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慢脚步吧,或许一下子没办法让管晔了解,那就有耐心一点,等有一天管晔想正视问题的时候,他再伸出手也不迟的。
清新的茶香味淡淡地,如同慕弈脸上挂着的笑意。这个没有课的早晨,就在校长的人生回忆录、浅绿透明的茶水、慕弈之的微笑,和满地的瓜子壳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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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
他知道是他家的电话在响,一般人要是响了十声以上没有人应,也应该知道对方不在家或者是根本就想假装不在家。但就是有人不识相,不懂得给人耳朵一个清静,摆明了若不接电话就响到天荒地老。
有些空荡的房间里回绕着一遍又一遍刺耳的铃声,逼的人神经几乎炸裂!
该死!他一定要去装台电话录音机!
管晔翻开身上的薄被,探手猛力一扯,床头上的分机差点魂归恨西天。
「不管你是谁,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他劈头就对着话筒切齿低语,恶狠狠的语气像是要冲过去把对方撕裂成屑。
「呵呵……你果然在家。」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带点恶作剧的笑意,岳湛詺笑嘻嘻地道:「别一大早就生这么大气嘛,我是在帮你改正作息哎,回来将近一个月,你居然还是天天睡到下午,适应能力也太差了吧!」
「你有什么事?」管晔靠坐在床头,只觉得额际隐隐作痛。
「你怎么这么冷淡?接到好友的电话不先打个招呼吗?」好委屈的语调。
「我要挂了。」
「哎哎,好好好,你这个人,真是开不得一点玩笑。」岳湛詺连忙隔着话筒呼唤,就担心管晔一旦真的挂了电话,就再也联络不到他……毕竟,有过一次教训,谁知道他会不会把电话线给拔了?「月中有一场酒会,我们两个人要代表公司去露露脸,等一下公司会派人去你那边,拿这一季的新装,你可以挑挑要穿哪一件出席才恰当,另外,还要把不穿的衣服拿回公司送洗。」唉,要不是经纪人最近忙昏了头,又只有他跟管晔较为亲近,他也不用老是扮演传声筒,说来说去,如果管晔像他一样自动自发那就省事多了。
幸好他黏人的功夫一流,不然哪逮得住管晔?工作要是开天窗就糗大了。
管晔不悦地皱眉,「我正在放假。」
「我知道你在正放假啊!我也在放嘛!」唉,真难摆平。「可是公司接到人家好意的邀请,总不能掷还回去吧?再说,你不会真的想休息三个月无所事事吧?反正只是一场酒宴,就当有人请你吃一顿免费大餐不就得了。」变通一下嘛!
管晔紧锁眉头,从床上站起身。修长的双腿和精壮的身材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听他不答腔,岳湛詺知道他已经默许了,赶紧趁胜追击,「过几天经纪人会敲定时间,你手机不要关,免得联络不到人。还有,你要记得下午有人会去拿衣服给你,不要不开门啊!」他再次叮咛,免得可怜的跑腿员工大吃闭门羹。
管晔拿着分机话筒,走到房内的沙发椅旁,随意地捞起一件披挂在上面的衬衫套上自己裸露的上半身。「他们下午几点会来?」……他这件衣服的口袋里好象有东西。
这代表他答应了!岳湛詺安心不少。「嗯……应该差不多三、四点吧!你把必须送洗的衣服交给他们处理就好。」因为质料好,所以他们有很多衣服都需要保养,一件十几万的外套简直比人还娇贵。什么要干洗手洗,不能高温熨烫等等,真要自己来弄,那可真是会烦死人!所幸公司都有雇专人很体贴地帮他们打点,没让他们毁了那些昂贵衣物。
「嗯。」管晔拿出衬衫口袋里的东西,是一张对折的纸片。他微微蹙眉,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
另一头的岳湛詺依旧像是个老太婆,「我看你还是把手机打开吧!不然很难找到你啊,打你家电话还要跟你比耐心,要是有重要的事情不就惨了?虽然说放三个月假,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工作要露露面的,你真的想来个无影无踪啊?我跟你说——」
「锵咚」一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岳湛詺愣住,听起来很像是电话筒被无情的扔到地板上孤单饮泣。
「管晔?……喂!管晔?……喂喂喂——管晔!」
被猛然拉开的抽屉整个掉落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冷硬磁砖上,洁白的地垫上散落了一封封浅蓝色的信笺。
管晔没有理会躺在地板上哀嚎的分机话筒,他只是站立在桌前,双拳紧握地几乎「喀喀」作响,他脸色冰寒,神情复杂,就只是瞪视着桌面上带着折痕摊开的纸张。
「该死!」他彷佛难以忍受地用力一挥,将那张手掌般大的纸片粗鲁的打落。
他深沉的双眸燃满怒火,冷静完全瓦解。
无辜的纸片飘落在地垫上,上面写着的是慕弈之两个星期前给管晔的电话和住址。
小纸片上柔和雅致的笔迹,跟同为散乱在一旁的浅蓝色信笺上的字迹,就像是相同模子印出来似的——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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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有点阴阴的,是要下雨的前兆。
在一群群嬉闹的小学生和众多的接送家长中,管晔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飘逸的身影。
他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温柔清雅,四周的气流舒和地令人叹息。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地招惹他?
