛病,就由我来上班。」
「你一直住在这儿吗?」
摇摇头。「不,我家住在这附近。前几天老太太住院,我就没过来了。可是下午她打电话告诉我,说有两个年轻人要进屋子里来住,叫我有时间就过来看看……于是我就跑来这儿等。谁知道,等了好久,等到我都睡着了,也不见人来。正想回家去呢,就听到楼上的声响了。没料到,你们会一见到我拔腿就跑,我也没机会开口说我不是鬼。」
呵呵地绽开个迷人的笑。「失礼、失礼,竟把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家误当成是鬼。等会儿我送你回家,当作是耽误到你时间的赔罪。」
「不、不,不用麻烦了,我骑脚踏车来的。这段路我很熟,没问题的。」女孩高兴又害羞地摇着手拒绝,道:「而且我阿爸很罗唆,看到是男人送我回家,他会抓狂的。」
「真是遗憾,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时时用眼尾偷窥着他们,并竖起耳朵捕捉他们闲话家常的内容,最后,忍不住好奇的煎熬,育轩放弃自闭,插进他们的对话中,问:「小茜小姐,你在这边工作,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古怪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