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慕容翼飞消失不见,柳星才发出一声呜咽,“皇上,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小柳儿是真的喜欢你吗?我不要那些赏赐,我只要皇上喜欢我……”
璀灿夺目的珊瑚树放在了柳星面前,映出了那美丽脸庞上静静滑下的泪。
到了无心斋门外,慕容翼飞把所有的人打发走,小人儿喜欢清净,他也只想和小人儿单独在一起。
院里黑乎乎的全无灯火,这小人儿还是这麽省钱,不到黑得看不见绝不点灯。
收起雨伞,刚踏上台阶,突然发觉旁边蜷缩著一个小小的身影,心中一惊,忙蹲下身来看时,正是方雨南,神情呆滞,双目无神,浑身透湿,不停地往下滴水。
“你怎麽弄成这样?”慕容翼飞又惊又怒又心痛,拉起他便走。
方雨南如梦初醒,似见了鬼一样,一跳向後跃开,叫道:“我没有勾引你,没有不知廉耻……”
“谁说你勾引了?你从哪儿听来的鬼话?”慕容翼飞一把拽过方雨南,“你想害病不成?”
“让我走,我不是在勾引你,你找别人去,我求你……”方雨南似疯了一样,拼命挣扎。
慕容翼飞哄他不住,一急之下,双臂死死勒住人,怒吼一声:“住口!”
方雨南一呆,傻傻地看著慕容翼飞,隔著衣服感觉到宽厚的怀抱里传来的热气,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慕容翼飞一语不发,抱起小人儿便进了房,迅速脱光了他的衣服,拿来布擦干身上的水,用锦被裹住了人。
一股从心里到外的寒冷,席卷了全身。那是一种绝望的寒冷,被整个世间抛弃的寒冷,茫茫然而无措,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这种绝望的的模样令慕容翼飞心痛之极,握住了小人儿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朕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方雨南似乎没听见,只是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慕容翼飞,喃喃道:“为什麽大家都说我勾引皇上?我真的没有,可没有人相信我……”
慕容翼飞心一抽,小人儿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宫中的流言蜚语,诸多的勾心斗角,都指向了他。
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小人儿才使他如此痛苦的……
难言的自责和内疚涌上心头,凝视著方雨南半晌,慢慢吻住了他。
没有从前的炽热与霸道,有的只是柔情和温暖,轻啄细吮,如一股春风吹进了方雨南的心里,舌尖纠缠之间,点点甘美,温润似酥……
小人儿渐渐气喘不定,淡淡的红晕浮上脸颊,慕容翼飞拥紧了他,低声道:“不是你勾引朕,是朕勾引了你,还教坏了你,所以,如果谁再敢这样说,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没有人说什麽……”方雨南大急,“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不关别人的事……”
慕容翼飞哈哈大笑,一指点著他的鼻子,“你呀,有兴趣逗小不点玩,也没兴趣去胡思乱想,小傻瓜……”
最後这一句说得柔情款款,呢喃私语,语气非常暧昧,直听得方雨南满面飞红,心中暗恼,每次皇帝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意味著下面没好事。
谁知慕容翼飞只是和前几日一样抱著他,非但没有要他,反而十分规矩,连从前的轻薄无聊之举都没了,倒弄得方雨南直嘀咕。
虽然心中仍在悲伤,可依偎在皇帝怀中,不知怎的,心居然宁定下来……
或许,自己孤独太久,太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良久良久,慕容翼飞低语:“你喜欢朕吗?”
