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贵妃将最後一根簪子紧紧插入朵娜的高髻中,“再加上一梳妆,真是个小仙女。”
太後含笑看了慕容翼飞一眼,“有这麽个小仙女给皇上当皇後,实是国家之幸。”
“是啊是啊……”慕容翼飞心不在焉,脑中尽是在想方雨南在干什麽。
昨天小人儿老老实实被自己吃掉,又压了一夜,居然没有抱怨,看来自己诱拐之计大功告成,幸福生活指日可待,想起来便要笑。
庆、静二贵妃见皇帝笑得暧昧,还当是为了朵娜,心里酸得要死,又气又恨。
两人争了几年,结果却被个黄毛小丫头夺去了皇後称号,怎麽能服气?可人家是百夷公主,论身份就先比不上,只好干瞪眼。
朵娜哪听得懂这些深奥的话,站起来走了两步。她从未穿过宫装,高髻勒痛了头皮,首饰太重压得抬不起头。裙子太长,腰束得太紧,气也喘上不来,非常难受。一个不小心,一脚就踩在裙摆上,扑地便倒。
“什麽奇怪的衣服,我不要穿……”朵娜气恼之极,推开左右来扶的人,跳起来便乱扯衣服。
庆贵妃幸灾乐祸,假意劝道:“公主,那是太後赏赐给你的衣服,是恩典,不能脱……”装著阻拦,暗中却用力一撕,衣服顿时裂开一道口子。
静贵妃心领神会,马上道:“哎呀,衣服撕破了……”
这些小把戏怎能瞒过慕容翼飞的眼睛,耸耸肩,“朵娜要是不喜欢,那就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好了。来人,请公主到库房去,看中什麽拿什麽。”
看看庆、静二人气得眼发直,再瞧瞧慕容翼飞嘴角的促狭笑容,太後心里叹了口气,皇帝不是她亲生的,什麽都不好说。虽然庆贵妃是她娘家侄女,可她并不喜欢庆儿的个性,太过泼悍粗蛮,皇帝不喜也是正常的。静儿阴险狡猾,皇帝更不喜,倒是朵娜天真活泼,皇帝颇有几分宠怜之意,但愿皇帝就此能定下心来。
正在这里暗中较劲,福全慌慌张张走到慕容翼飞身边,低语了几句。
“什麽?”慕容翼飞一声怒吼,吓得人人变了色。
第五章
方雨南受了重伤……
慕容翼飞脑中只是不停地轰响著这句话,似有尖锐的针狠狠地刺著心,阵阵抽搐,气也透不上来……
不知道这是什麽感觉,只知道无边的愤怒几乎使他爆裂!
一路狂奔回无心斋。路上的宫女太监忽见一向潇洒自若的皇帝如此失态,人人目瞪口呆。
一阵旋风般扑入卧室,可怜锺太医年迈龙锺,刚走到桌前准备开药,就被撞了个正著,昏头昏脑转了两个圈,还未曾跌倒,领子一紧,整个人已经悬空,怒吼声已在耳边炸响:“他的伤怎麽样?”
“没事没事……”锺太医慌得大叫,看皇帝面目扭曲,神色狰狞,犹如怒狮,只差张口噬人了。
“皇上,您先放下锺太医,他就快没气啦……”福全拼命扳开龙爪,以免锺太医还没来得及救治方雨南,先一命呜呼。
慕容翼飞脸色铁青,眸中精光四射,显然动了真怒,众人无不心惊胆战。
锺太医顾不得又咳又喘,慌忙道:“咳咳……皇上不用担心,方雨南只是两根肋骨骨裂,万幸没有断,臣已用了宫中的无极断续膏,夹板固定,应该不妨事了。”
皇帝怒火稍降,眼见方雨南胸口上了夹板,满脸豆粒大的汗珠往下淌,为强忍痛楚,嘴唇都咬破了,心里划过一阵锐痛,握住他冰冷的手,柔声问:“南儿,好点没有?”
方雨南勉强睁开眼,虚弱的笑了一下,立刻又疼得直发抖。
慕容翼飞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难受,为什麽偏偏是小人儿伤成这样?
小不点仿佛知道主人有难,在床前又叫又跳,不住地扒抓床腿。
方雨南颤声道:“小……小不……点……”
慕容翼飞忙抱起小不点放在龙榻上,小狗立刻趴在方雨南身边,伸出小红舌舔他的手,呜呜直叫,几颗又圆又大的眼泪从眼中“叭嗒叭嗒”落了下来。
“狗也会哭?”福全大为惊讶。
方雨南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合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沈沈睡去。
锺太医连忙解释:“臣已经给他服了定神止痛的甜梦丸,这样他就不会因痛挣扎,加重伤势了。”
“他要多久才能伤好?”慕容翼飞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自若,只有福全才能听出他语气中透露出的寒意。
“皇上放心,臣用的是大内圣药,大概二十天左右就能好。”想了又想,锺太医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只是这段日子他需要绝对静养,不可移动,也不能惊扰,一切忧郁愁烦愤怒都会影响骨头的愈合,更加……更加不可有房事……”
最後一句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只管说清楚,有什麽禁忌,朕照做。”慕容翼飞眉头也不皱一下。
在方雨南面前,皇帝什麽令人吃惊的举动都会有,锺太医已见惯不怪,“这个……方大人先天体弱,後天失调,体质不好。可最近似乎房事甚为频繁,亏了精血肾气,又受此重伤,一月之内须严禁房事,善加调养方可,否则必成虚痨之症……”
屋内沈寂如死。
锺太医当面指说皇帝,自己也吓得半死,冷汗直流,若是惹怒了慕容翼飞,脑袋非搬家不可。
良久,低沈的声音缓缓响起:“朕知道了,你就留在无心斋,随时听召。小福子收拾一间厢房,让锺太医住下,什麽时候南儿伤好,什麽时候他才可以走!”
