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凯赏了她老大爆栗,「又骑机车摔了?加州ㄟ!加州妳也能将机车骑成这样!」
「轻点啦!」
「妳先别叫得像发生命案啦!」
明明净净的地板,到映着良凯半跪着,细心推着罗丝柔润小腿的光景。
「前夫,你的确是个好男人。可惜你的深情全给了伤心太平洋。」罗丝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良凯也只能垂首不语。
若是他爱的是罗丝该多好。他们会一起做许多有趣的事情,跟罗丝一起,是永远没有厌烦的时候。
所以,他总是会怀念短短一年的婚姻生活。只是,穆棉像是他的魔咒,紧紧的禁锢了他,怎么也无法逃脱,不想逃脱。
「其实刚认识穆棉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她。」
那时候的穆棉,是个整天忙个不停的大忙人。有人戏称她是「红孩儿」,足登风火轮,在校园穿梭。在每个人都骑脚踏车的校园,只有她仗着轮鞋横行霸道。
对于她的标新立异,良凯很不以为然,但是因为同系,又有着相似的面容和差不多的行事风格,他们老被看成学生会的金童玉女。
这样的相提并论,老是让良凯很不舒服。迎新会偏又安排两个人一起当司仪的时候,便开始火爆的飙了起来。
从节目单的安排,到对口,甚至连剧本的先后秩序,都吵得几乎打起来。
26--30
她的猫(二十六)
彩排的时候,她穿着轮鞋在舞台上来来去去的飞奔,帮忙布置的时候,良凯受不了了,终于对她吼了起来,穿着小白礼服的穆棉,手插着腰,和他对吼,气不过的良凯推了她一把,穿着轮鞋的她就往后倒。
惊慌的良凯抓不住她,眼见就要伤重…
她却将手在舞台边缘一撑,凌空飞腾了起来,小白礼服衣袂飘然,应当能平安落地,但是她穿着轮鞋…
只见她一回旋,转了半圈,优雅一如芭蕾伶娜。那一刻,良凯觉得见到了精灵。
有着透明翅膀飞舞的精灵。
「那个时候,开始爱上穆棉。这么长久的时间了。」他脸上露出恍惚的微笑。
罗丝定定的看了他很久,表情却不是感动。
「靠~~你就为了这种笑死人的理由,爱她爱了几十年唷?!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会娶我是因为我的某个部份像她吧?」
没想到良凯居然低头不语,这让罗丝惊慌又好笑。
「你爹的,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哪个部份?哪个部份我像穆棉?」这该死的家伙。
「妳的眼神。」良凯的眼睛望着遥远虚无的那一点,「我刚认识妳的时候,妳正在打篮球,眼神却绝望而安静。像是激烈的球赛只是必须履行的义务而已。」
罗丝张大了嘴。那个时候的罗丝刚好和长跑多年的男友分手。妳知道,不是每个人能从国中到大学四年都在一起,却在当兵时「兵变」。
更何况,兵变的是男方。
「靠么!我们在演神鵰侠侣唷?你是杨过?阿穆棉是小龙女?我只是因为像小龙女的眼神,就蒙大侠你垂青?」罗丝揪着良凯的衣领,「大侠…你最好说清楚,省得呆会儿变大虾!」
「妳很没风度ㄟ」,良凯还沈浸在自己的悲恋美感中,很不高兴罗丝打断他的情绪,「后来不是了嘛,当然是因为跟妳一起很有趣,所以才在一起的嘛!」
「我杀了你!你当我小丑阿?有趣?居然不是因为爱我!骗子!骗子!」罗丝扼着他的脖子,那种夸张的表情,害他的悲怆的情绪都消失无踪,笑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轻轻抚摸罗丝晒成小麦色的胳臂,「加州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妳的父母又都过世了,一个人在远地,我总是很悬念。」
压着他的罗丝,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她小小的牙齿相当可爱,像是一小排整齐的贝壳。偏偏两颗尖锐的虎牙破坏了那种雅致的美感,却平添一种顽皮的气息。
「我很好。正准备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
「还念阿?妳都三十了。」
「我喜欢嘛。我又不像你们这些人,拼死拼活的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出入非车,穿戴非名牌,不居高位,不住高楼,安措手足似的?
无聊到要用悲恋调剂生活。」
「我才不是调剂生活!」良凯抗议着。
罗丝不理他,「我的生活简单,黑面包白水就是一餐,衣服穿不破不买,你看我的牛仔裤,这么多年了,还是那四条。学生宿舍窄?校园那么大,还嫌逛不够?整个学校都是你的家了,哪里找更大的家去?
