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弈之只是安静地伫立,他没有再开口,管晔所给予的难堪也没有让他温和的眼神稍变。唯一透露他内心紧张的,是那一双紧握地泛白的手。
但这种宁静让人更加无法忽略他的存在,管晔终于忍不住将未喝完的酒瓶拋扔在地上,他走向慕弈之,一把攫住他的手臂,将他抓到眼前压迫地加重逼视。
「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在我眼前消失?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介入我的生活?」他沉冷的低语,闇黑色的眼瞳没有感情。「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妄生一些无聊的思绪;如果不认识你,我今天不会看到那个女人,你喜欢假扮圣人就去扮,但是为什么要找上我?!」他紧紧地抓着慕弈之的双肩,将愤恨的情绪尽数地迁移到他的身上,不管合不合理,他只是将一切怪罪于他。
慕弈之定定地看着他,「……你母亲或许只是因为愧疚于面对你,所以才会转身离去,我想她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你相见。」和煦的语调,字字温婉。
管晔的怒火却更炽了,「闭嘴!你不要再跟我讲到那个女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慕弈之坚定的浅语。
「我不想听!」管晔用力地抓住慕弈之的衣领,不受控制的力气扯破了纤柔的衣衫,露出了慕弈之白晰的颈项和分明的锁骨。「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只会说满口漂亮的话,你能了解我看到那个女人牵着别的孩子的感觉吗?你能吗?!」发酵的酒精逐渐侵蚀他的神经,绷紧的弦已经濒临断裂。
慕弈之看着他,柔和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同样的哀伤。他飘渺地启唇:「我……不能。」好轻的声音。「但我知道像你这样伤害自己也没有帮助。」
「我想怎么做都不关你的事!」他大吼一声,随即又露出了然的冷笑,「还是你自以为写了几封信就可以走进我的内心安抚我?」
慕弈之一愣,管晔放开手,走进房内,出来时将手中那几十封绑成一捆的浅蓝色信笺丢在慕弈之面前。没有绑紧的绳子让信件散落了满地。
「是你吧?」管晔冷着声,本来,他并不是打算要用这种态度质问慕弈之的。「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还是你根本就想看看我知道事实后的惊讶?」
不是的,他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真的只是想要关心他而已,他甚至不盼望管晔会知道是他。慕弈之敛下眼睑,选择沉默以对。
他蹲低身,想将信件捡起来。在手指还没触碰到之前,身体却被管晔突然地拉起,他踉跄了一小步,撞进充满酒味的炽热胸怀。
「管晔……」慕弈之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你醉了。」他眸瞳中加深的颜色让他有点不安。
「我没醉。」像是要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管晔缓下过于激动的言行,声音降到最冰点。「你这样接近我,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我不会感激,也不会挂记,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好意我都觉得是麻烦,我厌恶你自以为是的大发慈悲,更痛恨你老是在背地里卖弄你的善良,既然如此,你究竟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毫无表情的表情,冷淡地刺入骨髓。
「我没有想要什么。」慕弈之不曾回避那沉重的压迫注视,「只是因为你很孤单,所以我……」
「想开导我是吗?」管晔冷笑,「结果呢?你努力这么多年的成果是什么?是那些令人做恶的信件,还是被我丢弃过无数次的假好心?」
慕弈之看着他,「可是,你不是收下那些信了?」那就表示其实他曾经想过接纳寄信的人不是?
管晔的火气被撩至最高点,「就算我收了那些信又怎么样?那也不代表我就得因为你而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你老是把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其实呢?!现实还是现实,你教我去相信别人、去依赖别人,不要执着于亲人带来的伤痛,可是事实却只证明你说的话根本就没有那么美好!」
被紧抓的地方泛出疼痛,「你为什么……一定要往偏差的那一方面去想?」
「我偏差?我偏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母亲在看到她的儿子后会连一个笑容也吝于给予?!」随着话语的脱口,管晔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脆弱。
慕弈之来不及捕捉到他充满裂痕的潜藏情感,但那消纵即逝的讯号却也足以让他明白管晔坚强的面具下其实多么地受挫。
「说话啊!你不是很会说吗?」管晔毫不控制力量,硬是在慕弈之手臂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箝痕。「你既然这么会说,那就向我证明你是真的想要关心我!」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明明是可以独自的活下去,但为什么他总还是会想……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还会有人需要他?
早就遗忘的东西,却在遇见慕弈之后全数从心底深处浮现。
不应该发生的,管晔没有预警的低头吻住了慕弈之。只有掠夺性和报复性而毫无感情的亲吻,冷的几乎让人战栗。
慕弈之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因为他根本没预料到管晔居然会这样做!
