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她的猫(一)
至勤终于考虑到新公园卖身的时候,他已经饿得连走到那里的力气都没有。
饿,而且,冷。天空居然适时的飘起冰冷的雨丝。仰着头,他居然想笑。没想到最后居然饥寒交迫的死掉,一点美感也没有。
早知道,前天想跟他上床的老家伙,至勤就不该花费无谓的力气痛扁他。先拐顿饱饱的饭,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再狠狠地给他严重的教训就好了。
骨气…模模糊糊的,他想起不食嗟来之食的那个古人,最后终不食而死。好吧。他很无奈的想,我没那么伟大。等雨小一点,他会认命的去卖身。
但是雨却越下越大,像是在嘲笑他的决心一般。
可恶。意识慢慢的恍惚,饿的感觉慢慢的钝了。冷。糟糕,冷比较难打发。
然后,他听见了猫的叫声。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只戴着项圈的白猫,对着他喵喵叫,用头顶着他的手。
可怜,也淋得一身湿。他抱住不怕人的猫,将他塞到衬衫里,偎着自己胸膛。白猫满足的发出呼噜的声音,像是只暖炉似的,温暖着他。
感谢老天,昏昏沉沉的他,微笑。幸好还有只猫可以取暖。他阖上眼,迷糊了一下子,不晓得为了什么被惊醒。
胸前的衬衫开着,白猫不知去向,他的眼前却蹲着个披头散发,大眼睛蓄着泪水的女子。穿着印花棉布洋装,撑着伞,替他遮着风雨。
「赛茵在哪?」她的声音娇袅缠绵,带着哭声。
至勤只是望着她,不懂她的意思。
「赛茵。猫,我的猫。」
是她的猫?「刚刚还在我衬衫里…现在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和着雨水,温热的眼泪滴下来,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冰冷和炽热的两种液体。
「不可能…不可能的…赛茵上个月刚刚过世了…」
那我怀里的白猫是…饥饿过度的至勤,猛然的站了起来。晕眩抓住他,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
标题: 她的猫(二)
那女子弃了伞,将差点倒在地上的他抱紧。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她双眼迷离的看着在病床上狼吞虎咽的至勤。
不顾医生的警告,还在打点滴的他,大口大口的吃着面包和牛奶,可爱的脸庞显出急切的模样。
「我该怎么叫妳?」塞了满口的面包,不大好意思的至勤,含含糊糊的问。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以报。这他懂的。有一天,他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
「穆棉。穆贵英的穆,棉花的棉。」她的声音真好听…软软的,高高的,带一点点哭声的温柔尾音。
「我,叶至勤。」他草草的在被单上划着,穆棉专注的看着,长长的微微卷曲的头发垂在惨白的脸庞,只有嘴唇粉嫩的红。这么专注的看着人,却觉得她的焦距透过了自己,不知道茫然的定位在虚空的那一点。
穆小姐…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年纪应该不小了吧?在只有十七岁的至勤眼中,超过三十的女人都算是老人了。
看着正在吃第五个波罗面包的至勤,穆棉的心,却飘到捡到他的雨地上。
她听见了赛茵的叫声。在整夜流泪思念她的猫的时刻,她确定自己听见了赛茵撒娇似的叫声。
哭着冲出了家门,若不是为了怕赛茵淋湿,她是不会带伞的。低低的喊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追,在住家附近的小公园里凄凄惶惶的找了又找。
明明知道赛茵长眠在墓园里了,穆棉却流着泪认为,赛茵一定是舍她不得,悄悄的来看她。
然后,她看见赛茵了。无辜的坐在屋檐下,大大的双眼看着她。雨水顺着他额上的头发滴落,这么冷,他前襟的钮扣却开着。
如果赛茵是人的话,应该像是这个样子吧?舍不得像赛茵的男孩子淋了雨,她挪过了伞。赛茵。双眼朦胧的又有泪光。
大夫说,至勤是因为饥饿和疲乏所以昏厥的。
「你没有地方去嘛?」她将手肘支在床上,看着他。
停下了狼吞虎咽,至勤心底也发了慌。以后…怎么办?匆匆的逃出了家门四天了,没有身分证,没有钱,只能在街上惶恐的走着。不敢向任何熟识的人求救,不管是谁都会将他交到继父的手里。
连母亲都无法保护他了,只能寄望自己。但是继父的身高比他足足高过十五公分,体重将近他的1.5倍,又是个警官。
想起继父的碰触…那种恶心的感觉,让他完全的丧失了食欲。
过去他一直照顾着中风的外祖母。外祖母虽然行走不便,却仍然当着家。她向来心疼小小的至勤,放弃了儿童的玩乐和欢笑,专心的扶持外祖母更衣服药,对于小至勤,当然保护得无微不至。
所以,继父行为虽然有异,却还不敢明目张胆。但是外祖母一过世…继父奸邪的面目就跑了出来。
虽然奋力抵抗没让继父得逞,却也留下伤痕累累。他发誓母亲知道整个事情,但是母亲却只他惊跳了起来。「什么?」
「如果没有地方去,来我那边吧。」穆棉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什么?!」
「我的赛茵上个月刚过世了…你可以顶他的缺。」
「什么??!!」
顶一只猫的缺额?!好当穆小姐的宠物?他看着穆棉,作声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的变态这么多!男的变态…女的也变态…长得好看点…是我的原罪吗?!正想一口回绝的他,却看见一绺微微卷曲的头发,垂在穆棉的脸上,让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显得脆弱。
