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他咬牙低咒一声,眉间的绉折越锁越紧,已经重新蓄满酒液的玻璃杯几乎快被他捏出裂痕。
他甚至没办法在吻过慕弈之后撤手,反而被撩起了更强烈的欲望,他从来也没有那么渴望过拥有一个人!
他占有了慕弈之,以一个男人的身体拥抱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体!!
他又低声地咒骂了一句,心头上那极其怪异复杂却又模糊难辨的焦躁始终怎么也甩脱不开。
「喂喂喂,你坐在这边已经一个小时四十二分又零八秒,从头到尾冷着脸低头喝闷酒,你到底找我来做什么?欣赏你老大漂亮的饮酒姿势吗?」岳湛詺一屁股坐在管晔身旁的高脚椅上,煞有其事地看着手表叨念,还不忘丢给酒保一个举世无双的亲切笑容,甜得人眼里只看见桃花。
当他知道管晔约他出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小子总算开窍了,没料到他还是拿一副冷淡的表情不发一言,活似他欠了他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好不容易在几乎结霜的气氛下来到这家PUB,只见他老兄坐上吧台后就不理人。
反正他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僵硬了,看管晔想独自喝酒,他就乐得绕场一周,拋出无数个媚眼,展现他无人匹敌的美丽笑颜,迷倒不少善男信女后,带着满满地却也很无聊的优越和自信坐回管晔身旁。
小子要是再不开口,他就要打道回府睡美容觉,呵!
管晔冷瞥他一眼,依然沉默。
「你该不会没事找我吧?」岳湛詺挑挑眉,细致的脸颊吹弹可破。「我是很想听你有什么吓死人的重大秘密要揭发,不过我的睡眠也挺重要的,两者无法兼顾,就只好舍弃你,可别说我没义气,我看你还是别这么龟毛了,大大方方地向我吐露心事吧!」他豪气干云地拍上管晔的肩,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管晔没说话,眼睛焦点放在遥远的彼方。
正当岳湛詺想假装摇头叹息无能为力,其实是在心底百般庆贺终于可以回家睡觉时,管晔总算出了声音。
「……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好冷的声音,冷到让人怀疑他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
岳湛詺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你……你刚刚问些什么?」在得到一枚不耐烦的白眼时,他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罢工出错。
天!原来……难怪他一直喝酒壮胆,原来管晔今天找他出来的目的是——
「你爱上我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一双美眸乱闪,能得到冰山美男的青睐,莫大的荣耀更向世人证明了他的美貌宇宙无敌。
只可惜没人欣赏。
管晔冰冷地看着他,一阵北极风吹过。
死寂,空气间的沉默压力一下子重的让人无力调笑。
「好好,这个玩笑很冷,我承认错误。」岳湛詺嘴巴上这么说,却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他满脸有趣。「怎么,你为什么突然想问我这个问题?」
管晔皱眉,「我只想听回答。」也就是不要他多嘴问其它。
啧,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原来被人差来当免费的咨询师。岳湛詺撇撇嘴,向酒保要了杯无酒精的饮料,轻啜几口才道:「我对同性恋没什么看法,就是那样子嘛!公司里有很多同事也是同志啊,根本和平常人一样,跟他们相处这么久,我早就习惯成自然,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还不是一样要吃喝拉撒,两只胳臂两条腿,也没有多出一个鼻孔或半张嘴巴,他就是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像看待异形一样地对他们避而远之,真是无聊。
「同性恋者会随便跟人上床?」管晔的唇角有着冷然,手中的玻璃杯宛若反映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温雅面容,脑中闪过的是那一晚触感柔和的滑暖肌肤。