「管——」才刚启的唇瓣被瞬间吞噬,被牢固箝住的双臂没有挣脱的空间,慕弈之透明的眼眸中有着明显的惊慌和愕然。
他瞠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管晔,只觉得热气不停地往周围扩散,温度越攀升就越絮乱,混沌的气流使人脑筋一片空白,一发不可收拾。
「管……管晔!」慕弈之偏头闪躲炽热的吻,内心慌乱至极,「你不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的心脏狂跳,闲静的意识犹如剎那爆裂。
「我知道。」管晔微离开慕弈之的双唇,带着浓郁酒香的呼息环绕在彼此之间,本来只是一个冲动的惩罚性举动,但慕弈之唇上的柔软却没有让他觉得恶心或排斥,身上洁净的香味反而让他真正地想更进一步。是酒醉也好,是错误也罢,不论是男是女——
第一次,他这么想要某个人的体温来温暖他冰冷已久的意识。
像是咒语一样的低沉嗓音。「证明给我看……你是真正地需要我。」
随着话语落下的,是管晔覆住慕弈之的唇瓣。
被紧紧抱住的慕弈之只能轻轻地喘着气。他知道自己该拒绝,他知道还没发生的错误应该马上停止,他也知道这种状况如果不处理好会有多么地糟糕,他更明白管晔清醒时极有可能会后悔。
但他想伸出去推拒的手却在看到管晔黑眸深处的那种孤单疏离后收了回来。
他为他感到哀伤……他知道在管晔极力掩饰的情绪下,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其实他能的……他完全能够体会那种被亲人拋弃的感受……
因为他也有过相同的遭遇。
这样是不对的,管晔只是醉了,没有考虑地在寻求安慰,他不能让他们两个的关系演变到这种地步……他不能……但是……但是——
慕弈之闭紧了眼,将想要推抵的手紧握成拳,松了又握紧,紧了又放松,最后,终于缓缓地垂落身侧,没有拒绝管晔的拥抱,任由他褪去自己的衣杉。
管晔也没有停下手,亲吻烙上他的肩颈。
火烫的气息一点一点地燃烧蔓延,摧毁了两人之间本来就薄弱的平衡。
管晔攀折了池水中那一朵最洁净的白色莲花。
但他却不曾想过,看似坚强的脆弱花朵,没有办法在毫无绿洲的沙漠当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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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钥匙一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时,慕谊庭几乎是立刻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屏着气息看着打开大门的人,待确定的确是她等了一整个晚上的慕弈之后,她只差没有痛哭流涕地放鞭炮庆贺。
「大哥!你跑哪里去了?我跑去学校接你没接到,结果你们学校的老师还告诉我说你被人给掳走了,我担心地快胃抽筋,后来还开车到处找你,谦御这个死小子说我太紧张,说你已经是个成年人,还说———」
「大姊。」慕谦御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杯咖啡,他受不了地打断慕谊庭劈哩啪啦的一串话。她就是这样,一急起来就像拔了保险拴的机关枪。「大哥,别理她。」他的一句话换来慕谊庭的狠瞪一眼。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慕弈之浅浅地笑着,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有个老朋友来学校找我,我跟他吃饭,聊的忘记了时间。」他关上大门。
「可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明明告诉我有个男人跟你在校门口拉拉扯扯——痛!」她怒目回头看着在她后脑杓敲上一记的慕谦御,「你干嘛打我?」没大没小的死小子!
慕谦御瞥她一眼,「已经快十一点了,请妳小声一点多为邻居着想。」
「我——」慕谊庭的上诉再度被截断。
「我什么?汐诏和曜茗明天要考试,妳想把他们吵起来?」慕谦御提醒。
慕谊庭只能鼓着脸忍耐满肚子的疑问,她看着慕弈之昂首等待回答。
慕弈之微笑,「谊庭,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虽然他不正面反驳曾经跟人在校门前拉扯,但也明白地表示自己平安无事。
慕谊庭突然皱起鼻头,她蹙眉嗅了嗅,「大哥,你喝酒?!」她惊讶的瞪大眼睛,为什么衣服上会有酒味呢?大哥是不能喝酒的!
