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有招无意,下一刻却是有意无招!
噗!
终于在某一刻,有人被剑刺中——
这一剑,不是十剑中的哪个刺中了白玉堂,也不是白玉堂刺中了十剑里的任何一人;而是,十分之一刺中了另外十分之一——
有人刺伤了自己人!
这叫自相残杀!
十剑原本犹如一人,伤了十分之一,便等于伤了十分之十!
斗志涣散只在瞬息之间——落败亦在瞬息之间!
十剑落败,一层帘幕破开,接着又是下一重阵势——
刀阵!
依旧是十个人。
十个不同的人,手中握了十柄各不相同的刀。
此刻,白玉堂右肩之上已开了一朵红花。
那花不大,只是初绽未绽,却异常鲜红刺目!
昨日那一战,杨离梦伤了他的右肩,拼杀之时,伤口绑得再紧也必然会裂,痛得刻骨!刻骨,并不铭心!
他心中之痛已经远远超过肉体之痛!时间多流逝一点,他的心便多痛上一分!他的痛在不断增加,强烈的杀意也在不断累积!
因此,第一柄刀落在主人的头颅边不过就发生在片刻之后。
接着,第二柄刀挥舞上前。
这十柄刀与那十把剑恰恰相反——他们不是一拥而上,合作对敌,而是一人战斗之时,其它众人袖手旁观,直至那人战死,下一个才会拔刀。这十柄刀一柄比一柄奇怪,也一柄比一柄厉害!
战到第十柄刀时,白玉堂肩上那朵红花也已从肩窝伸展到了肩头。
那第十柄刀其实是一对,也就是双刀。金光闪烁的一对双刀!说是双刀,又像是两轮满月!刀形是圆的,刀锋也是圆的,只在一侧留了一处开口,人手探入其中握住刀柄——
这柄刀就是怪中之怪!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见过它的威力。因为,通常并不需要它显示威力,它的兄弟们对付敌人就已经绰绰有余。
「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高兴。就算今日能杀了你,也不会高兴。若是今日不死,我亦会离开洱海月。」
那怪刀的主人进攻的同时开口说话,他也是十人当中唯一开口说话之人。
他的话不光白玉堂听到了,段思廉与铁瑛也同样听到了,「爷,停手吧,不要再继续了!」铁瑛跪倒在地。
这是第一次,洱海月门中有人萌生退意——因为失望与难过。
「朕说过,你该改口了,铁瑛!」
段思廉如此回答的同时,那怪刀的主人已经使出了杀招。他并不想多等,只战了几个回合便直接使出了致命的杀招——
那两柄金刀已经不再是刀,而是两只旋转高飞的鸟!
全身锋芒,沾之即会筋断骨折的鸟!
而且它们是两只,躲过了一只就躲不过另外一只;
两只都躲过了,也绝对避不开第三只——
白玉堂在他出招的那一刻就发现了,两柄金刀丢出后,那人手中还剩下一把暗刀
他准备在躲过那两柄金刀之后用暗刀取胜!
所以,白玉堂一开始就没打算能避过那两柄刀——
他只闪开了其中一柄,牺牲左臂接下了另外一柄。
至于那第三柄暗刀,它被反弹了回去,镶在主人的咽喉之上||
「谢谢——」
那人死前只道了一声,便从高高的阶梯之上滚落下去,回到了他的兄弟们中间。
◇◆◇
月正当空,激战正酣。
其实,只看到第二关,段思廉便已知道,接下来的几关,白玉堂必定会一一闯过,并最终站在他的面前。
不过,此时的他与最初已经判若两人!
这个时候,不光是右肩左臂,他的腿上、腰间、背后……无一处不带伤,无一处不流血!
他全身浴血,好像在血池中滚过一圈!
触目惊心!
「柏雩!你真的还是不肯松口么?你以为他当真能闯过我这最后一阵?」段思廉吼道。
但他只是吼,并没有回头。
赵珺就在他身后高台之上的珠帘后。他不能回头,不敢回头。倘若回了头,接触到他的目光,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继续。
如果说前面几关都只是威吓,那么这最后一阵就明摆要杀人——等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什么高手,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兵器,只有五十名弓箭手!一排十人,一共列了五排。
段思廉虽然在问话,却根本没给赵珺考虑的机会。他问话的同时,那五十名弓箭手就已经开始放箭。一排一排,接连不断,箭矢、如雨……
转瞬间,白玉堂身上已中了数箭。但即便如此,他仍在前进,一步步踏上面前的阶梯,一点点逼近段思廉。
「段思廉——你住手!我答应!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一声嘶吼,撕心裂肺!
「放了白玉堂,放了韩幽鹭!放了我流云飞龙所有属下!我答应永远留在大理!」
「答应……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柏雩?」
箭雨在这一刻停止了,段思廉欣喜若狂!