方雨南怔住了,喜欢皇帝?做梦也没想过。在他心中,皇帝根本是不可能与常人平等相处的。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可接近,方雨南别的本事没什麽,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帝心高如天,九重不可知,喜欢皇帝只能是自讨苦吃。
慕容翼飞小人儿发呆,叹了口气,“假如朕是个普通人,你是不是有可能喜欢朕呢?”忽然淡淡一笑,“你从来不要朕赏赐的任何东西,只想自食其力,不想欠任何人的情……”
方雨南张口结舌,却又辩解不得,皇帝每一句都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个皇帝实在是聪明过人……
轻轻抚摸著小人儿光滑的脸颊,慕容翼飞心中暗叹,身边有几个人能像方雨南这样,不慕荣华富贵,不贪权势利益,本分做人,或许,这就是自己放不下的原因吧……
“你不用急著回答,朕会慢慢等,如果一年之後,你还是和现在一样,朕就送你出宫,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方雨南又目瞪口呆,这是那个一向霸道的皇帝说的话吗?居然大方地要放自己走?有没有听错?肯定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看到小人儿满面疑惑,慕容翼飞却只一笑,拥著他便闭上了眼睛。
方雨南哪里能睡著,满腹猜疑,连今日邵大德的事也忘了,左思右想,脑袋都痛了,也想不通皇帝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宽容。
无意中一回头,看见了慕容翼飞沈睡的面容,俊美如神,棱角分明的唇微微翘起,天然便是一个魅惑的笑容,令人著迷……
叹了口气,至今仍没想过自己对他的感觉,或许,根本不愿意想……
突然,朵娜清丽如画的脸闪过脑海,顿时一怔,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天气清淑温和,正是三春光景,筹备了一个多月的百花会终于在御花园的凝碧湖畔举行了,但见湖水澄清见底,水中蔓草牵引,绿发丝丝。岸上处处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奇花异树,嫣红万紫,俪白妃黄,灿若锦云,清风细细,妙香阵阵,好一派人间风光。
凝碧湖东岸是庆和宫的花会,西岸是静宜宫的花会,庆贵妃与静贵妃为了斗败对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挖空心思,誓要争得第一。
皇宫内外,朝廷上下人等及大臣们的内眷及子女今日全部聚齐,共赴盛会。湖两岸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处处可闻。
慕容翼飞陪着太后观礼,没有方雨南跟着,倍觉无聊。虽然知道他不喜热闹,可是一刻不见便觉得难受,转头对罗文琪道:“叫方雨南来吧。”
罗文琪不解,“方雨南不是已经告假了吗?”
皇帝咳嗽一声,“朕有急事吩咐他……”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分明是托辞,想见方雨南罢了。罗文琪心中酸楚,黯然向无心斋走去。
刚到门口,就瞧见方雨南拎着个提篮出来,忙一把拉住,“皇上让你马上去百花会。”
“我告了假去看君青哥,不能去百花会的。”
罗文琪一惊,“你疯了,不去百花会,去见什么哥,你想让皇上再像上次那样发火吗?”
方雨南怔了怔,凄然道:“活着都热热闹闹的,谁还管去世的人……今日是君青哥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给他上坟,看一看……”
罗文琪默然,半天才道:“要不然,你先到皇上那儿去一会儿,再溜走就是。”
方雨南迟疑片刻,“今日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皇上……”
“为什么?”罗文琪大惑不解,“我从来没见过皇上这么喜欢一个人,对你,他确实是真心实意,你却总是拒绝,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你对皇上一点也没动过心?”
方雨南凝视着罗文琪秀丽绝俗的面容,“罗大哥,我从十一岁起就一直听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前,有个才华出众的侍卫,长得非常俊秀,为人清高。可是他终究还是爱上了皇帝,皇帝一开始也很喜欢他,两人有过大半年快乐的日子。只是他脾气孤傲,常常会和皇帝闹别扭,但是皇帝都宽容了,所以他爱皇帝爱得刻骨铭心,情痴一片。谁知道,皇帝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侍卫,美秀出色,温柔可人,从此皇帝就宠爱了新侍卫,冷落了他。如果他肯服软一点,也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但是他太骄傲,宁可选择一刀两断,也绝不低声下气……”
罗文琪脸渐渐白了。
方雨南苦笑,“他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很快抑郁成病,回家休养,他常说自己得的是心病,是没药医的。拖了三年,终于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只说了一句话:帝王是没有爱情的……”
“他……他叫什么名字?”罗文琪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了。
“他的名字叫邵君青,皇帝的名字叫慕容翼飞,那个夺走他宠爱的人……”
罗文琪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叫罗文琪,是不是?所以你知道皇上喜欢和我在紫藤萝花架下面练字,喜欢弹琴给我听,还喜欢听我唱家乡小调,喜欢吃我亲手做的木樨糕……”
一滴清泪落入尘土之中,“是,我就是那个服侍了君青哥三年,听了三年故事的人。”
罗文琪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喃喃道:“报应,真是报应……”
突然回身飞奔而去。
有因必有果,世事总是这样巧合……
对方雨南而言,慕容翼飞本来只是存在于故事中的人物,永远都是不真实的,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出现在他面前,要了他,并且对他说喜欢两个字……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邵君青临死前那泣血一言,永远……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
四碟亲手做的小菜,一壶酒,两个酒杯,荒野里凄风阵阵,无限感伤。
因为邵大德个性暴烈,恨极邵君青得宠之事,故此严令家人不准上坟,加上邵母已经去世,无人过问,故此几年来邵君青的坟前冷落,每逢忌日只有方雨南前来拜祭。
君青哥,已经三年了,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解脱了那些痛苦的过往,应该过得很快乐吧?再想不到的是,你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遭遇,现在轮到我了。
你那麽眷恋慕容翼飞,梦想著有一天,他为你吹箫,为你弹琴,单独为君青哥做一件没有为其他人做过事,可是直到你离开,这个心愿都没能实现……
罗大哥是个好人,你没有怨过他,你怨皇帝的薄情,却又放不下,爱恨交集,最终害了你……
一滴清清的水珠落在翠绿的春草上,又轻轻从草尖滑下,隐入尘土。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皇帝,在第一次被强行侍寝之後,他知道自己心中有怨,不但来自皇帝的强迫,也有为邵君青的不平。不管皇帝如何宠爱,他始终没有任何感觉,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一个欺骗了邵君青又强占了自己的人而已,假如对方不是皇帝,他一定会拼死反抗!