慕弈之微顿,随即面颊泛起红潮,「不,是朋友留在身上的。」
「大哥不会喝酒好不好,妳这个妹妹怎么当的?」慕谦御端起咖啡啜饮,细心地发现到慕弈之衬衫上有几颗扣子掉了,更甚至,在有些刻意遮掩的衣领下,有若隐若现的紫红色痕迹。
他不动声色,「大哥,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先去睡吧。」
「嗯,真的抱歉。晚安。」慕弈之轻笑,眉间有掩不住的疲惫,他转身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我还有话要问——」
慕谦御从后面大手一捞,勾住慕谊庭猛然跟上前的脖子,差点没让她断气。
「别吵了,大哥需要休息。」他低声说着,眼镜底下的精锐双眼注视着慕弈之步履有些异样的背影,高深莫测。
「放手啦!到底你是大姊还是我是大姊?你干嘛老是跟我唱反调?」慕谊庭气得想踹他一脚,却被他优雅的躲过,没中目标的拖鞋在墙边饮恨。
「是是是,妳是大姊、妳是大姊,小弟失礼了。」慕谦御无奈地摆动双手,皮笑肉不笑,态度敷衍不诚恳。
应该不是受到伤害吧?不然被牺牲地就不只是衬衫上的几颗扣子了,那么……大哥他是……
「慕谦御!你又给我打马虎眼!」慕谊庭一掌巴在他背上,唤回他的沉思,可她忘了,男人的皮一向比较厚,那一拍只让自己手心红肿发疼。
慕谦御看她一眼,绝望似的叹口气。「是,大姊,既然已经等到人了,请问妳要睡了吗?」这婆娘都二十六岁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慕谊庭不服输地忍住手掌上的热辣,转为满腔怨言,「你刚刚叹那口气是什么意思?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背地里骂我幼稚,我告诉你……」
「是是是,妳到底要不要睡?」
弟妹的抬杠声细细地穿透门板,身体些微虚力的慕弈之坐在床边却无法听见。
他这么做对吗?
这是一件没有办法后悔重来的事情,那么,他做对了吗?
薄软的外衣上还残留着管晔身上的独特气味,从被他触碰到的那一剎那,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了这檀香味所棉织成的包围囚困,理智想要逃脱,却又矛盾地被一再缠绕。
或许,真正需要安慰,盼望温暖的人是他,所以他才会接受管晔。
那样孤独的眼睛,就好象以前的他,每天都在那个清冷的房子里,冀盼父亲能够带着新家人来认他……
那么相似的渴望……那种期待却又受伤的感受……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不论是作为一个师者或兄长,在道德上或是伦理上,他今天所做的事情都让他愧对于这两个身份,也都无法用任何借口让人苟同……他果然如父亲所说的一样……是个不洁的人。慕弈之唇边浮现出一抹极浅淡却又苦涩万分的僵硬笑容。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轻轻地闭上双眼,只觉得一向无波的思绪被狠狠地搅乱,不知该停下来还是继续摆荡。
「船到桥头自然直……吗?」他低低地喃语,宛若在说服自己。
真的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任其随波逐流?
身躯上的疼痛几乎抽撕开他纤弱的思维,关于管晔的一切,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静下心来分辨是非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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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
喧闹的PUB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充斥在整个空间,男男女女扭动着身躯,火辣狂野,自由奔放,一曲跳过一曲,在人造的天堂里寻找梦幻和快乐。
吧台旁坐着一个极有存在感的男人,纵然是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是从一进场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是那种不同平常人的孤傲气质使然,也是因为他那一张即使没有表情也可以迷倒所有人的俊美容颜。
不过身材和长相皆让人流口水的美男子似乎心情不太好,不论来搭讪的同性异性,一律被他彻底漠视兼冰冷以对。被人当成空气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所以他很快地被人贴上了「只可远观」的标志,独立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天杀的该死!!
管晔一口饮下酒精浓度百分之46的高级威士忌,火烫感从喉头延烧至胃部,杯中冰块相碰撞的声音也没能稍稍减缓那种冲力。
从那天以后已经过了多久?
五天?十天?还是几个星期?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忘不了慕弈之那生涩至极僵硬至极的反应。
可恶!
当他隔天早上睡醒酒醒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事、又发现本来应该在床上的人却已经离开后,他差点没火得拆掉整栋房子!
他是在气自己懦弱到找一个男人上床逃避现实,还是在气那男人居然敢就这样什么话也没留下地一走了之?
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气那留在他身上挥也挥不去的纯净气息?
「威士忌!」管晔用杯底重重地敲了下桌面,阴寒的神色不像在提醒酒保把空杯注满,倒似想把人给剖腹剁块。
他为什么会抱慕弈之?他很确定自己没有酒醉到什么都分不清的地步,他记得他跟慕弈之在争吵,他也记得他质问慕弈之写那些信的目的,他更记得慕弈之始终温和的态度让他火大,他还记得……
他还记得自己紧紧地抓着慕弈之的双肩,在充满酒精味道的空气里,有一道很淡很淡的清香从慕弈之的身上一丝丝地浅浅扩散,占领他最后一小块理智,他本来操控在手的冷静完全被那无瑕的幽香给剉杀地尽数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