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妍外貌极似其母,又全无什么郡主架子,所以就是那些平日粗犷野勇的苗族卫士们也十分疼爱她,见了她口中直唤「大小姐」,一面派人进去禀告沙晏竺,一面已经大开了寨门,热情非常地将五人一同迎了进去。
几人牵马才进了寨子,正说话间,不一会儿就见一名蓄了短髭、红光满面的健硕老者带了几名侍从远远迎了过来,边走边喊道:「云妍儿!我的云妍儿,你总算来了!外公可真真想死你了!」
「外公!外公!云妍也想您啊!」
段云妍见了,连忙奔了上去,投入那老者怀中,祖孙二人好不亲热!过了半晌,方才想起另外四人还立在一旁。段云妍忽然娇羞地神秘一笑,俯在沙晏竺耳边道:「外公,你不总说想看看珺哥哥是什么样子么?今日我就把他带来了!」
「哦?是哪一个?看这四个小子倒是个个都俊俏得紧,外公倒要猜上一猜了!」
沙晏竺边哈哈大笑,一边走上前去,对着四人一番打量。
「外公!」
段云妍见状,立时羞红了一张脸,不依叫道;未料想沙晏竺已然一掌拍在了展昭肩上,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口:「你这丫头瞒了外公那么久,今日总算让外公见到了他的真面目!这小子果然好人才好相貌!一看便知是经过大事之人!我的云妍儿果真是好眼力!」
「外公!全错了全错了!我以后可没脸再见展大哥了!」
段云妍急得跳脚,转过身去捂了脸,只想当场找个地缝一头钻入:怪只怪自己忘了外公的性子,不该一时兴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此事,这下丑可出大了!
「什么?错了?错了吗?」
沙晏竺连茫然,再看向面前四人,个个满面尴尬,移开目光。半晌,赵珺无奈,只好出面解围,抱了拳道:
「在下赵珺,见过沙前辈。」
「欸,欸……这……免礼免礼,既然你们都是云妍儿的朋友,就都进去坐了再说吧。」
沙晏竺自知此番确是莽撞了,几个粗糙男人也就罢了,可让一个女孩家没了面子实在不该!无奈之下,也只好胡乱应付了几句,转头高喊一声,命令手下们上前牵马,准备酒肉,晚上为大小姐与客人们接风。接着,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几人迎了进去。
几人本是打着拜访的名义前来,入寨第一晚自然不好开口提出联盟之事,加上段云妍答应先私下劝说沙晏竺,便就暂且谢过了主人好意,与苗寨众位首领一同围坐在篝火边,有说有笑,倒也还算开怀。
席间,沙晏竺见段云妍好容易消了气,面上有了笑容,才笑呵呵在她耳边道:
「我的云妍儿,就不要再气外公了,你喜欢你那珺哥哥,外公不也没说半个不字?方才只是觉得他油头粉面之气重了些,不比另一个沉稳;不过此时看来,你未选那人倒是好事。我看他面色不佳,眉心有一股郁结的青黑之气,却是不久于人世之人才会有此情形!」
「什么?!不久于人世?外公,你说的可是展大哥?」段云妍一听,也顾不得什么生不生气,几乎当场从座上跳了起来,双手抓了沙晏竺道:「外公,你可莫要吓唬云妍!这般玩笑可开不得啊!」
「人命关天,这个道理外公还不至于不懂。他与我无冤无仇,我也不会随便开口咒他。我适才说的乃是真话,看他双唇发紫,眼中带有血丝,面色苍白,刚刚靠近时又似周身透出一股寒气。若是没有猜错,他该是中了赤寒宫主杨春愁的寒冰掌!」
说到此,沙晏竺狐疑地看向段云妍道:「难不成,云妍儿你此次带他们前来,是想要寻医问药的?」
「我们此行前来另有原因,可是——哎呀,不对!总之外公你现在就告诉云妍,到底有没有办法救展大哥一命?展大哥是个好人!他和白五哥都是珺哥哥最重要的朋友和兄长!你一定要设法救他……」
段云妍一股脑喊道,例说得沙晏竺脑中一团糊涂,只好及时开口阻止道:「慢些说慢些说,外公也好弄个明白啊!」
「外公若要明白,一会我叫珺哥哥来与你解释,因为我也说不明白!总之你现在先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办法救展大哥的性命?」段云妍急道,一双杏眼早已绯红起来。
「这……云妍儿,不是外公不救他,就救不了啊!江湖中谁人不知?寒冰掌之毒根本无人可解!」沙晏竺苦了一张脸摇头叹道。
「无解?这……这可怎么办?我……我要赶快去告诉珺哥哥,或许他还可以想出别的办法也未可知!」段云妍说着,从座上一跃而起,奔到赵珺身边,拉了他的手臂便走:「珺哥哥快来,我有事要与你谈!」
「什么事?」赵珺此时脑中正想着其它杂事,无心应付段云妍,抬头问道,身下却纹丝不动,仍坐在原地。
「你随我来便是!」段云妍仍然锲而不舍。
「云妍,你若是要玩……」
「不是玩!是展大哥他……」段云妍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喊过之后,马上知道又闯了祸,咬了嘴唇立在原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展大哥?展大哥他怎么了?」
赵珺一阵错愕,直觉不好,正开口发问,却听有人一路奔来,高喊道:「大首领,大首领!出事了!山下巡哨来报,不知何人率兵闯入了我苗疆地域,此时已过了河,正准备上山,看样子是要进攻我们九大苗寨来的!」
有人进攻九大苗寨?