目光慢慢落在一直守候在旁的罗文琪身上,骤然一寒,只淡淡吩咐一句:“跟朕来。”起身便走。
跟随皇帝六年,罗文琪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动了真怒的慕容翼飞是可怕的,那雷霆之怒,令天地震荡,风云变色。这麽多年,也只在五年前皇帝怒斥胡人时见过一次。
可是今天,他却为了一个方雨南而再次大发雷霆……
罗文琪无法欺骗自己了,事实是,慕容翼飞当真非常宠方雨南,甚至,可能爱上了他……
忽然觉得很好笑,付出那麽大的代价来到皇帝身边,不是想要荣华富贵,而是奢望著那几乎不可能的一点爱情,哪怕再少,也不枉牺牲一场。可是上天和他开了个最大的玩笑,世人想得到的一切荣华他都得到了,唯有那份感情,仍然是镜中月,水中花。正当他以为慕容翼飞的爱情永远美丽而不可得之时,一个毫不起眼的方雨南却拥有了……
默默跟慕容翼飞来到无心斋的书房,垂手侍立。
“说吧,这件事从头到尾,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慕容翼飞声音森冷,眼光如刀般锐利,似欲刺入罗文琪心底。
虽然万般凄伤,可还是强自镇定,说了事情经过。
“杜若凡竟敢如此嚣张?不怕朕砍他的头?”腾腾的杀气自皇帝身上散开。
罗文琪低声道:“侍卫平时练习,常有受伤的事,他又是京城有名的豪富之子,多的是银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其他人收了好处,自是异口同声说练习失手,就算当事人说是故意殴打,一人之词,何足采信?没准还会被说成是陷害他人。皇上有心过问,也最多只能治个无心之过罢了。宫中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会仗义执言,去惹是非?所以才有恃无恐,只管放胆行事。”
这都是他曾经遇到过的,现在不过是在方雨南身上重演罢了。
慕容翼飞眼神一冷,“传朕的旨意,御书房侍卫除你之外全部调往外城,永远不得入宫。杜若凡交付三司审理定罪,另调侍卫到御书房值守。”
罗文琪惊呆了。
虽然他早料定皇帝会大怒,必有惩罚,可万想不到竟驱逐了所有得过宠幸的侍卫……
帝心九重高,谁也无法预测……
无情还是多情?方雨南,你承受得起如此沈重的恩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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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换侍卫一事,震动天下,很快朝廷上下、宫廷内外,便传遍开方雨南的大名。
慕容翼飞为他一怒撤换了除了罗文琪以外的所有侍卫,不但空前,亦是绝後了。
每个人都在打听这个方雨南是何等人物,竟能赢得帝王之心?
崔、王二权臣考虑如何收买方雨南为其探听消息,助他们独揽朝政;庆、静二贵妃想著怎样利用方雨南为她们说好话,得占皇後位。到处暗潮汹涌,浊流滚滚,宫内宫外沸反盈天。唯有当事人方雨南什麽都不知道,正安安静静在无心斋养伤。
“告诉朕,想吃什麽?”慕容翼飞才下朝便直接回来看小人儿。
“想不起来。”方雨南老老实实回答,宫中菜肴点心花样太多,绝大多数闻所未闻,更不用说点了。
见小人儿迷茫的模样,忍不住手指轻轻摩挲著那淡红色柔润的嘴唇。
几天不能拥抱小人儿柔软纤细的身子,真是难熬极了。
一抹红晕腾地蹿上了方雨南苍白的脸。
这个皇帝又来无聊轻薄了。
“……爬到床上哭诉的本事在这儿没用……”蓦然间脑海中响起了杜若凡恶毒的嘲笑,登时心中似被刀割了一样难受。
“朕替你点好了,喜鹊登梅、五香仔鸽、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凤尾鱼翅、红梅珠香这六样菜你没吃过,尝尝新吧。汤就来一碗龙井竹荪,清香别致。点心是金丝酥雀和如意卷,最後是稀珍黑米粥,最养人补身的……”
为什麽小人儿清澄透明的眼睛里有一种悲伤?
