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慢悠悠地睁开双眼,看了我一会,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我的大卫呢?还我!”
我拿着杂志晃了晃:“你说会给我打工的,对不对?这是我收留你的条件。”
他翻翻白眼:“是。”
“现在你就要去做工了。”
“你这个黑心的剥削鬼!”他站起来,臭着一张脸,脾气很大的样子,“我刚刚来,还没休息好呢。”
“现在是白天,晚上再休息。”看起来他是个被家庭娇生惯养起来的孩子,完全不懂得世事艰辛,“这是我们广告公司的经理展鹏,他会安排你去试镜,你最好一试成功,否则别想赖在我这里,这里可不是难民收容所。”
展鹏完全不了解状况,两眼的雾水,却还是伸出了手给他:“你好。”
“你好,我叫纳兰子非。”子非非常客气地接过他的手,“请多多照顾。”
展鹏笑道:“彼此彼此。请跟我来吧。”
子非跟着展鹏出去,到门口时还送我一个恶毒的眼神,随后说:“帮我好好保管大卫啊。”
臭小子!
我也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了,在门口遇到走过来找我的乐颜。
“拓,那孩子怎么在我们这里?”他看着子非的背影问。
“你认识他?”我看着他惊讶的表情问。
他更吃惊地看着我:“难道你不认识他?”
“刚认识的。”
乐颜走近我,他很少这么小心翼翼:“他就是新任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的公子啊。”
“啊?”这回我是结结实实地吃惊了,“真的?”
“他是不是姓纳兰?”
我点点头。
“那准错不了。”乐颜叹一口气,“整个中国,姓纳兰的也没几个,何况我看过他的照片,错不了的。”
乐颜有着非常惊人的记忆力,举个例子来说,在他还是记者的时候,他去采访别人,往往不用做任何记录,笔录或者语音记录,事后他会凭着记忆把采访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写出来。
这是非常神奇的能力,在这方面我一向很佩服他。
“他来做什么的?”乐颜问。
“来讨饭的。”
“嘎?”
我笑起来——副市长的公子——真是充满了诱惑,我开始真正感激自己的一时好心了,这世界上好心还是有好报的,不是吗?
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向乐颜解释了与子非的认识经过,讲了子非如何奇怪——惟独没说他是Gay的事。
乐颜听得一脸惊讶,摸着下巴沉思了半晌,忽然笑着一拍桌子:“真是天助我也!”
我抿着嘴笑:“又抓住大鳄了吧?”
乐颜有着及耳的碎长发,打理得非常漂亮——总体上来说,他是精致无比的男人——他把头发撩到耳后,冲我神秘一笑:“那就要看这个子非的状况如何了,他的状况越糟糕,对我们的利用价值越大。”
我把转椅向后一滑,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问:“你又打算如何利用他了?”
“第一条,解决专刊号的问题。”他拿着笔在桌子上敲来敲去,“现在申请一个刊号难于上青天,更别说我们这种在文化圈子里非主流的杂志社了。”
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蓝天,若有所思地说:“或许,子非可以帮助我们。这样吧,你再跟他聊聊,问问他为何流落街头的啊?总该有个缘由吧?难道是叛逆少年的离家出走?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是个学生,现在学校都开学了,他怎么回事?”
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要知道你想要的结果,还是你去调查比较快捷一些。”
乐颜瞪我:“我就知道,唉!命苦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正要再贫嘴几句,秘书匆匆地敲门:“严总,展经理让你马上去广告部那边。”
虽然广告部已经独立成了公司,但还是隶属于总公司,所以我们习惯仍叫它广告部。
对了,忘了介绍,我叫严拓,男,三十岁,事业刚刚有些基础,家庭却已经支离破碎。
我问:“什么事?”
“展经理说纳兰先生出了点状况。”
“哦!我马上去。”
我叹口气,果然吧,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如果纳兰子非真是块有价值的宝石,他就肯定会给我惹点麻烦。
乐颜跟上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在偌大的摄影室,我看到倒在地上碎裂的摄影机,以及抱着肩膀缩在墙角脸色苍白的纳兰子非。
展鹏见我过来,急忙迎过来,把我堵在门口,然后小声地说:“这孩子精神好象有些毛病。”
我吃了一惊,乐颜也瞪大了眼睛,然后干脆把我和展鹏拉到走廊里来说话:“怎么了?”