笑话!这简直是这百年以来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带兵闯入苗疆?且不说若是没有向导,他们能否摸得上山来,就是山中溪地各处的蛇虫毒瘴也已够他们受!否则,苗人凭什么可以一脉相传,自立为王,从不屈于任何疆域广阔、势力庞大的他族政权?
当然,此前亦有过鬼迷心窍的愚蠢之辈试图倚仗人多势众攻打侵占苗疆,只可惜,至今没有一个成功。那些人侵者也早已成了山中游魂!体内鲜血喂了毒蛇,肉身化做养料滋养了各色毒草!
「老夫倒要看看,他们有何本事上山!」
说到此,沙晏竺狠狠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之后哈哈一阵大笑,引得周围其余八寨首领也纷纷举杯,高声嘲笑对手自不量力!
展昭见状,双眉微蹙,沉思了片刻,侧身在赵珺耳边低语了几句。赵珺听后,点了点头,两人复又合计了一番后,抬起头对仍在一旁尚未离去的段云妍道:「云妍,可否帮珺哥哥一个忙,转告沙首领,就说我与你展大哥,有事与他商量,能不能到僻静之处一叙。」
「好,我马上去告诉外公!」
段云妍见赵珺、展昭二人面色凝重,知道定是出了什么重要的大事,也就没有多问,立刻转了身一溜烟地去了。不一会儿便返回来道:「外公答应了,珺哥哥、展大哥,你们快随我来吧!」
段云妍边道,边拽了两人离席,穿过一小片树林,回到白天来时,沙晏竺接待他们的大寨正厅。
此时偌大的厅中没有了八寨首领、少了一干兵将侍从,显得空旷无比。而且,厅中并未点灯,只有月光从四面射入这座别具一格也别有其威严的殿宇,映了墙上悬挂的图腾,更透出一股清冷神秘之气。
「你们来了?有什么事,痛痛快快说吧!我早猜到,云妍儿这丫头带了你们来,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立在大厅正中的沙晏竺缓缓回过身道。「你们此来的目的,老夫也并非一点猜不到。虽说我九大苗寨在这片山中自立为王,但终究是活在人间,而非世外桃源。外面的事情,总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在你们开口之前,老夫要先说一句:我沙晏竺是苗人,苗寨的大首领,我的职责便是保护族人的安全,而不是为了一些非亲非故之人的野心,四处无事生非!」
沙晏竺这一席话,显然已是直接拒绝了他们尚未说出口的请求。三人听后一愣,段云妍首先出声道:
「外公!你既然都猜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什么了!你刚刚说非亲非故,难道连云妍也不认了吗?大哥欲夺王位推翻昏君,也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为了大理的黎民百姓!何况,此时奸臣当道,大理国土几乎就要落在那些歪门邪道之人手中,就是不为其它,你却忍心看云妍失去自己的家园吗?」
第二章
「哼!你若是想,自可把苗疆当作自己的家园,又有何不可?」沙晏竺沉下脸道。
「不!云妍姓段,和大哥一样乃是大理段氏开国先祖思平的子孙!不论苗疆大理都是云妍的家乡,我不可能对其中任何一处弃之不顾!而且,那些人早就视苗疆为心腹大患,若被他们得了权势,九大苗寨同样会永无宁日啊!」段云妍几步跨到沙晏竺面前,全然不惧他阴沉的面色。
「你这偏心的丫头说得好听!你敢说那群上山欲攻苗寨之人不是你们此番引来带来的乱子?我不与段思廉追究此事已是给足了你面子,若再无理纠缠,就休怪我无情,自当没有你这白眼狼的外孙女!」沙晏竺一吹胡须,瞪起一双铜铃眼怒道。
「我……我……」段云妍闻言,立刻绋红了眼眶,贝齿咬了樱唇,眼看就要流下泪来。
此时,立在一旁的两人之中,却有一人开口叫了声「前辈」,走上前来,对着沙晏竺深深一揖。沙晏竺愣,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事实上,他想说的是,「你还有什么敢说?」而那一愣,是因为他没想到上前来的是这个人。他以为,先开口的会是那位大宋嘉王。
「沙前辈,请恕展某冒犯。前辈所言不假,此番的祸事,的确是我们带来的。我等前来,原本只是为了求得沙前辈与九大苗寨的支持,想不到却引来了这等麻烦。但是事已至此,唯有速速设法退敌!」展昭说到此,见沙晏竺面沉似水,侧目看来,促他继续,这才接言道:「展某斗胆妄言,沙前辈适才在席间那一番话,该只是为了安抚寨中人心才说。其后,八寨首领都曾先后到前辈身边敬酒,又先后离席,虽然时间不长,却也足够调度亲信人马,警戒起来,随时准备迎敌。」
