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知道痛最好!那便记住这痛,这是我今日对你的报复!不管你要如何收服那蛮子,我只要你好好等我带援军归来!」白玉堂握住展昭双肩,恶狠狠道。
「好,你这报复,我便收下了。不过,你适才议事厅中决定出城接应援军时,不也未曾与我商量?若不是柏雩及时出言相助,此刻你大概便要独自前往。」
「展小猫,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
白玉堂打断展昭,一扯襟口,露出一片壮硕坚实的胸膛,拉了展昭右手贴合上去切齿道:「此处是心口,你若不甘,白爷爷便让你也报复回来便是!」
话音才落,一阵火蛇撩拨般的刺痛已凛凛传来,其下伤口同样深可见血!
「你……好不客气!我只说错一句话而已,你倒真真狠心!」
「玉堂,我同样只是要你记住这痛而已。至于你的话,我并不觉有错,我适才所说的也不是气话。我知道自己此时不比从前,不可能再逞强好勇,一肩担下所有,与人单打独斗,所以才要段思廉答应同往。此人并非正人君子,但却知何时该以大局为重。此事,他必定会悉心安排妥当。如若顺利,收服了那首蛮与我方合作,这一战便可先拔得头筹、占取先机,待大军到此,一鼓作气,早日攻下王都!我知道自己所剩时日无多,却还未甘心就这般冤死在一个贼人之手!」
展昭如此一番话说完,再抬头时,白玉堂已一把拥住他的双肩低喃道:「昭,这一战,你我必须全胜!必须!」
九月初五,祥云突降。
只是不知,祥云带来的是否真是祥兆。虽然那朵祥云洁白美丽,并且有一双有力的翅膀——
云有翅膀吗?当然不可能。因为它并不是真的云,而是一只鸽子。它的名字是祥云,洱海月最好的信使之一。和它那几十名同伴一样,它是自小被云妍郡主喂养大的。就算它只是一只飞禽,还是懂得选择那个对它更好更温柔的人;所以,它亲近段云妍多过自己所效劳的真正主子段思廉。如同此时此刻,它飞回总堂,第一眼看到的是美丽的郡王,便自然而然地直接投入了那温软馨香的怀抱中。
「祥云!」段云妍轻轻拥住那洁白得一尘不染的生灵,抚摸它被晨露打湿的羽翼,「祥云,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可还好吗?你是来送信的?是不是王都里的消息?」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解下绑在那鲜红脚爪上的细小信笺,展了开了,才大略扫过一遍,就听身后有人唤道:「云妍,你独自站在院中做什么?」
「大哥!」
段云妍下意识地一惊,慌忙把那信笺重新折起。只是还未来得及绑回祥云脚上,段思廉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双利眼直盯住她的双手。
「云妍,大哥唤你,为何不答?你在做什么?」
「你……你表情那般凶恶做什么?我是你妹妹,又不是敌方奸细!我见祥云回来了,刚才就想把这个解下送去给你,所以才没听到你在唤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段云妍哼了一声,将信笺送到段思廉手中,装做全未看过上面内容的样子。表面上嘟了嘴撒娇赌气,其实心中紧张得大气也未敢多出一口。
他们兄妹十数年,她却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兄长,尤其是当一件事情涉及到他的「大业」时,他就会变得深不可测,连正常人该有的人气和温度也会刹时降低好几分!
「你这丫头每次都是恶人先告状,我还未开口,你倒先行把理都占了去。」段思廉缓和下来,伸手抚了抚段云妍的头顶,「大哥并非凶你,只是怕你不懂,耽误了军机,一时情急而已。」
「好吧!要是你下次再这样无端端地凶人,我可不饶你!」段云妍口中说着,心头大石总算稍稍落下。「那我便不在此耽误大哥的军机大事了,小妹告退。」
「等一下,把祥云留下。」段思廉道。
「做什么?它才刚回到堂中,羽毛还是湿的。」不知怎地,只一句话,便让段云妍又紧张起来。
「云妍,它是信使,而非寻常与人疼宠玩耍的鸟雀。」
段思廉面上仍挂着微笑,语气已经又严厉起来。段云妍无奈,只好将手中鸟儿交了出去,转身去了,穿出一层院落,才在门后驻足停了下来,就了门上缝隙偷看兄长究竟要做些什么——
而下一刻,这个决定便令她后悔万分!
天地在她面前变了色,她的眼中只剩一片血红!
祥云不再是祥云,它不再洁白,不再美丽;此时的它,只是一团丑陋的模糊血肉!