“我把他带到这边来,并没有一直看他们如何拍摄,反正有小高在嘛。”小高是广告公司的头号摄影师,功底非常扎实,风格也很唯美,“刚才小高告诉我说,一开始子非还好好的,听他们的话摆造型,挺有天分的,可是过了一会不知怎么他就恼了,说不拍了,小高上前劝阻,结果他就冲动地踢倒了摄影机还把它踩碎。”
“小高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吗?”我问。
“他说没什么啊,就是按照平常地拍摄进行的。你也知道小高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展鹏困扰地说。
我看了看乐颜:“这下好了吧?真中了你说的话,他的状况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乐颜推开门朝里面望了望,看着墙角里的子非说:“算了,再进去看看,也许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小孩子嘛,到了一个陌生地方,防备心总还是有的。”
于是我们走过去,走到墙角,我向他伸出手去,他看了我几秒钟,才慢腾腾地把手伸给我,然后说:“我的大卫呢?”
“在我办公室里,那子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拍照片了?”也许是展鹏的话给我造成了心理暗示,我说话的语气竟然变成了哄小孩一样的。
子非皱着眉头看了看倒在地上那架机器:“无聊。”
乐颜的嘴角一扬:“无聊?”
子非瞪了他一眼,也是非常凶狠的那种:“他们根本就是业余,摆来摆去,当我花瓶一样。”
乐颜用手指戳了戳展鹏:“看看吧,人家说你们不够专业了。”
展鹏讪讪地笑了笑,然后问子非:“你会摄影?”
子非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展鹏向我和乐颜无奈地苦笑。
子非接着说:“可是我会被拍照啊,随便照照也会比你们这些好。”
他的目光扫描过工作室里悬挂的那些琳琅满目的帅哥美女的广告宣传照。
乐颜的眼睛一亮:“哦?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会选择造型与状态?那我们现在就来拍两张如何?”
子非笑眯眯地看着他:“我饿了。”
我看着乐颜差点要晕过去的表情,肚子差点闷笑破,还说利用他,见识到他的厉害了吧?
乐颜不愧是乐颜,他随即点点头:“想吃点什么?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我想吃星巴克的甜点。”他依然笑得甜蜜蜜。
吃星巴克的东西,当然去店里比较好,重在氛围。
乐颜看看我,我点点头:“带他去吧。”
子非去紧抓住我的手:“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的手很纤秀,相比之下,力道就有些大得吓人,捏得我手发疼,我说:“不行,我还要工作。”
“让他们帮你做。”他的下巴抬了抬,示意着乐颜与展鹏。
乐颜冲我眨眨眼:“我该自我检讨一下了,居然第一次败给了你。”
乐颜这家伙有些自恋狂的倾向,所有和我们合作的客户,在选择玩伴的时候都会选择他,而不是我,可能我总是不苟言笑的表情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展鹏说:“你先别走,摄影机怎么办?小高快哭了,几万块的家伙呢。”
我拍拍他的肩:“记在公司损耗的帐上,没关系。”
乐颜看着子非的脸庞,然后对展鹏说:“就凭这张脸,不能把损失的这点钱赚回来,我就不叫乐颜。”
子非忽然说:“你的脸也很漂亮,就是笑得太多了,眼角纹多了些,可惜。”
乐颜再次哑口无言,这下连展鹏都跟着放声大笑,平素都是我和展鹏被乐颜整得无话可说,这下可好,有人帮我报了冤仇,大快人心啊!
我大笑着带领子非走出来,子非还是紧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说:“乐颜真好,我有些喜欢他。”
“嘎?”我诧异地回过头来。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留下虚幻的灿灿光影:“我喜欢爱笑的人。那会让我的心情很好,好象人家快乐,我也就快乐了。看着你板着脸,我也跟着想生气。”
乐颜啊乐颜,看来还是你赢了。
再次看一眼子非,我突然不知所以地叹口气,这个孩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影响了我们三个人——我、乐颜和展鹏——三个公司的负责人哩。
在Starbucks消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冲着那种氛围去的:一个人喝咖啡,叫做孤独;两个人喝咖啡,叫做情调;三个人以上喝咖啡,叫做优雅。
咖啡馆内部用的是暗红与橘黄色系,服务生从来不会前簇后拥,你有绝对的自由选择自己最中意的口味,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会被冷落,屋子的一角排满了各种器皿和工具供你DIY,充分显示了店家的周到与细心。
子非要了一份焦糖咖啡和芒果芝士蛋糕,我要了份摩卡咖啡。
他吃的津津有味,嘴角上都是蛋糕碎沫,看他对食物的专注胜过任何一个热恋中情人的眼神,喜悦的,甜美的表情。
“吃那么多甜食不腻吗?”我问。
“怎么会?”他好象很吃惊地看着我,“吃甜食会让人的心情很好,觉得生活也很甜蜜,我心情不好的就会拼命吃甜食。”
“你经常吃甜食吗?”