掠了掠她的头发,绵软的发丝让他心下一动。
若是非卖身给肮脏的男人,不如卖身给穆小姐。起码她看起来没那么可怕。
他答应了。穆棉只是微微一笑,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
不喜欢跟人接触的至勤,将头用力扭了一下。穆棉也不以为杵。
走进穆棉的家里时,至勤的心里很是沉重,不知道怎样的命运等着自己。
打开客厅的灯,除了地毯和坐垫,客厅里只有一架一架的书,唯一的桌子上摆了台计算机,连电视都没有。
沉默的,穆棉往窗前的椅垫一坐,顺手抱起放在一旁的玩偶猫,沉默。
至勤也沉默的坐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不晓得她要怎样凌虐自己。
等了很久很久,穆棉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雨丝,敲在窗户上,发出达达的声音。
等得不耐烦的至勤,抬起眼来看着穆棉…她,睡着了。
张着嘴,至勤对着穆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选择笑了起来。拼命压低声音,不吵醒穆棉。忍得太厉害了,身体都拼命发抖。
最后他将穆棉抱了起来,她只是含含糊糊的发出梦呓,抱住至勤的脖子。
好轻唷…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好奇的至勤,躺在她的被子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
真是没神经ㄟ。万一,我是坏人的话,怎么办?睡得这么香甜…呵呵…
累了好几天,至勤也大大的打了个呵欠。床好软喔…他闭上眼睛,我瞇一下就好…他对着自己说,明天,等穆棉还没清醒的时候,我就会离开了…靠着穆棉柔软的头发…他,睡着了。
会哭而已。我不是女生。但是却遭受到女生一样恐怖的待遇。除了逃家,他还能怎样?
「至勤?」
她的猫(三)
若不是阳光唤醒了至勤,他觉得自己可以睡上一辈子。
透过没拉拢的窗帘,他眨了眨眼睛。逆光中,花了点时间,他才认出来,穿着严肃套装的女人,就是昨夜眼神迷离的穆棉。
将长发挽成一个规规矩矩的髻,戴着无边的眼镜。她的身上发着守礼而内敛的香水味道,若有似无的。
很难将她和昨夜那个穿着印花宽松洋装的穆棉搭在一起。现在的她,眼神锐利而机敏。
「醒了?」她将外套穿上,看着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昨天我把你捡回来,对吧?用来顶赛茵的缺?」
「对。」还不太醒的至勤,没好气的回答。
她扶了扶眼镜,「真糟糕…家里除了猫食…好像没有什么别的食物…」指了指浴室门口的五斗柜,「上面右边的小抽屉有钱,自己打发吃饭的问题吧。」穆棉将钥匙丢给他,「记得锁门。」
拿了钥匙,至勤望着她,「妳不怕我跑掉?」
「门是开着的。要走就走吧。」她伸手拿皮包。
这样无谓的态度让至勤莫名的不高兴,「我要把妳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偷走喔!」
「偷吧。」她连回头都没有,「我大部分的财产都在银行里。这么点损失,我还损失得起。」
「喂!穆小姐!」至勤真的生气了。却没有发现他生气的脸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可爱。
穆棉回头看着他,慢慢的踱到他面前。
「你真的好像赛茵喔。」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是猫啦。」至勤不太高兴的躲着,没想到穆棉却在他下巴脖子的地方,搔了两下。
阿阿…她真的把我当猫~
「住手!好恶心阿~」至勤护住脖子大叫。
穆棉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柔和,笑了起来,「我走了,乖乖在家。」
「我才不要乖乖在家!我要把妳家搬空!听见了没有?穆小姐?喂~」
她居然这么上班去了。
呆住。冲到窗口,穆棉迈着坚定的步伐,跺跺跺跺的走出巷口。
门是开着的…他望了望门口,却去开冰箱。
真的有活人住在这里吗?冰箱里只有一罐过了保存期限的冰淇淋。什么都没有。饮水机的水在低水位,地上堆着几个矿泉水的空桶。调味盒里的盐巴和味素都结成岩石,色拉油居然分离成上下两层。
流理台下面有食物…满满三大柜的猫饼干和猫罐头,还有猫沙。
他以手加额。拉开小抽屉,满满的…都是钱和发票,重。
大部分都是硬币,还有乱塞的百元和千元大钞。夹着乱七八糟的发票,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整理好。
发票居然还有八十六年九月的,真是拜托。细心的把钞票和硬币整理好,居然有三万多块。如果拿走这些钱…他应该可以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但是他只找了几条橡皮筋和小塑料袋,将钞票和硬币规规矩矩的整理好,拿了当中的两千块去买了食物,将冰箱塞满。
回来细心的记了帐,还有发票一起核对。顺便帮她整理家里和洗衣篮。
至勤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豪门,外祖母却颇有品味。所以某些沉默不炫耀的名牌服装很有一些,至勤从小就学会怎样整理祖母的衣服。看见穆棉这样把这么好质料的衣服全凹在一起,不禁皱了皱眉毛。
可以下洗衣机的洗,不能下的送洗衣店。家里倒是不需要怎么费心整理,但是除了窗前那块椅垫和浴室卧房外,这个两房两厅的房子里,几乎没有任何人出没的痕迹。只有灰尘。
连碗盘都有薄薄的灰,奇怪,穆棉平常吃什么?都吃外面?
