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要来生,朕要你今世就和朕永远相守……”
可是那深爱的人为什麽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小人儿一点留恋也没有……
“南儿……”
狂乱的呼起骤然惊醒了慕容翼飞,猛地抬起头,到处寻找……
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终於想起这是在无心斋,方雨南静静地躺在檀木床上,依然昏迷著。
慕容翼飞疲惫地揉著额头,已经两天了,小人儿除了偶尔睁开过眼,一点意识也没有恢复。
虽然是做梦,可是他心里仍在砰砰乱跳,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如此清晰,竟如真实发生的一样。
小人儿当真会离开他吗?
慕容翼飞轻轻抚摸著那憔悴的脸庞,自从两人相识以来,方雨南几乎三天两头出事,不是高烧就是断骨,这一次甚至险些被杀,难道自己的恩宠带给他的只有灾难吗?
小人儿从来没有说过爱他,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可他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倾心相恋啊……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一件事,小人儿始终没有回应过他的情感……
一种不确定的恐慌在心头悄悄蔓延。
“你真的不会喜欢朕吗?南儿,为什麽你这样固执?朕所做的一切,你都熟视无睹吗?”
慕容翼飞喃喃著,搂住了那纤细的身子。
忽然,方雨南腰间有块硬物硌住了手。
顺手抽出,原来是个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顿时怔住了。
这是他送给小人儿的翡翠玉佩!
方雨南竟然摘下了他亲手挂上的玉佩!
手掌中另外一块羊脂并蒂莲玉佩看上去格外刺目。
小人儿精心收藏著这块羊脂白玉,并且和翡翠同时放在一起,难道暗示了什麽?
恍惚间想起,方雨南昏迷时曾经说过什麽……
“君青哥,对不起,对不起……”
方雨南呢喃的语声又响了起来。
不错,就是这个君青哥!
他怎麽从没留意过个事实?方雨南心中有一个感情至深的男人,甚至在最危急的时刻都忘不了他,那又意味著什麽?
慕容翼飞脸色一下子阴沈似水,以前在感情上都是一帆风顺,致使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方雨南也可能早已喜欢上了别人!
可是并不曾见小人儿与什麽人有过亲密的往来……
阴影渐渐在他心头扩大,难以排遣。
“小福子。”
福全应声而入。
这两天主子不顾伤势,一直呆在无心斋守著方雨南,谁劝也不听,结果过度劳累,人瘦了许多,胡子拉碴的,好像骤然老了十岁。
从前的主子多麽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果然情字伤人啊……
慕容翼飞冷冷道:“去查查这块玉佩的来历,看看是属於哪个人的。”
福全接在手中摩梭了几下,正反面仔细观看,“主子,这是西域进贡的上等羊脂白玉,宫里才会有,而且玉佩一角刻有御字,应该属於皇上的器物。”
“什麽?是朕的?朕怎麽没印象?”慕容翼飞夺在手中,反复地查看。
福全记性极好,“奴才想起来了,这是十年前皇上刚登基时,西域送来的贺礼中就有这个羊脂玉并蒂莲,後来,皇上佩带过几天,再後来,皇上就赏给了人。”
慕容翼飞渐渐回想起来了,“等等,君青哥……君青……邵君青?这块玉佩朕赏给了邵君青!”【红尘】
久远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那个清丽绝俗的身影恍然如在面前,澄澈如水晶的眸中,仍是一样的孤傲、清高与倔强……
那是慕容翼飞登基後的第三年,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这个名叫邵君青的少年侍卫。他孤高自许,恃才傲物,正是这与众不同的气质使皇帝著了迷。可是,最初的热情过去之後,邵君青的孤傲与倔强就显出了绝不妥协的一面。虽然没有激烈的争吵过,可是一些互不低头的对峙与负气,让两人逐渐产生了裂痕。恰巧就在此时,罗文琪出现了。
那如玉般的温柔,似水样的聪明,一下子夺去了帝王的心,恩宠得直似蜜里调油,时刻不离。邵君青感受到了冷落与孤寂,空叹春花秋月,独对灯火黄昏,内心里盼君王,可是却不愿低声下气去讨好巴结,天长日久,郁结於心,终至病倒。
後来邵君青出宫回家养病,慕容翼飞就再没见到过他。等到三年後消息传来,方知他已病故,当时吩咐内务府拨银一千两厚葬。也伤感过几天,在善解人意的罗文琪安慰下,慢慢便淡忘了这件事。
万万没想到,方雨南竟然就是邵君青家抚养长大的。
慕容翼飞心中一片茫然,腿一软,跌坐在椅上。
世间有因必有果,邵君青为情而殇,自己却爱上了与邵君青情义深重的方雨南!