「铁瑛!」段思廉的声音掩住了她在那一瞬间喉中低低溢出的哽咽:「把此处收拾干净。」
「爷……这……您何苦非要……这若是让郡主知道了……」铁瑛拾起那团血肉后摇头叹道。
「以后她若喜欢,想养多少鸽子便养多少。可是此时,我只要万无一失、能认得清主人的信使。倘若这样的畜生胡乱飞去,让敌军掌握了重要情报,必定误了我的大事!你先去吧,叫人来将地上血污抹净,然后,到我房中来见。」段思廉说罢,转身去了。
留在段云妍眼中的,只有那只血红色的手。
◇◆◇
当一个人受到了突来的刺激的时候,他必须寻找一个渠道发泄出来。否则,这人便要发疯了。虽然在很多时候,这些刺激都是人自找来的,因为那鬼使神差般的好奇心。
段云妍开始觉得自己今日是中了邪,在亲眼看到兄长残忍地杀死了祥云之后竟没有马上避开,反而还悄悄跟了铁瑛,藏在窗下,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这次,他们所谈论和设计的仍是一条性命。不过,不再只是一只鸟儿的性命,而是人命!
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决定把另一条人命掌控在自己手中。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人世仿佛在她面前崩塌颠覆。
所有的人、事、物都是那般陌生……亦或许,真正一直生活在异样世界的其实是她?。
她晕眩了,胡涂了,也快要疯癫了!
她必须,必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然后让他将自己几乎飘离的魂魄引回躯壳之中。
赵珺人不在堂中,此时她的亲人便只剩下沙晏竺,但此事却万万不能告诉他。她天真,但还不至愚笨,一旦说出,以沙晏竺的性子,一定会立刻撤兵返回苗疆!所以,最终她找到了一个人,一个和她刚刚听到的秘密息息相关的人——展昭。
只可惜,除了道谢,展昭尚来不及安慰她一言半语,便被段思廉派了人来请了去。
「展大哥,你……」
段云妍拉了展昭的衣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要他别去吗?还是要他小心提防自己的兄长?
「郡主放心,展某——自有分寸。」
展昭开口答道,话音未落,屋外却走入另一个人,道:「我陪展小子前去,你总该放心了吧?」
「外公!」
段云妍一惊,想不到来人竟是沙晏竺!
展昭此时也是一愣,适才所言,恐怕已全数被他听去!二人心中想着,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沙晏竺异常平静,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平静。
「莫多说了,前日赵珺已将一切都告知老夫了。老夫虽怪他不该伤了云妍儿的心,可也欣赏他的坦荡与那股真性情,何况那日他以大宋王爷之尊向老夫跪求了三件事,其中无一是为了自己。此时无暇细谈,还是待先去见了段思廉回来,老夫再与你们解释。」
第七章
一如展昭所料,段思廉请了他来,正是为了劝降那夷卒首蛮之事。
只是段思廉没想到,区区一只信鸽,竟使自己原本的计划多出了三个变量。
第一个变量是那封信笺的内容。他本不想全部告诉展昭,届时见了那首蛮,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一个瞎子武功再高也无法独自应付,自己适时出手,自可笼络人心。却想不到妹妹早已对展昭合盘托出。
第二个变数是他在房中与铁瑛所谈之事。为了控制白、展二人,进而牵制赵珺,他派人暗中跟随沙晏竺的属下前往苗疆,准备在他们回返大理途中动手,先将那巫医劫为筹码。他了解赵珺,或许他的高傲会让他宁死也不屈服;但如果是为了他人,他绝对会首先选择牺牲自己。只是他忘了一点,赵珺也同样了解他。他的人,他的心,他脑中惯常使用的思路。
第三个变数是沙晏竺。他不仅跟来,还要求跟去。他跟来,段思廉自是无法开口拒绝他旁听他们的谈话;他要跟去「助阵」,以同为异族首领的身份帮忙劝降那「首蛮」,他亦无有适当的借口阻止,最后只得答应下来。
到了此时,每人都已处在大势的风端浪尖,除了一心向前、见机行事,再无其它退路。
九月初六,风起云涌,激战在即。
阵上战鼓已经擂响,杨离梦却倚在大营中的龙椅上饮酒。
这几日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感动,感动得仿佛整个人都荡漾在优柔的秋水中。
段素兴那昏君见大势已去,早吓得对他俯首帖耳,见了他便变成一滩烂泥,若是他叫他献上自己的脑袋,他恐怕也会糊里胡涂地照做。身边所有的人都对他必恭必敬,不再呼他为宫主或国师,而是「万岁」!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现下仍不得不继续以杨春愁的面貌出现。众人心中所畏惧的仍是杨春愁,仍是那已经疯癫的老物,而不是他本身,不是杨离梦。
他手中有了足够的权力,所有人都是他所驱策的棋子,他已经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如同以往那般充当他人的奴才!他所应该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顺理成章地取代杨春愁……
愁……
「万岁……」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不识趣地打断了他的愁思。
「何事?」他望向面前的奴才。
如今,所有的人看在他眼中都是奴才!