」
「我阿,要念一辈子的书。念到老,念到死。」她露出可爱的虎牙。
良凯也对着她微笑,「那是因为妳的小P在哪儿。告诉我,跟那个蜡笔小新住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吼~你不能因为人家什么都知道,就忌妒人家。」罗丝抗议着,「长相算不了什么,他又博学又睿智,才不是你这种油头粉面的家伙比得上的!」罗丝又扑上来抓打,良凯急着一挡,笑得几乎脱力。
说了一整夜的话,天亮,罗丝依旧精神奕奕的离去。她准备骑脚踏车绕行台湾一周,而她的男友小P却已经先到花莲找石头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羡慕罗丝起来。离婚没在她心里留下任何阴影。她还是精力充沛的活过每一天,任性的生活,任性的念书,任性的爱。
良凯学不会任性。穆棉也学不会。所以,他让对穆棉的爱情捆死,穆棉让过去的阴影捆死,两个人都束手无策。
接穆棉上班的时候,她没有生气的容颜,突然让良凯觉得疲倦。
穆棉却了无所觉的,吃着一片夹着起司的土司,和一瓶鲜奶。但是她吃东西的样子却只是机械化的一口接一口,没有享受美食的喜悦。
的确,食物在穆棉的口里,已经不再是喜悦的泉源了。她比较像是为了尽义务,所以吞下每一口能够维生的食物。不让自己憔悴或消瘦。
若是自己憔悴或消瘦,至勤会注意到的。
但是…若是她憔悴一如木乃伊,至勤却完全没发现呢?穆棉没法子承受这种结果。所以,她吞着食物。机械似的。
天气渐渐的寒冷,穆棉也越来越沉默。阴霾的天空,就像她的心情,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种透着冷漠的悲伤,却在至勤放了寒假,睡了几场好觉后,隐隐觉得不对。
她的猫(二十七)
表面上看起来,穆棉一如往昔,匆匆的上班下班,回到家只是静静的窝着发呆。但是这种发呆却和以前那种慵懒的享受不同。
像是内在淘空了,只剩下空壳的穆棉,洋娃娃似的坐着。而且,她几乎很少把头转向也在家里的至勤。
放了寒假,经过了半个学期的疯狂活动,疲倦极了的至勤虽然觉得打工念书社团都极其有趣,但是这样交相煎实在太离谱了。所以一放假,至勤谢绝了所有的邀约和活动,甚至打工都停了下来。
若不是订不到机票,他可能会带穆棉出国去。那里都好,现在他的存款可以应付出国的费用了。好几个月了呢,他几乎见不到穆棉。
「穆棉~~」他笑得眼睛弯弯,握住穆棉柔软的手,「虽然订不到机票,我们还是去玩好不好?妳看宜兰好?还是鹅銮鼻好?」
穆棉大约过了两秒钟才动了一下,原本溃散的焦距慢慢的收回来,这才凝视着至勤。「什么?」
至勤觉得困惑,又重复了一遍。
她将眼光挪开,轻轻的说,「工作很忙,不能请假。」
看着神情漠然的穆棉,至勤觉得有点慌张。有些事情不对了。但是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穆棉…」穆棉却站了起来。
「我困了。」她笔直的走进房间。至勤被她的异常弄慌了手脚,急急追了进去,发现穆棉已经躺平,睡着了。
呆呆的望着她的睡脸。穆棉…穆棉没有摸我的头…穆棉没有搔我的下巴…
她就这样去睡了!至勤突然觉得咽喉干渴起来的害怕。
就是几个月的光景而已…在这种疯狂的忙碌当中,觉得每一天都过得非常迅速。这么一霎那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换成至勤不能入睡。
朦朦胧胧的睡去,穆棉去上班时的那声铁门,惊醒了他。
急急的追出去,只来得及在阳台上看见穆棉。她进到一辆银灰色的车子里,那辆车至勤是知道的。
那是良凯的车子。他的心脏,猛然的沈入深深的冰窖中。
积在内心的忧虑和煎熬,混着一天一天的不安,越来越剧烈。
但是穆棉像是完全没反应一样,对于他的焦心,完全的视若无睹。至勤做饭给她吃,她会安静的,机械式的吃下去,却不像以前那样露出满足快乐的笑容。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对着至勤笑了。甚至连有至勤这个人都忽略过去。
但是良凯每天都来的。接她上班,送她回家,有回买东西回来,看见穆棉少有的,对着良凯一笑。这希罕的笑容居然是对着良凯…
手一松,手上的袋子掉在地上,满地滚着罐头。
至勤的笑容也跟着稀少起来。两个人住在一起,相对无言。气氛窒息而凝重。
直到穆棉超过半夜四点钟才回家,却连通报平安的电话都没有,至勤终于爆发了。
「连通电话都没有,妳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没想过我会担心吗?」
至勤疯狂的叫了起来。
穆棉却只是冰冷的抬起眼睛,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却没有一点生气,「我有行动电话。」
「晚归是妳要打给我的!妳不明白阿?」
穆棉没有答腔,垂下眼睑将套装脱掉,「我要洗澡。」
「不准走!」这些天的焦虑累积,已经超过了临界点了,「我受够了!如果妳要我走,直说就好了!不用这样冷冰冰的对着我!」
穆棉背对着他,全身僵硬了一下。终于,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等这天很久了吧?」她的声音轻柔如耳语,「这样你就可以飞到她们的身边去。」
「她们?什么她们?」至勤又生气又悲哀,「不要顾左右而言其它!