难怪小人儿心中有著隐痛,始终无法释怀。
邵君青苦苦追求不到的爱情,他给了方雨南。而方雨南却在苦苦逃避著他的爱……
这块玉佩想必是邵君青最珍视的东西,最终传给了方雨南。而方雨南将它和翡翠玉佩并放一处,足见此玉在他心中位置。
是否这也代表了邵君青在小人儿心中的位置?
如果,方雨南爱著的人是邵君青,那麽,他就永远不可能赢。
因为,谁也无法打败一个不存在的对手。
平生第一次,慕容翼飞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悲哀……
福全非常理解皇帝此时的心,叹息著道:“主子也别泄气,只有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方雨南重情义,心肠软,如今已经对皇上有了情意。若是日後长留在皇上身边,迟早会被皇上的深情感动的。”
慕容翼飞心中一动,是啊,只要能够长相厮守,小人儿怎麽会不动心呢?
此刻,微微一声呻吟,方雨南睁开了清澈的眸子。
“南儿……”慕容翼飞紧紧抱住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百感交集……
一颗大大的热泪缓缓落在方雨南苍白的唇上,又一颗,再一颗……
怔了好半天,方雨南才明白过来,这是慕容翼飞的眼泪!
刹时,一种强烈的悸动击穿了心脏!
原以为再也看不见这张熟悉的俊美面容,生死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慕容翼飞深刻在了脑海中……
想也没想,抬起头,那沾满泪水的唇吻住了慕容翼飞……
舌尖尝到了泪水咸涩的滋味,仿佛心也泡在了泪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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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庆儿?”御书房内,太後目光炯炯,紧盯著批阅奏章的皇帝。
慕容翼飞漫不经心地放下毛笔,“母後是想知道儿子的真实想法?”
太後心一紧,“皇上难道想杀了庆儿不成?”
“朕岂止想杀了她,还要灭崔家满门,株连九族!”
“皇上!”太後吓得脸色雪白,“方雨南又不曾死,皇上一定要下这狠手吗?”
慕容翼飞哈哈大笑,“儿子倒忘了,母後也姓崔,这株连九族的罪自然不能加。何况要不是母後给了鹤龄丸,也救不了南儿。只是庆儿的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胆敢假传母後的懿旨,单单这一条,死罪就难免了吧?”
太後心下明白,慕容翼飞必然会借这次事件大做文章,杀了一个崔庆儿事小,崔氏家庭若是因此而被屠灭,那就是塌天的祸了。
她定了定神,“庆儿的确罪该万死,不过,皇帝看在崔家一门多年效力朝廷,忠心耿耿,就不要再追究其他人了。”
慕容翼飞似笑非笑,“母後原来不是为庆儿求情来的,倒是为了崔家。好,儿子不敢违逆母後的意思,崔氏一门不予追究。不过崔实教女无方,朕已撤了他大将军之职,赏良田千亩,白银万两,放他回乡养老。崔庆儿擅杀朝廷官员,本应处死,看在母後的份上,饶她死罪,废为庶人,幽闭後宫,永不赦免。”
如此处分,已算宽大,可是太後仍然黯然无语。慕容翼飞借此一举削除了崔家的实权,从此崔氏一族再也不能翻身。
没有了崔氏家庭在朝廷的支持,她这个太後只落了一个名义,什麽权势都没有了。
“唉,方大人哪,你这条命真的是鹤龄丸捡回来的……”锺太医摇著白发苍苍的头颅,一脸的庆幸。
方雨南虚弱地斜倚在床栏上,看得笑了起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您老人家不是常说这句话吗?”
锺太医唬起了脸,“那也不是你这种由命法,三天不到晚就要丢小命,老头子都快被你吓出毛病来了。”
如果真的死了,也许就不用这麽烦恼……
锺太医多次给方雨南看病,心中颇为喜欢这与世无争的小侍卫,将药箱里的宝贝全摆在桌上,一一说明如何服用,最後拿出一小瓶药,“这是给你那小不点吃的,一天两次,可别忘了。它被踢了一脚,内脏受了伤,不好好治,迟早要病发呜呼的,到时你可别哭死。”
方雨南怜爱地亲亲怀里的小不点,要不是它拼命护主,引来了罗文琪,只怕自己早就一命归西了。
“对了,罗大哥怎麽样了?”
锺太医笑呵呵地道:“放心吧,罗大人只是失血过多,静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方雨南怔了怔,“罗大哥两次救过我的命,可是我……”
“你觉得对不起罗大人是不是?”锺太医慈爱地抚摸著方雨南的头发,“孩子,那不是你的错,别老是责怪自己,不然,你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几句话说得方雨南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勉强笑道:“怎麽会?咦,你给我的医书呢?我要好好跟你学医术,也去悬葫济世……”
忽然,门外传来了吵嚷声,锺太医侧耳一听,“是那个百夷小公主朵娜,我说方大人,你可千万别和她有什麽事,她是未来的皇後,要是皇上起了疑心,怪罪下来,那可不得了……”
方雨南微微苦笑,看来这件事宫中无人不知,连锺太医这样的老实人都有所耳闻了。
门外的侍卫哪里拦得住朵娜?没一会儿,那娇俏的身影便如蝴蝶一样飞了进来。
“雨南哥哥,你吓死我了,谁要处死你?那些家夥又不准我出宫来看你,来了这里也不让我进来,”朵娜一把便抱住了方雨南。
她力猛劲足,方雨南只觉得气为之窒,顿时剧烈地闷咳起来。
锺太医吓得腿都软了,忙拉开朵娜,“小公主,方大人差点被闷死,您难道还要再闷他一回?”