他以为他终于得到了所有,怎知所有却在顷刻间在他面前崩溃——赵珺强行冲破被封的穴道站了起来,冷笑着将手中长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段思廉,如果你想要,就将我的尸骨拿去吧!这就是我妥协的唯一方式!就让这一堆枯骨伴你留在大理,赵珺的魂魄仍要回到大宋!」
一字一句吐出,字字句句均是鲜血浸染而戎!
看着艳红刺目的液体不断从赵珺的胸口涌出,段思廉惊呆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不!不——柏雩!柏雩!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
这一刻,段思廉彻底崩溃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手吗?不!绝不!你终究还是要弃我而去吗?好——放箭,给我杀了白玉堂!杀无赦!」
他开始疯狂起来,疯狂地大吼!
「住手!大哥!到了此时你还要执迷不悟吗?杀死珺哥哥的人分明就是你!」
一声尖锐的断喝震得段思廉僵立当场!
「云……云妍?」
这是他的妹妹吗?这个满面血泪、哀痛、愤恨与失望交织的女子是他的妹妹吗?她说……是他?是他亲手杀了他……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统统给我退下,让路!」
段云妍越过段思廉,一声令下,两侧无不退让。
因为眼前的郡主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郡主,她美丽的面孔沾了血,娇柔的肌肤染了血,连曳地的长裙上也溅满了血污;自从眼底被祥云无辜的鲜血染红的那一刻,她便早已不再是天真单纯的少女。从那天起她就开始用一颗颤抖的心看着段思廉,看着他所走的每一步,看着这个男人从自己所景仰的英雄变成一个自私的恶魔!
她一步步走上血迹斑驳的阶梯,凛然不可冒犯!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加可怕的人——
韩幽鹭。
如今世上唯一会使用寒冰掌之人!
「幽鹭——」白玉堂握紧手中雪影不让自己就此倒下。若不是腿上中了数箭,走上一步都难,此时他怕是早冲上去结果了段思廉!
「白五哥,云妍今日当面跪求你,为了大理百姓,也为了大宋天下安宁太平,饶我大哥一命。」段云妍说着,人已上前跪倒在白玉堂脚下。「此刻已是寅时,事不宜迟,白五哥还是快随幽鹭姐姐去救展大哥吧!」
「郡主,白玉堂此番恐怕必须令郡主失望了。今日不能保护嘉王,倘若不杀段思廉,白玉堂便是愧对大宋、愧对兄弟,更无颜面去见展昭!」白玉堂边道,边强行立起身来,提剑上前便要直刺怀抱着赵珺不放几近失神的段思廉。
「五爷,且慢!王爷他——他此时一息尚存!」幽鹭边道,边急急自怀中掏出两丸丹药,一丸喂入赵珺口中,一丸递给了白玉堂:「五爷快将此物服下,这是娘亲临去前留与我的大还丹!」
「幽鹭,你——」白玉堂接过丹药后一怔——原来幽鹭她已然知晓了一切!
「莫说其它了,此刻时间紧急,王爷暂且交给郡主照料,五爷快带我去寻展大人!」幽鹭摇摇头道。
「那么一切拜托郡主了!」白玉堂说着,冲段云妍一抱拳。
「白五哥放心去吧,此处有我,还有铁瑛。」段云妍答道。
此后,几人不再多语,幽鹭径自上前撑起白玉堂血流如注的身躯,迅速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止血,待他服下大还丹后稍缓,一拉他的手臂腾越而起,冲出宫去。
身后,一片混浊的血雾凝结在王宫巍峨高耸的顶梁之上,久久萦绕不去……
◇◆◇
九月三十。
月去,日出。
山野苍茫。
一人整夜独立中宵,直至天明。
但此时,他已听不到自己所盼之人的声音。其实,生命在最后一次呕出黑血之时便已经流失殆尽了……
他只是在等,等那人遵守诺言归来;也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
等……要等他……
此时,山路之上,一前一后,两骑绝尘。
「驾——驾!」
白玉堂一下又一下,狠狠击向马后。
快——
已经快到了极点,无法再快!即便是跨下的千里马亦有它的极限。世上真正无极的唯有人心。
急!狂!恨!爱!
人心永无极限。
快——希望就在前方!那一瞬,他已经看到了那个身影。
「昭!我回来了!昭!」看到他的同时,他狂吼出来。可是,失望却总是抢在希望之前无情地将人吞噬……
「没用了,他已经——」
沙晏竺开了口,那人却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缓缓回过身来。
「玉堂——我知——你——定——会——守约——」
断断续续的话语轻飘得如同晨雾,根本来不及抓住寸许便会灰飞湮灭……
白玉堂最后见到的,只有展昭那个清朗如昔的微笑。
「昭!」
一声哀戚,响彻苍山洱海!