「好小子,眼神倒是够狠够毒!」听了展昭所言,沙晏竺终于开口将他打断。「就算是如此,又如何?难不成,你有什么办法,让老夫不折一兵一卒便御敌于寨门之外?」
「不折一兵一卒不敢,但至少可以将伤亡损失降到最低。」展昭答道。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此处是老夫的领地,尚不敢说此大话,你又凭什么口出狂言?若是你真能做到,老夫便收回前言,出兵助段思廉一臂之力;不仅如此,还愿一切听你这毛头小子的调遣!」沙晏竺双臂环胸,仰了头道。
「多谢前辈,展某定当尽力而为!不过展某手边未曾准备,不知前辈可否借我弓箭一用。」展昭想了想后问道。
「小事而已!与其用寻常弓箭,还不如借你墙上挂的那张硬弩!此弩乃是我族祖上所传,战无不胜!你便将它拿去用吧,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小子除了有胆,是否真有这般大的本事!」沙晏竺说着,身形一旋,转眼已将挂在身后墙上那张硕大的黑色强弩取了下来,抛到展昭手中。
「展某谢过前辈!常言道;兵贵神速!事不宜迟,展某这就去了!」
展昭说罢,又抱了抱拳,转身持弩而去。赵珺见状,也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匆匆向沙晏竺告辞追了出去,拦住展昭道:「展大哥,你要去做什么?」
「擒贼先擒王,我要在他们上山途中行刺敌首,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了首领,敌军必乱,你与沙前辈便可趁机出寨迎敌,一举将其击溃!」展昭答道。
「不行!此种方式过于冒险!若要退敌,也并非只此一途啊!」赵珺拉了展昭,仍不肯放他离去。
「但是,若要沙前辈同意帮忙,便只能如此。莫再耽搁了,时间已不多了。」展昭边说,边继续朝寨门方向走去。
「展大哥!」茫然间听到那句「时间已不多了」,赵珺心中禁不住「咯登」一声,不由发起急来,越发死死抓住展昭不放,「展大哥!你是要我回去以死向白五哥谢罪吗?」
「柏雩,何事需要你以死谢罪?你且放心便是,我与玉堂约了一月之期,若是耽搁了时日,逾期不回,恐怕他真会发怒,不依不饶。放手吧,我去了!」
展昭说着,腕子突然一旋,自赵珺手中脱出;紧接着,不等他再反应,人已一跃而起,彷佛踏着月色一般去了。
八月十五月圆夜,月圆人不圆。
仰望着头顶那一轮明月,赵珺不知怎的,心头一酸,竟流下两行泪来,总觉得会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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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仅无情,还想冲它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吕佰螭骑在马上,一路咬牙切齿,恨得一抬手,狠狠将两侧开得正盛的花枝尽数打落。此刻,比起段思廉,他却更恨杨春愁!
那老匹夫!竟借口他「马踏飞花」的独门轻功密技天下无人能及,要他在五日之内独身赶至苗疆,率领他早布置在边境的一路人马,围攻九大苗寨!
他虽不甘心听杨春愁的驱策,却也不愿放弃借他人兵马的机会:一方面重挫段思廉,一方面永绝苗疆这个后患!因此一番犹豫之后,还是立即动身,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一刻也未停歇,随即调兵遣将前去!
想他家祖上,也曾是南诏贵族,后因大理建国,逐渐没落。只由于当年助段思良夺权篡位有功,才得以将势力保存下来。后因种种缘由,慢慢渗入江湖之中,成为了思良一系设在民间的一步暗棋。
便是如此,吕佰螭仍自恃身份高人一等,平日出入几乎与朝廷高官无异。此刻身在苗疆境内,天气潮湿,道路崎岖,到了夜间更是蚊虫横生,不断在面前飞舞,令人烦不胜烦。终于,他抖了抖身上被露水浸得发潮的衣衫,忍不住对队伍前方引路的向导开口道:
「前面还未到吗?这山究竟还要再爬多久?」
「回禀吕门主,本也不该这么慢的,只是带了大队人马上山,才误了一些时间,大概还要再走上一个时辰,便可看到苗寨了。」那向导见吕佰螭满脸不耐,忙诚惶诚恐答道。
「一个时辰?你去吧,传我命令,加快速度赶路!」吕佰螭两道扫帚一般的残眉一竖,挥了挥手,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