妳准备接受良凯了,对不对?」
「那你又准备接受谁了?」穆棉转过脸来,她的脸像是打了一层石膏,表情冷静而呆滞,「学妹?郑华年?范心怡?江薇?还是陈雪诸?
」
大吃一惊,「妳…穆棉…妳居然窥探我的隐私!」她怎么知道那些女孩子的?「她们都很单纯,不要随便对她们动手!」他突然觉得害怕。
一下子,穆棉的眼神失去了焦距。至勤在她眼前模糊成一团,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她盘起一条腿坐着。
「我什么都不会做。」出神了一会儿,「算是我错好了。都是我的错。」
「她们只是朋友…」至勤心底却觉得刺痛。穆棉…穆棉为了想他离开,所以故意这样做吗?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门是开着的。」穆棉轻轻的说。
他开门,寒气严森森的扑上来,将他几乎夺眶的眼泪凝固住。
等那声铁门关上,穆棉缓缓的溜倒,躺在地毯上,浓厚的长发无助的蜿蜒着。她的神情依旧呆滞,没有悲喜,也没有眼泪。
这样好。失去了就不用再担心。心脏也不用继续开着大洞。因为已经没有心脏了。
曲着身子侧躺,这样可以减轻心口淘空,痛苦的感觉。躺了很久很久,躺到日光金黄的镶着窗边。她乏力的四肢爬行的找了药吞下去。用最正常的声音留了言给良凯,沉没到安静死亡般的睡眠中。
过了两个小时,至勤推开房门进来,望着穆棉灰败的神情。他伏在穆棉的被上,乏力的连痛哭都没有眼泪。
穆棉的话在他心底回响着。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缓缓的扩大,交集。我没爱上她们,为着自己辩解着,只是比较要好一点,只是跟她们聊天比较愉快。
但是,他多久没跟穆棉聊天?从来不向穆棉提她们,是体贴?还是私心?
说这些都来不及了。
垂首坐了一会儿,他开始慢慢的整理东西,一夜没睡的疲劳,让他手脚有些不灵光,连存折都掉到字纸篓里。
去捡的时候,却发现了药袋。
穆棉?穆棉为什么要到T大看病?这两天没听见她咳,也没有生病的样子。
她最讨厌医生了。怎么会自己去看病?什么病?
他觉得荒谬。日日和穆棉住在一起,居然不知道穆棉生什么病。
推开歉疚的感觉,开始细细的翻着抽屉,找到了相似的药袋,里面的药已经吃了一半多了。
各拿了些和外包装,到医院问人。
「这是百忧解。」
「什么?」
「百忧解嘛!就是专门用来治疗忧郁症的药,疗效不错。」
忧郁症?穆棉有忧郁症?我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她有忧郁症?
我在干嘛?
回到空空荡荡的家里,长期习惯的嚣闹,在乍然的寂静中,突然让他好生不惯。
这种寂静,就是每天穆棉单独面对的。因为这种孤独,所以穆棉犯了忧郁症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穆棉打开门,在玄关坐了一下,双眼死寂的望着虚空,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至勤的存在。
但是扫过至勤的眼神却不再有任何波涛。那是放弃的眼神。
至勤没有说什么,「吃饭了。」
没有违抗,静静的坐在餐桌进餐。
「我没走。也不打算走。」至勤说,「妳说过,我是妳的猫。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的汤匙停在半空中,像是一下子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欧,是阿。你是我的猫。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然后她继续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吃过饭,她坐在墙角,抱紧猫玩偶。至勤望着她,想要握她的手,却被闪掉了。
「不要对我好,至勤。」穆棉低低的说。
「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将脸埋进玩偶毛茸茸的颈子,抱着猫玩偶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是我忽略妳。我不是只好猫。」
良久,轻轻的,穆棉说,「你是人,不是猫。」
将脸偎着玩偶,穆棉看起来像是个小孩,却不管至勤说什么,她都不再说话。
即使天天送穆棉上班,接她下班,但是穆棉眼底的神情,还是一天薄弱过一天。至勤觉得焦急,却只有深深的无力。
直到穆棉不再看他,他才发现,穆棉对他这么重要。因为知道她会忍耐的等下去,所以至勤很放心的,贪婪的过着自己的人生。
我是妳的?。穆棉若渐渐的消失了生气,那我也…那我也…我也失去快乐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