与此同时,最后一颗星子终于消失在天际。
太阳跃上了山头,猩红似血!那日的记忆,似乎也只剩下血……
尾声
三月初二。
又是一个年头。又是一夜风雪。又是逆春寒。
白玉堂突然在想,一年半前,自己似乎根本不知是如何回到中原的。
只知道,受到重创后接连昏迷了数日,重新恢复了神智之时,自己人已在回京路上。因为周身是伤,竟连马也骑不得,只能躺在车中。
除他之外,一同回返的还有另外一个同样失了魂落了魄之人——赵珺。
他没有死。幽鹭的大还丹与铁瑛的医术挽回了他的性命,所以他仍活在这个世上,带着一副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躯壳活着而已。伴在他身边的是自己披上大红嫁衣、无怨无悔追随而来的云妍郡主,以及亲自来替外孙女送嫁的沙晏竺。
至于幽鹭,她只托沙晏竺留了一句话给他——
若想展大人安心,五爷先返中原;幽鹭定当尽心,还南侠于世间。
他只记得在那一刻眼泪是如何夺眶而出、自己是如何与那人一起重生,却忆不起颊边的泪水究竟是何时才被清风拭干、淌血的心头何时慢慢结痂,恢复了跃动的力量。
带着这句话与心中最后一丝冀望,他回到了东京汴粱,面见了君王,覆了旨,仍旧在开封府衙中作着他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独自守着头上一方青天。如同几年以前,展昭独自所做的那般……
如今,已是两个冬日将过,梦中之人却依然音信全无……
想到此,白玉堂兀自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包拯连唤了他几声,方绕寻回飘远的思绪,发现不觉已到嘉王府前。
今日听说一个月前才从昏睡中苏醒的赵珺已能起身,赵祯龙颜大悦之下便要亲自前来探望,于是命了包拯与八王伴驾,一行仪仗浩浩荡荡离了宫,直奔嘉王府而去。
只想不到,才稍忽的工夫,便就到了。
众人各自落轿下马,跪等龙鸾中的赵祯之时,身后突有一骑飞奔而至。定睛看去,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邦定国」中的「国」。只见「国」匆匆下了马,几步奔到赵祯驾前,依命上前后,不知与皇上说了些什么,那龙鸾之中之人,竟哈哈大笑起来,道——
「白护卫上前一步,朕有话要与你说。」
「是。」白玉堂依言上前,心中只是奇怪,不知这皇帝今日又发了什么疯。
「白护卫。」赵祯压低声音,神秘道:「朕看,今日你就不必进去看嘉王了,还是改日吧。反正大概你进去了,他也会再赶你出来。」
「这是为何?」白玉堂闻言,越发不解起来。
「因为朕刚听说,开封府衙之内来了客人,是白护卫朝思暮想,一心想见之人。」赵祯笑道。
「什么?我……这……」
皱了皱眉,白玉堂猛的恍然大悟,匆忙道了声:「谢圣上隆恩!」,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飞也似的跨马去了。
「唉……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谢朕啊……」赵祯叹道。
不过,这下总算是有一份好礼可送柏雩。如此大好消息,他听后大概也会喜笑颜开吧……
客人。
开封府显少来客。因为,这里不是寻常官邸,此处「当家」之人乃是赫赫有名的青天包龙图!包大人铁面无私,两袖清风,一不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二不喜趋炎附势、攀附权贵,开封府自然也是个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平日除了前来击鼓鸣冤的苦主,便再无其它闲客。
不过,今日这两位来访者却既非苦主,亦非闲客。
他们乃是一对兄妹,一对极为出色的兄妹。兄长修长俊朗,卓而不凡;妹妹婀娜冷艳,恍若天人!二人此时正在等人,貌似悠闲,不过只见其中一人坐立难安,便知他是口不对心。于是,只听那妹妹打趣笑道——
「那人怎的来得如此之慢?让大哥在此好等!一会儿来了,一定要他罚酒!」
「想必是还未下朝……」兄长摇头笑笑,倒也并未刻意加以掩饰。所谓君子坦荡荡,何况眼前面对的是这位与自己血浓于水的妹子。
两人正说着,忽听廊上「登登登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会心一笑——
是那人「冲」回来了。
「人!人在何处?」
「白护卫回来了,他们正在后面院中,已等了好一会儿……」
被问了话的衙役话还未答完,白玉堂人早移到了回廊尽头。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当然,这「回来」的指的可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人……
「昭——」
来到后院中时,反倒放慢了脚步,那个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已然映入他的眼帘,第一次开口竟是哑然,好一会儿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昭!」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狠狠撞击着胸口。
等着——等着他回头;等着再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等着看到那温暖的微笑;等着听到那清朗悦耳的嗓音……
「玉堂。」
四目交接,两心相映,恍如隔世……
偏此时,那不甘心被晒在一旁之人咳了一声提醒道:「此处还有人在!」
「幽鹭!」白玉堂如今才回过神来,看向那笑吟吟站在展昭身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