为什么他可以长达五年不断默默地像是影子一样匿名写信鼓励他?
这么做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他应该很清楚,他不会感谢他,那些信也很有可能被他扔进垃圾桶,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有耐性,这么不求回报?
他搞不懂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
管晔下了车,他表情阴霾,眉间深皱,完全没注意四周因他而起的惊艳视线,大步地朝那抹幽静的身影走近。
「老师再见。」
「再见。」
一声声稚嫩的甜美笑语不停地响起,慕弈之始终微笑地目送学生离开校门,有耐心地一个一个向他们道别。等他的班级都走的差不多了,他还帮忙照顾别班的低年级小朋友,注意他们摇摇晃晃的脚步,小小的身体别脱离路队太远。
一阵猛然袭来的压迫感,让慕弈之下意识的回过身,他清澈的眼瞳不其然地望进一张冰雪般的俊美容颜。
「管晔?」他愣住,没料到将近两个星期没见的人会出现在眼前。「你……你来找我的吗?」他不敢确定,就算那日管晔没有忿然离去,他也不太可能主动来找他。不过管晔又出现在他面前这项事实,真的让他意外。
管晔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抓住慕弈之的手臂。「跟我走。」他沈冷的低语。
「管晔?」慕弈之不解他脸上的怒气由何而来,对他的举动微感讶异。
「跟我走,我有事情要问你。」他不耐烦地加重手劲,想直接把慕弈之拉走。
「等一下,你……」慕弈之想劝他先放开手,因为他们这样太过于引人注意,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了。
他的柔语换来的是不留情的猛力拉扯,管晔直直地逼视着他,冷道:「你到底走不走?」
慕弈之被他的动作影响,脚步不稳地向前跨了两步,他有些愕然管晔这么急躁的举止。「我知道了,我跟你走。」他轻缓的语气里皆是安抚。
他回首对旁边担心他的老师微笑示意不要紧,随后对着管晔缓道:「我会跟你走的,可不可以先放开手?」他的语气始终轻柔,一点也没有因为管晔不当的行为而生气的样子。
管晔手松了松,不经意地抬眸,才正想开口,不远处有一副景象震住了他的思绪,他倏地瞠大了眼,全身紧绷僵硬。
从未有过强烈波动的思索,回绕上了一簇小小小小的渴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碰见……那个人——
怎么可能?!
太过于突然发生的巧合让他一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不过很快的,他彷佛被兜头泼了一大盆的冰霜雪水。
察觉到抓着他的手一瞬间变的僵直,慕弈之疑惑地抬眼,看见的是管晔阴晦暗沉且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顺着管晔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美丽的中年妇女正温柔地拿过孩子的书包,牵着他的小手,侧首聆听孩子欢喜的童言童语。
「管……」箝制在他手臂上的大手不停地加重力道,彷佛要捏碎他的臂骨,慕弈之却没有皱过眉头,因为他发现,那名妇人眉宇之间和管晔有些神似。
「管晔……她是你的——」他好担心,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么,管晔受到的冲击一定很大。
管晔心里那种微弱的渴盼,在看清楚妇人手中牵着的孩童后完全破碎。
「不是!!」他大声地否认,冷冽的语调几乎划伤人。突然的吼叫声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那名妇女像是发现有骚动,也反射地望向他这边。
妇女看着管晔,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很明显的十分震惊,几乎拿不住手里的东西。她脸色苍白,很快地撇过头,惊慌牵着孩子快步的离去,没有回头。
就这样?管晔有种想大笑的冲动。
怀胎十个月生下他的母亲,在拋弃他这么多年巧合遇见他之后,竟然像是瞧见了什么毒蛇猛兽魑魅魍魉,连一个拥抱一个招呼或者一个笑容都没有,宛若在躲避什么不干净的秽物,假装不认识仓惶地从他眼前跑走?
这就是他从没怨过的母亲?