等到了十点,穆棉终于回来了。她脱下高跟鞋,愣愣的坐在玄关很久。一路脱着外套、手袋、眼镜、袜子,一路脱到浴室。
至勤实在看不过去,嘀咕的帮她捡起来收好,等她洗好澡,头发湿漉漉的出来,昨天那个眼神迷离的穆棉,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对至勤昏昏的一笑,摸摸他的头,搔搔他的下巴,被惊吓的至勤来不及躲,但是穆棉却没再做什么,只是到窗前的椅垫坐着,抱着她的玩偶猫。
这个女人…真的是早上那个精明能干的穆棉吗?至勤迷糊了起来。但是她拖着一把湿漉漉的长头发不吹干,一定会感冒的。
「吹头发啦。会感冒。」至勤把吹风机找出来,穆棉却没有接。
「不要。吹头发手会酸。」
至勤花了一点力气克制,才不把吹风机砸到她的头上,「我有这个荣幸帮妳吹干吗?」她没听出自己努力压抑的怒气,居然还考虑了一下子,「好吧…」很心不甘情不愿的。
挖勒~
热烘烘的风吹着她柔软的长头发,乌黑的在至勤的指缝里流泻。他想起外祖母。外祖母的头发虽然花白了不少,发质却一贯绵软。
「阿妈阿妈,」还小的至勤有回兴奋的向外祖母说,「我听阿姨说,头发软的女人脾气好ㄟ~难怪阿妈的头发这么舒服~」他向来要握着外祖母绵软的头发,才能安心入睡。
外祖母苦笑了一下,「是阿…阿妈的脾气本来也是好的。」
虽然阿姨姨丈们常在背后批评外祖母的跋扈,至勤却对抚养自己长大的外祖母,孺慕。少妇时丧夫,拖着四个女儿,顽强的在庞大世家里挣出三房的一片天,外祖母不是跋扈。
从国小三年级就开始服侍外祖母,他从来不以为苦过。他只是帮着看护阿姨注意外祖母,和她说话开心而已。
外祖母…妳为什么死了…妳不是想看我结婚生子吗?
「至勤?」穆棉软软的声音唤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挂了泪。
「吹风机吹了我的眼睛。」他揉了揉,拿起了梳子。
穆棉没有追问,柔顺的低下了头,让至勤将她的长头发梳开,松松的挽了个辫子。粗粗的麻花辫,朦朦胧胧的眼睛,和累得空泛的表情。让穆棉看起来这么小,这么脆弱。她整夜没再说什么话,看看书,发发呆,十二点一到,就上床睡觉。
找到另一床棉被的至勤,将棉被铺在客厅的地毯上,正思睡的时候,穆棉来摇他。
「床上还有位置呀。这里睡会感冒。」
至勤突然有种深刻的厌恶。对于穆棉的好感,瞬间毁灭殆尽。她心头还是藏着肮脏的想法。明天,明天我一定要逃走。但是至勤还是冷着脸,走进卧室,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妳希望我怎样?」声音凝着严霜。
「盖好被子。赛茵都会盖被子的。」穆棉将他的被子拉到下巴塞紧,摸摸他的头,闭上眼,不一会儿,呼吸匀称的睡着了。
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至勤看着天花板的水光,终于笑了起来。当穆小姐的猫,似乎是种不错的工作。
明天,明天我一定会离开…嗯…穆小姐的头发好软唷…叹了口气,他的呼吸也渐渐匀称。
她的猫(四)
但是他一直没有离开。
和她一起住了一阵子,穆棉的身体一直很差。感冒很久都不痊愈,撞伤的淤血总是乌青不散。
若不是因为高烧,至勤带着她去挂急诊,不会知道她长期营养不良外,还有严重的贫血。
「营养不良?」至勤拼命的压抑着火气,难怪穆棉的碗盘会长灰尘!
「只是没吃早餐晚餐嘛…」穆棉一边喝着至勤泡的牛奶,一边小声的回嘴。
一天才三餐,只是?
「早上想不起来要吃嘛…」
「妳不会饿阿?!」至勤终于火大了起来。
「会饿。但是忙一忙就忘记了。马上就吃午餐了嘛…会有人提醒我去吃,很啰唆的。」
就算忘了吃早餐,晚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