拉起方雨南的手,“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朕把那些欺负过你的侍卫全部打发走了……”
“啊?”方雨南大急,一抬身,痛得“哎哟”又躺了下去,“其实我没什麽事,皇上不要赶他们走……”
无数话涌到口边,可是越急越说不出,脑中乱成一团。
慕容翼飞微微一笑,“朕这样做,就是要所有的人明白,谁敢碰朕宠爱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呆呆地看著皇帝那俊美无伦的面容,方雨南非但不觉得欣喜,反而越发地惶恐。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飘浮在空中踏不到地,又似阴暗无边的森林中找不到出路,孤立无援,黑暗随时会吞没一切……
方雨南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麽,只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放心,有朕在!”慕容翼飞淡然一笑,眉宇间透出一股豪气。
虽然只平淡的五个字,却似千钧重,大有天下事不过如此的气势,如一股疾风,吹去了浮尘。
方雨南如受催眠,不自觉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忽然,福全急匆匆跑了进来,附在皇帝耳边低声道:“皇上,大事不好,朵娜公主失踪了……”
“有这等事?”慕容翼飞变了脸色。
这个百夷小公主怎麽尽惹麻烦?那扎才走她就闹著要回去,死活不肯嫁,现在又失踪,存心给自己难堪。
“快去找……”事情重大,慕容翼飞不敢怠慢,这可是有关两国之事,只得嘱咐方雨南好好休息,连忙带著福全走了。
方雨南望著慕容翼飞的背影,心中说不清是什麽滋味……
君青哥,告诉我,我该怎麽办?
君恩深重,可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隐约想到,陷入这样的境地,面临的不是幸运,而是灾难……
邵君青那清冷秀逸的面容慢慢在眼前闪现,清幽明净的眸子如秋水般彻寒,愁蹙眉梢,倔强的唇角紧抿,宁为玉碎,也不会瓦全,在爱与恨中挣扎徘徊……
君青哥已经离开三年了,总算解脱了那无尽的怨恨与爱恋。当初自己年纪小,种种泣血伤痛只是听邵君青娓娓诉说,却不解其意。而今,似乎也体会到一点什麽了……
细碎地脚步声传来,接著菜肴的香味在屋里散开,御膳房送来了皇帝亲点的大菜。
“放在那儿,过一会儿我自己会吃……”其实是根本不想吃。
“凉了就不好吃了……”悦耳的声音含著淡淡的怜惜。
方雨南猛地睁开眼,“罗大哥?”
罗文琪端著热气腾腾的龙井竹荪,“来,喝点汤补补身子,瞧你瘦的,没三两重,禁不起折腾的。”
似乎语带双关,又似乎纯是关心,方雨南红了脸,“我自己喝就是了。”
“别起来了,当心伤口痛,我喂你。”一勺汤已经送到方雨南口边。
迟疑了一下,方雨南道了一声谢,张口喝了,果然鲜美清爽,美味无比。
“这都是皇上最爱吃的菜……”罗文琪叹息般地低语。
“皇上还喜欢吃你亲手做的木犀糕……”
罗文琪手一颤,险些打翻了汤,“你……你怎麽知道……”
在慕容翼飞宠著他的时候,他常常做木犀糕,皇帝也喜欢吃,并且非他所做不吃。失宠之後,皇帝似乎忘记了木犀糕,他也几年没有吃过了。每次自己做出来,也只有一个人吃,倍添伤感,所以渐渐也不再做,免得触景伤情。
可方雨南从哪儿得知呢?
迎著罗文琪不解的目光,方雨南的笑容变得十分苦涩,“我是听别人说的,皇上喜欢和你在紫藤萝花架下面练字,喜欢弹琴给你听,还喜欢听你唱家乡小调……罗大哥,你很爱皇上,是不是?”
沈默良久,罗文琪脸上慢慢浮起一层光彩,“是,我很爱皇上,从十岁那年就爱上了他,为了他,就是死我也愿意。可惜,皇上没有爱过我……”
“你长得美,又温柔,又和善,又这样爱他,他为什麽不爱你?”方雨南怎麽也想不通。
罗文琪轻笑,“我爱他又怎样?这宫中被宠幸过的侍卫哪个不爱皇上?他英俊潇洒,风流有情趣,多才多艺,体贴缠绵,每一个人都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他又怎麽可能去爱每一个人呢?”
“这个花心大坏蛋……”方雨南气得骂了起来。
罗文琪大惊失色,忙掩住他的口,“你怎能骂皇上?幸而是我,要是换别人听见了,非一状告到皇上那儿不可,那可就糟了。”
“告了又怎样?我还当面骂过他哩……”
“原来皇上这样宠你……”罗文琪怔怔地瞧著方雨南,“你心里也爱皇上,是吗?”
方雨南大摇其头,“我死也不会喜欢这个花心萝卜的……对了,罗大哥人这样好,我要劝他喜欢你……”
罗文琪被他逗笑了,“别傻了,皇上喜欢谁就是谁,哪是我们能挑的。”
如果皇上要爱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方雨南……
可笑的是,方雨南居然宣称死也不会喜欢慕容翼飞……
世事无常,因果循环,谁又会想得到呢?
罗文琪叹道:“皇上要立皇後,宫里都在为立後大典准备,这一阵子怕是不能天天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