“是的。”
那也就是说,你的心情常常不好了?
看着他清秀的面容,忽然心里有一点点疼痛,奇怪的感觉。
我赶紧喝咖啡,想让那些微苦涩的味道驱散心中的涟漪。
带着子非回到公司的时候,已近黄昏,展鹏、小高都还在等待,乐颜因为公司晚上有应酬就提前回家了——他有个美丽的老婆,以及一个精灵一样的女儿,美满的婚姻吧。
把室内的重重帷幕都拉起来,子非让夕阳的光照全部射进来,然后自己站到窗子前,丢了围巾和外套,把腰带解开,裤子的拉练亦拉到了一半,露出里面黑色的内裤边缘,然后把套头衫向上拉起,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只剩下一双清冷的眼睛,套头衫的下面什么也没有,露出他青春的腰腹,以及肌肤上隐隐约约的斑痕,带着几许色情淫糜的气息。
作为成年人,我当然知道那斑痕意味着什么,心里不知怎么联想起他和男人在一起翻腾的场景,有些恶心。
站起夕阳光照里的子非,美丽得不像话,眼神却桀骜不逊。
很性感。
小高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键,连声喊:“Very good!Verr Good!”
展鹏若有所思地我说:“也许你捡了个宝。”
我沉默不语。
附注:贝克汉姆
说起David Beckham,最先想起的是他的性感——不是漂亮,不是美丽,是性感。想起著名的‘莫西干头’,想起古怪的‘胭脂鱼’,以及许多许多很性感很撩人的姿势。
然后会想起他和辣妹维多利亚的爱情与婚姻,那是被大多数人传唱的金童玉女的结合,以及他们的爱巢,那著名的‘贝金汉宫’。
最后才会想起他的黄金右脚。在绿荫场上,在右边路,他的惊艳一脚,以及无数美妙的任意球也打动了那些怀疑他水准的准球迷。
他不仅仅是花瓶男人,在球场上他洒下和其他球员一样多,或者更多的汗水,只不过,他更喜欢面对镜头而已,只不过他遇到一个张扬跋扈的老婆而已。
现在的David或许更出名了,可是,他对于我来说,已不是我心目中那个英俊少年。我心目中的David永远停留在98年——那个英俊少年,稚气青涩的面孔,光芒夺目的金发,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最后一分钟的战斗,还有那一脚60米外的远射,惊才绝艳。
那一年,法国世界杯,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美丽记忆死去的同时化为永恒。
第二章 像卡纳瓦罗一样纯净
那天忙完工作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天色朦胧起来。
子非在半路又吵着要去超市买些零碎东西,想起他身上分文全无,明白还是要我来当提款机,无奈地摇摇头,可最终还是依顺了他——毕竟有投资才会有回报,不是吗?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我简直要晕过去,他买了足足三大包零食:话梅、冰淇淋、巧克力、署片、饼干、果冻、橙汁、薄荷糖……
“是不是打算把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去啊?”看这些东西我的胃就开始满满当当的,记得当初老婆跟我离婚的理由好象也有这么一条,我特别讨厌这些东西!
“那倒不必,零食要少而精。”子非笑得很是甜蜜,不肯把这些东西丢到后车座,自己抱在怀中,像冬天里守着火炉慵懒而满意的猫,幸福地眯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光线中弥散着诱惑的线条,他长长地叹口气,“快半个月了,我一次零食都没吃过,简直不像人过的日子。”
“有了零食的日子就幸福了?”我好笑地问道。
他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还要有足球可以看。吃着零食,看着帅哥踢球,会觉得人生真美丽啊。”
“瞧你那口气七老八十似的,人生追求就这么低廉?”
“追求越低廉越容易获得幸福。”子非瞥了我一眼,“你叫什么?”
“严拓。”
“严拓,你的人生追求很奢华吗?”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问。
我看着前面车子的尾灯,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城市里迷失了方向一样找不到答案,我到底在追寻些什么呢?
“事业与家庭,爱情与婚姻,你都很满意吗?”子非像个小哲学家,一副要审判我的派头。
“我只知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最后我说道。
人往高处走——这是一直支持我奋斗不止的原动力吧?
“你一定就像那最典型的商人。”子非抿着嘴巴,有些鄙夷的神色。
“怎么说?”
“做生意为了什么呀?答案赚钱。赚钱之后呢?还要继续做。继续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也就是说,赚钱既是原因,又是结果。”
“哦?”我把车子开进了花园小区,就着朦胧的灯光看他的脸,有些让我吃惊的言论,“你的意思是我不懂得生活乐趣?成了赚钱的奴隶?小孩子。”
“我不小了。”
“多大?”
“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