管晔深沉的脸色上毫无表情,冰冷地犹如一具死尸。
慕弈之看着那名妇女离去的方向,由管晔的反应来看,他的猜测不幸的正确。他担忧地望向管晔,没有遗漏地感觉到从他身上一丝丝溢出的凛冽。
那种刺骨的霜冷,深深地扎进管晔心底的旧伤口,残忍地揭开从未痊愈的疤痕,让流血的地方更加地溃烂。
管晔用力地甩开慕弈之的手臂,回过身就走,不理会周遭投注在他身上的怪异目光,径自地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管晔!」慕弈之追上他,「你冷静一点……」
管晔大步地向前走,不理会他的劝阻,封闭自己的世界,不看不听。
「你要去哪里?你等一等……」慕弈之拉住他,却被一把扯开。「管晔……你母亲她……」
「闭嘴!!」管晔怒吼一声,愤恨的神色令人生寒。
慕弈之沉静的面容上毫无惧意,「我知道你受到了伤害,但你母亲或许有苦衷。」他想尽量地开解管晔,至少先让他冷静。他跟着他到马路口,想拦下他。
「我没有受伤!我没有!」管晔激动地伸手推开慕弈之,把他推离自己一大步。混乱的思绪感受随着忿然的吼声爆发出来,他只是想要不停地否认内心深处的刺痛。「不要管我!」他对着慕弈之怒咆,很快地开门上车,在慕弈之来不及阻止下绝尘而去。
慕弈之很快地招了一辆出租车,「请跟着前面那辆银色的跑车。」
他双手紧握地几乎冒汗,他不知道管晔会做出什么事情,他也不知道他能帮他什么,他只知道他在管晔极力隐藏的黑眸当中看到逐渐扩大的伤害。
雨滴开始一颗一颗地落在车窗上面,在平静的心湖上洒下强迫的涟漪。
慕弈之注视着前头飙速的跑车,他没有去思考自己投注在管晔身上的注意是否太多,只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一定会后悔。
第六章
早在那个家庭整个瓦解后,他就从未想过能够再次见到任何一个亲人。他也不曾思考过,如果有一天他再度与母亲相遇,那么他该是什么表情,或者,拋弃他和父亲的母亲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过去那声光灿烂、实则却孤独寂寥的日子里,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
他只知道工作要做的比别人好,在一开始语言和环境都陌生的强态竞争下,他得付出比其它人更多的努力。他如愿的走到颠峰,本来以为自己早已不再会有任何期待,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坚强冷漠的内心,原来却是那么样地不堪一击!
「碰」地一大声,管晔用力地甩开自己家里的大门,力道之蛮横,使的被纯钢门板反碰撞的墙面硬生生地留下扭曲的凹痕。
门板因为巨大的冲力而兀自摇晃,空旷的客厅留下刺耳的碰撞余音。管晔走到本来只是摆饰的大酒柜旁,取出一大瓶昂贵的烈酒,不享受美味,不在意香醇,他仰头就灌入自己的喉中,没有美酒该有的赞叹余香,只留下辛辣难咽的苦涩。
棕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滑下直挺的颈项,浸湿了他的衣领衣襟,染上了他的胸口双手,刻划出一条条灼烧纵乱的水痕。
他不曾怨恨过母亲放弃那个家的懦弱,因为他相信就算是别人也同样无法忍受,他甚至在心中帮母亲找理由,独自扛下所有的重担。
然而……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么幸福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她怎么可以拥有了另外一个家庭而遗忘被她放弃的那一个、她怎么可以在看到多年不见的儿子后惊愕的掉头就走?
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他脑中一片混乱,所残留的每一个画面都是母亲看到他之后所表现出那种惊慌失措又避之不及的表情。
管晔忿怒地将手中的酒瓶猛力甩向墙壁,伴随着响彻室内的尖锐撞击声而生的是飞散的玻璃碎片和四溅的酒液。
洁白的地板上顿时一片狼籍,慕弈之一踏进大门看见的就是这种凌乱的场面。他清澈的眼瞳中染上一层忧虑。
「你跟来做什么?」管晔冷眼瞥向站立在门口的飘逸身影,他面无表情,转身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猛灌。
慕弈之静静地将大门关上,眉间有一抹淡愁。「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不关你的事!」管晔怒瞪他一眼,「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对于他充满迁怒的叱喝,慕弈之的反应则是更加地温缓。
「管晔……你能不能试着冷静一点?」他平和地低语,一点也不在意管晔霜寒的脸色。
就像是硬要反驳他似的,管晔又灌了一大口,火辣的酒精几乎烧毁他的理智。「我叫你滚你听不懂?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对我晓以大义,还是又想施舍你泛滥的怜悯?」他扬起阴沉的唇角,冰冷的声音里充满讥刺。
慕弈之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管晔嘲讽的笑了,「你可以把那种无谓的情绪收回去,我们连朋友都称不上,我根本也不会相信你的故做好心。」易言之,他痛恨他的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