朵娜不愿意放手,略松了些,盯著方雨南左看右看,“脸色还不错,不应该有事吧?”
“那是吃了鹤龄丸,人刚缓过来……”锺太医像老母鸡护鸡雏似的左拉右挡,好不容易才让朵娜的手放开,犹自唠叨不休,“这鹤龄丸世上只有两丸,无比珍贵,皇上吃过一粒,剩下的这一粒还是从太後手里要来的……”
“什麽?鹤龄丸?是用西域的鹤龄草做的?”朵娜惊叫起来。
“是……是啊……”锺太医被弄得晕头转向。
朵娜急得又一把抱住了方雨南,“雨南哥哥,那个药不能吃,快吐出来!”
方雨南实在没力气挣脱,无可奈何地道:“我已经吃了好几天,还怎麽吐啊?公主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切都好。”
“你懂什麽,鹤龄丸是能起死回生,强身健体,可是我们百夷有一种花,叫金盏玲珑花,它本来是百夷的圣药,吃了也能起死回生,但是和鹤龄草却是克星……”
锺太医瞪眼道:“吃都吃了,也吐不出来了。反正那个什麽金盏玲珑花生长艰难,一百年也未必找到一株,花开只有一个时辰,所以,根本不可能在皇宫里出现。”
朵娜一想也对,瞅著方雨南笑出了声,“你看我糊涂不?”
这笑容是多麽纯洁无邪,仿佛碧波中盛开的睡莲……
方雨南有些眩惑,景花苑初遇朵娜的情形犹在眼前,世事却已过了一个轮回……
她终究要成为慕容翼飞的皇後,就算不是皇後,也会嫁与皇室贵胄,富贵人家……
他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侍卫,而且是以色侍人的侍卫……
早知如此,又何必拖累她?
明明从朵娜的关怀与热情中察觉到了什麽,可必须要硬起心肠,快刀斩乱麻。
脸上的笑容终於恭敬起来,“公主,时辰不早,请起驾回宫吧……”
朵娜顿时恼了,“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些汉人的臭规矩,你偏又来这套,存心气朵娜是不是?”
方雨南黯然道:“公主,以前都是方雨南的不是,不知公主身份尊贵,如今怎可再越礼?”
朵娜睁大了美丽晶亮的眼睛,“我不知道什麽是你们汉人的礼,只知道按百夷的规矩,喜欢了谁就是天神的意思,一定要顺从的……”
锺太医大惊失色,“公主千万莫胡说,这会害方大人砍头的!”
朵娜倔强的一昂头,“我喜欢谁是我的事,谁也管不著。”
锺太医急得跳脚,“我的公主,你还嫌方雨南死得不够快是不是?一定要来插一刀?”
“我不懂,不懂,喜欢一个人为什麽不对?汉人的礼教就是不准喜欢人吗?”朵娜的目光在方雨南脸上轻轻一转,“在这个闷死人的宫里,只有雨南哥哥真心待我好……”
“你们谁都别说了!”福全寒著一张脸急匆匆走入,撩衣跪在朵娜面前,“如果公主是真的对方大人好,就请速速离开,免得再给方大人带来大祸,公主难道不知庆贵妃起初是以何罪名要杀方大人的吗?”
朵娜骤然变了脸色,呆了呆,突然直冲出去。
一瞬间,分明有亮晶晶的水珠从那原本天真无忧的眸中滚落。
“朵儿……”方雨南心下一痛,伸手便想去拉。
屋中倏然变得十分安静。
方雨南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颓然落下。
锺太医摇了摇头,背起药箱,唉声叹气地走了。
茫然半晌,方雨南喃喃道:“是我做错了吗?我又害了一个人……”
福全握住了他的手,“别老想著是不是害了别人,先想想怎麽保全自己吧。宫里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算皇上相信你和公主没什麽,那些妒贤嫉能的小人还不趁机作乱?庆贵妃只不过没得逞,要是皇上迟来一步,你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了。”
“谢谢你搬来了皇上,救了我一命……”
福全恨恨道:“早知道不救你,我也省得多操这份心!”
方雨南浅浅一笑,“假如死了,倒真的是省了很多人的心……”
福全心头猛然一震,这淡淡一句中,包含了多少无奈……
在生死线走了一遭,方雨南似乎变了很多,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份沈静与深思,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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