「回禀万岁,九大苗寨首领沙晏竺正在叫阵,不住破口大骂,要夷卒首蛮出去与他一战。」
「那便派那首蛮出战,另派一千水军助战。朕早听说那些夷卒勇贯三军,今日恰好可以看看他们是否当真如此厉害,是否配作朕的奴才!」
◇◆◇
世上存在着各种战争,因为凡是生灵皆好斗,连林中的树木都要相互争着拔高一头,去抢夺顶上那片青天。
人,便更是如此。
有人的地方不仅有江湖朝堂,更会有战争。他们处处相争,处处为战。胜者王侯败者贼,便是亘古不变的信条!有时是与别人争,有时是与自己争;有时是与天争,有时是与命争。正因如此,所谓「战争」虽属同一范畴之中,真正面对时,却次次不尽相同。
杨离梦自出生起就开始在江湖之中不断争斗,他虽然年轻,与人相争的经验却不少于任何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不过,一步登天的狂喜使他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场战事,并不是江湖恶斗、门派纷争,而是事关一国生死存亡的大战!以一人之力,只凭所谓「武功盖世」,永远也别想得到这片天下!
杨离梦够了解江湖,甚至也十分了解朝廷中人如何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却不懂得「朝廷」与「朝廷」之间究竟如何战斗。
但不巧的是,他的敌人却偏偏是这方面的高手——他少年时就名满江湖,之后一入公门便是七年,其间经历风雨无数,助宋主平了襄阳之乱,辽、夏两场大战均在阵前效力,放眼普天之下,能够年纪轻轻便有此种经历者又有几人?
「这展昭倒真是个奇人,而且还有一双慧眼。」
段思廉迎风立在船头,望了前方阵上笑道,身旁的铁瑛却十分不解,「爷,您是指……」
「我说的『慧眼』指的是他心中那双眼。若以武功论高下,我们中未必能有一人胜得过杨春愁与寒冰掌,可他却越过了表象,看清了此战的本质——这一战乃是朝堂江山之争,千军万马纵横沙场之战;若论及此,那老怪却远远不及我们。他能提出这个要害关键,实属不易。所以,我说他有一双慧眼,是个有大智慧的聪明人。」段思廉解释道。
「只可惜,他已经命不久矣。我们最终或可打败杨春愁,却未必保证得了在一月之内获胜,而且还必须将其生擒,这又是难上加难。」铁瑛闻言,先是点头称是,后又摇头连声叹息。
「这倒也是未必。不论如何,为了留下柏雩,我首先要做的便是要将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之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展昭昨日对杨春愁及两方阵势一番分析,倒是提醒了我——我昨日安排下的事,你可都做好了?」段思廉转头问道。
「都做好了,您就放心吧。可是,爷,依展昭所言,今日只派一千人上阵,当真可以对付得那三千夷卒加一千水军吗?」铁瑛疑道。
「这个我倒不甚担心。当日白玉堂只带五十人上苍山,还不是只在一夜之间便灭了苍山雪一派?今日,我相信展昭必定也是胸有成竹。我们便不妨拭目以待,看他如何收服那夷卒首蛮吧。」段思廉说罢,复又转了身直视前方。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有将领乘了小艇火速来报道:「爷,成功了!那首蛮在阵前被我等激得大怒,此时已率人登了船,追到洱海之上来了!」
「好!哈哈哈哈!继续依计行事!今日定要将他拿住,将那三千夷卒统统收归我段思廉帐下,好好挫一挫杨春愁那老怪的锐气!」
「遵命!」那将领得令,复又火速去了。
段思廉此时才离了船头,对铁瑛道:「去吧,迎展昭与沙晏竺前来。就说那首蛮已然中计追到水上来了,请他们二位准备应战吧。」
「是,爷,属下去了。」
铁瑛说罢,转身几步来到船尾,一手扶了船舷,纵身而下,稳稳落在了一艘小船之上,愿风而行,接了在岸边码头坐等的展昭与沙晏竺,又花了两刻工夫,回到了段思廉所在的主帅船舰之上。其后,即刻起锚,直向两军水上交战之处杀去。
此时再说两军阵前,早已是烽烟四起,在水上大战了近一个时辰。除那一千水军尚可勉强抵挡外,跟至船上的一干夷卒根本不惯水战,一旦在洱海上厮杀起来,立时便觉头重脚轻,足下无底,战到此刻,已然到了极限。
与之相比,洱海月门下本就个个深谙水性,今日选出的一千精兵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沾了水,人人都成了海中蛟龙一般,越战越勇,不一会儿便将敌人团团包围,依了昨日堂中定下的计策,命了弓箭手上前,齐齐瞄准「首蛮」所在主舰一阵狂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