岳湛詺皱起眉,他突然顷身靠近管晔。「你今年多大?」牛头不对马嘴。待看到管晔的瞪眼时,他才凉凉地道:「我还以为你幼儿园!你搞错了吧,会不会随便跟人上床是个人操守的问题,跟同性恋异性恋或是双性恋一点关系也没有,OK?」错误又奇怪的观念,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管晔的年纪小他两岁。
管晔默然,无法反驳。他发现自己的确无意中流露出反射性的偏差价值观。他蹙眉更深。
岳湛詺拿起装饰在杯缘的小樱桃一口吃掉,「所以我说,你就是太孤僻了,要是你平常有跟大家多多亲近,今天就不必找我出来问这个问题了。」他顿了顿突然严肃地转首问道:「你该不会也认为只有同性恋或双性恋者才会得爱滋吧?」
「你可以不用再表现你的幽默。」管晔冷道,饮下杯中冰凉却又火烫的酒液。
岳湛詺笑开来,美颜上一点都不介意。「我只是在举例嘛!举例!就好象『坏成绩』是贴在『坏学生』身上的卷标一样,同性恋者也会被贴上爱滋病的卷标。」
坏学生和……同性恋者身上的卷标吗?管晔垂下眼睑沉默以对。
岳湛詺有些感叹,「因为有太多人都存在着无知且肤浅的有色眼光,我不过随便讲个最平常的例子提醒你罢了,当然你会怎么看待他们我管不着也不会管,但我只想告诉你,不论是同性恋异性恋,其实他们也只是想幸福地爱上某个人而已。」唉呀呀,他今天说的话可真有哲学的味道,呵呵。他洋洋得意。
管晔睇他一眼,「你不是同性恋?」
今天的椅子好象不太好坐。岳湛詺第二次差点滑落高脚椅。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同性恋了?」他一口气差点噎到。
管晔淡扫,冷眼指向从四面八方有意无意投射在岳湛詺身上的男人视线。
岳湛詺众望所归地回予一抹魅力无穷的浅笑,顿时全场桃花满满飞。
他瞅着管晔,嘴角上扬。「怎么样,又给你错觉了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属于哪一种性向,我更没办法断言将来会不会变成那种性向,因为我还没碰到过一个真正爱的人。」他会喜欢引人注意纯粹是体内的罪恶因子作祟,目前为止他可都洁身自爱的很!只是觉得有趣所以爱玩一点小游戏罢了。「如果我爱上的人刚好跟我同样性别,那么我就是同性恋;相反的,如果我爱上的是一个女人,那么我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异性恋。两者的差别在于只差一个字的无趣名词,而最大的相同点就是『爱上一个人』这件事。」
他笑了笑,「你不觉得,比起去计较没有意义的中国字名词,相同点显得更重要多了吗?」如果大家都能这样想,也就不会有歧视的问题发生,这将会多么美好哇……原来他已经伟大到想世界大同了。
管晔看着他,首次发现岳湛詺不仅仅只是一只烦人的蚊子。
「你会跟男人上床?」
岳湛詺看着天花板,「会啊,如果我真的对他有感觉……咦?等、等等!你刚问我什么?!」他猛然醒悟,瞠大了眼回首看着管晔,嘴上叼着玩的吸管惨跌桌面。「你该不会已经跟一个男人——」
「我要走了。」管晔打断他的话,将钱放在吧台上,长腿跨下高脚椅,没有给岳湛詺任何挖八卦的机会,朝着门口走去。
「喂……」岳湛詺望着他无情的背影,低低哀泣自己被拋弃忽视的命运。这家伙,问完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就潇洒离去,要他抱着满脑子疑问难以入眠。
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他看可以改成「友钱,友闲,友利用」!他就是那百分之百的「友利用」!!
本来还想向他展现自己事理分明、成熟独到的精辟言论,结果他居然这么突然地就走人!问完了自己又不让自己问,卑鄙啊……
啊,没想到管晔会对一个男人有兴趣,真不晓得多少女人芳心会哭碎哟!不知道那个能让管晔陷入的厉害角色是什么样子的人,该不会也冷冰冰的吧?!
要和管晔那家伙相处,真是辛苦喔,上帝保佑他,阿弥陀佛……
呜……他好想知道真相喔……
第七章
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又要来找慕弈之?
找到了又能做些什么?他想向他解释吗?又要解释些什么?
明明说了不要再跟他见面,每次找上门的却都是自己;明明不想要再跟他有所牵扯,跟他的关系却无法掌控越来越乱!
真该死!
他的生活,从遇见慕弈之开始就完全脱序。
管晔支着下颚,黑眸睇向车窗外,微微地皱眉。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子开到慕弈之教书的小学,就停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
看一眼腕表,见不到想见的人,加上根本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见,这让他颇有恼意。
再两分钟,再两分钟看不到慕弈之他就走人!