可是他不能,一个株连九族就可以使邵家陪著他一起毁掉,一切只有隐忍。幸而他天性是个没有烦恼的人,从不记仇,否则,他一定会和君青哥一样气死的。
然而在慕容翼飞身边久了,渐渐了解了他的个性、才华和魅力,这才明白为什麽邵君青和罗文琪会爱得死心踏地……
身为天下君主,慕容翼飞勤政爱民,温厚仁慈,对待下属宽宏有加,为人机敏睿智,果毅决断,文武双全,情趣雅量,风趣过人,除了风流花心之外,几乎没什麽缺点。
这样的人天生多情,也天生无情……
所以,君青哥对爱得慕容翼飞有怨,却爱得无悔……
方雨南第一次认真思索他和慕容翼飞之间的事,谁都能想明白,就是想不明白自己。也许在他心目中,慕容翼飞永远都是邵君青一生挚爱的情人,而他,只是一个看著这场悲欢离合的过客……
天空阴阴的,薄云流动,远处青烟朦胧,如在梦中。
坐了许久,方雨南起身仔细整理著邵君青的坟,拔去杂草,重新堆一层新土,再用石头垒实,这样就不怕夏天的雨水冲坏。
最後倒上了酒,“君青哥,我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看你……”
摸摸贴身荷包里的并蒂莲玉佩,这是君青哥唯一留给他的宝贝,缠在腰里,时刻不忘。
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再怎样牵肠挂肚,也要分开……
回到哪里去?邵家容不下他,皇宫又充满了诡诈和争斗,天下何处是归宿?
朵儿还在景华苑中等著自己,无论怎样也得帮她逃出皇宫再说。
抬头眺望,风光如画,心底的郁闷减轻了许多。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循声望去,人一下子僵在原地。
远处飞驰而来一匹神骏的白马,疾如旋风,先看还是一个小黑点,转眼便已显出身形,慕容翼飞一身白衣,潇洒的英姿在高远的天空映衬下格外不凡。
皇帝怎麽会到这里来?
还没容他想清,骏马已急速驰到近前,慕容翼飞猛一勒马头,白马奔跑中围著方雨南打了两个旋,骤然停住。
“谁准你私自出宫的?百花会这样的大事你都敢扔了朕跑掉,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训斥声劈头盖脸便砸了下来。
皇帝总是这样霸道和蛮不讲理,解释也是多余,索性不吭声,等著风暴来临。
感觉凌厉的目光只在身上打转,等了又等,不见下文,奇怪地一抬头,却见慕容翼飞脸上尽是促狭的笑容,就差没笑弯腰了。
原来皇帝在吓唬自己……
小声嘀咕:“吓死我有什麽好处……”
慕容翼飞哈哈大笑,“谁要你总是这麽有趣。”俯身伸出一只手,“来,上马。”
“回宫吗?”一想到那压抑的地方就没精打采。
“小傻瓜,你想回去朕还不想回去呢,今天民间也有百花会,朕快有十年没看过了,要不要去看?”
怔怔地看著马上的人,竟有一种眩目的感觉,过了片刻,慢慢伸出了手。
慕容翼飞用力将方雨南带上马,坐在自己身前,从背後搂住他,抖缰缓行。
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皇帝同骑并驾,方雨南有点恍惚,悲伤的情绪还没散去,却又要面对这一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皇上不问我为什麽要出来?”
慕容翼飞轻描淡写地道:“你想说自然会说,你不想说朕也不问,一切随你。”
方雨南愣了半天,才喃喃道:“皇上为什麽不在宫里看百花会呢?”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你陪著,百花会就成了百草会了。”
方雨南心砰砰大跳了几下,竭力不去想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
“好好的,你跑到外面来做什么?一定是不想呆在宫里,出来踏青游春。这样的好事也不叫上朕……”
“皇上是微服出巡,可不能自称朕,不然别人一听就知道了。”方雨南赶忙岔开话题。
“这倒是,从现在开始得自称我……”搂紧怀中的人,“不过,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朕……不,就说我是你哥哥。”
哥哥?亏皇帝想得出!
方雨南低下头,掩饰住通红的脸,“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