似乎十五分钟前他也对自己这么说过。管晔从腕表上抬眼,烦闷地坐不住,索性打开车门下车等待。
不知道是太阳太大,还是因为没有风,或者其它任何天杀的理由,总之,等一分钟像是一小时这么久。终于,他决定干脆进学校里去找。
因为校门口的警卫认识他是上次来找慕弈之的朋友,不仅没有拦下他,还很客气地告诉他慕弈之教的班级在哪里,怕他找不到人。
踏上二楼,大概是因为母姊会已经结束,家长都回去的关系,整个走廊十分地安静,只有在右手边的教室传来桌椅推动的声响。管晔侧首望去,只见慕弈之
高瘦的身影正在将课桌椅搬进教室里。
他瞇起眼,看着他因为有些吃力而停顿下来,呼出一口长气后,又重新开始,十几组桌椅,慕弈之都很有耐心地一一搬进教室。不知道为什么,管晔就是觉得那单薄的背影好象会被那些木头桌椅给压垮,这个认知让他无理由的生气。
可恶!好象他很关心他似的!管晔抿着唇,走上前。
慕弈之拭着额间的薄汗,没发现有人走近他。送走了那些家长后,他就开始整理因为布置场地而被搬出去的桌椅,明天学生都还要上课,让学生搬不如他自己动手。
他轻吁了口气,虽然有点累了,但胸前并没有异样。调匀呼吸后,他弯低身想先搬将较轻的小椅子,才站直而已,马上就感到一片晕眩,他下意识地伸手寻求支撑物,却发现有人从背后扶了他一把。
又贫血了,果然还是不能太勉强。慕弈之轻轻地喘着气,等待晕眩过去。
他回首正要开口道谢,猛然笼罩他整个意识的,是难忘的灼热体温和独特的男性麝香,他缓缓地抬起眼,瞬间陷入一双黑眸的囚困围绕。
很熟悉的,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在彼此纠缠的呼息间。
「你老是喜欢做一些蠢事。」
慕弈之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他知道不是因为慌乱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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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些什么?该用什么表情?
就算他仿真过一千次面对慕弈之的情境,他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管晔握着方向盘,烦躁地开大车内的冷气,却仍是感觉沉闷得想大吼。从刚刚到现在,他们的交谈也只有「我送你。」,「麻烦你了。」这两句话和慕弈之说出的地址而已,之后就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眼底余光不控制地瞥向身旁的人,一脸的沉静,无波的柔和。
该死!为什么他可以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他是假装还是根本不在乎?
一路上,两个人始终无语,管晔完全无法从慕弈之的表情看出端倪,将近二十分钟的车程却长的像是一世纪。
到了地址的公寓楼下,管晔停下车,略动了下唇瓣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慕弈之下了车,身子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随后才回首,他朝管晔露出熟悉的笑,「谢谢你送我一趟。」态度平常地不能再平常。
正想关上车门的手倏地被一把扯住,管晔几近凶狠地瞪视着他。
「你没有话要说吗?」他咬牙低语。
为什么?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关于那一晚……管晔的眉皱成死结,他看不透,到底慕弈之在想些什么?
慕弈之看着自己被箝制的手腕,温润的双眼毫无起伏。
「你不打算把话说清楚吗?」他的态度根本让他无从捉摸!内心不明确的絮杂使管晔略显急躁。
但在急些什么?讲不清明的感受像是胸中的闷气,他想抓住慕弈之的思绪,却纤细地让他无所可循。
慕弈之彷佛一渺淡云,始终围绕在他的身边,但在他欲伸手碰触时,又散去。
为什么会走岔到这种地步?为什么那晚会被吸引?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说?!
是他主动找上慕弈之,但见了面,却又发现喉头干涩地说不出话。
可他究竟想对慕弈之说些什么?质问他为何……不抗拒他那天的举动吗?问了又能怎么样?!管晔完全混乱了。
慕弈之抿着唇。
究竟该如何是好?
他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不强迫自己遗忘,他跟管晔之间要如何相处?
为何?为何他要提醒他想起来?
他什么都不想……也没有权力去想。
「……我没什么想说的。」思忖良久,慕弈之还是轻声地打破了这宛若绵延不断的沉默。
「你就那么不在乎?」管晔不客气地嘲讽。他们都是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大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
该死!他们两个都是男人!
他跟慕弈之不一样,要怎么样说服自己那晚骤变的性向?
虽然,慕弈之的体温的确安抚了他……
「……如果造成你的困扰,我很抱歉。」慕弈之平静地启唇。这种乱局,是他没有深思的后果,说不清的浑沌,原本可以避免的。
听到他的抱歉,管晔非但没有觉得心情变好,反而另生了一把更大的火。那晚根本就是他自己主动,被摆布的他没头没脑地道什么歉?为什么他老是要扮演承受的一方,吞下所有的不公平?
他真是厌恶极了他的逆来顺受!
「你就只想说这些?」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就想带过?
「对不起。」
混帐!
「你没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管晔愤然爆吼,没有一次这么觉得痛恨慕弈之的低姿态。「是我先起的头,我还分得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那种举动,我甚至后悔那天抱了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接受,为什么你不拒绝?」他低吼出所有这几天堆积的挣扎,俊美的脸庞上镶着充满红火的双眼。
他后悔抱了他吗?可是……他却不后悔用身体温暖了他。
「现在再讨论答案也不能改变什么。」慕弈之轻道,语音飘渺。
「我有权力知道!」管晔沉下声,他甚至不了解自己固执追寻着这个答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