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猛然嘶鸣一声,摩云抬头一看,远处,隐隐出现一抹绿色。
那是沙漠泉水滋养出的绿洲!
“快,快……”摩云大吼,死命地踹马蹬,雪光虽然已精疲力竭,可还是奋起最後一点残余的力气,冲向泉水。
就在接近泉水的一瞬间,雪光再也支持不住,前腿一软,卧倒在地。
摩云一头跌了出去,百忙之中,将罗文琪护在怀里,双双滚在水边。
“阿宣,醒一醒,有水喝了……”可是那昏迷的人嘴唇微动,却无法回应。
摩云什麽也顾不得,含了一口水,捏开罗文琪的小口,吻了上去,将水喂入。
罗文琪仍然只是本能地吞咽,摩云一连喂了十几口,一声细微的呻吟从那柔软的唇中吐出。
终於渡过最危急的时刻了。
准备再喂犀牛角粉时,才发觉已然用完了,心下大惊,罗文琪尚未完全脱离危险,若无药物护身,只怕伤势还会恶化。
出征打仗的人自己都会备一些药……
摩云伸手便探入罗文琪的怀中摸索。
手指倏地触到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仿佛被电击了一样,差点跳起来。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强按捺下内心的悸动,仔细一搜,发现了好几瓶药,药瓶上都写著字。幸而他跟罗文琪读过一年书,汉字大体认识,看了一遍,挑出一瓶雪芝九转丹,倒在掌中一看,正好是九粒雪白如玉的药丸,清香扑鼻。
含了药一粒粒喂罗文琪吃下,又喂了他几口水,这才放心。
“阿宣,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地走出沙漠,然後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摩云还想再说什麽,可是眼前一阵昏黑,便倒了下去,双手犹自紧搂著罗文琪的腰。
黑夜降临了,笼罩住天地。大漠长风卷集而过,留下亘古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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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一簇簇雪白的茉莉花幽幽飘香。小溪中流水哗啦啦,清可见底,无数细小的鱼儿团团聚在一起,倏忽又散开无踪。
“五哥,快下来,我教你游泳……”小罗文琪脱光了衣服,“扑通”跳下水,茉莉花一般玉雕雪堆的身子在清澈的水里灵活地转折,激起朵朵水花。
年轻的摩云踌躇著,生长在大漠的他向来不识水性,看见流水就眼晕。几次鼓足勇气脚探到水边,又吓得缩了回去。
“原来五哥也有害怕的时候……”小罗文琪游到岸边,瞅著摩云嘻嘻笑。
摩云不服气,鼓起腮,挥拳向下一砸,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站在水里,顿时腿脚发软,不无论怎样,就是死活不敢动弹。
小罗文琪眨眨晶亮乌黑的大眼睛,偷偷一笑,便自顾扑在水中尽情嬉戏。水流抚过他柔软纤细的身子,反射出珍珠一样的水晕。
摩云看呆了,目光紧紧追逐不放,心里却想起了小罗文琪讲过鲛人的故事。
这不就是一条快乐的小人鱼?
忽然,小罗文琪惊叫一声,似是被什麽缠住了,挣扎了两下便沈了下去。
摩云大骇,早忘了自己不会游泳,拼命冲了过去。靠近小罗文琪时,水已淹到了脖颈,身体一轻,脚步不稳,一下子滑入水中。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大手抓到了熟悉的小手,用力一拉,那小小的身子便飘然上浮,可是他自己却一头栽到了底。
大量的水灌进了口鼻耳中,异常难受,呛得不能呼吸……
一股力量托著他浮上了水面。
“看,在水里一点也不可怕,很好玩的……”小罗文琪笑得十分狡黠。
愣了半天,才明白这是一个小圈套。
怒气勃发,拖著小罗文琪一路走到水岸边,一手勒住那光滑水润的身子,一掌接一掌狠狠打在雪白嫩臀上。
什麽都可以开玩笑,唯有生死大事不可以拿来开玩笑!
他知不知道,自己一生都没有这样惊骇过……
小罗文琪被打得哇哇大叫,手足乱划,怎麽也挣脱不了。挺了十几下,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五哥,别打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听见凄惨的哭声,摩云才惊悟过来,停手看时,雪臀已经被打得红肿,道道赤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连忙抱起那哭成一团的人儿,轻拍著後背以示安慰,满面都是歉意。
小罗文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咽著说:“我……我只想让你下水游泳不害怕……不是故意骗你的……”
摩云打著手势,连连道歉。小罗文琪越加大哭,闹得他手忙脚乱,暗自後悔,明知阿宣的性子外柔内刚,受不得一点委屈,却偏偏下这样的狠手……
只好认罚,罚什麽都可以……
小罗文琪忽然吐了吐舌头,拍手大笑,“你说的啊,罚你抄写四书一遍……”
又上了个大当……
秀丽绝伦的脸上泪痕未干,清新的笑容犹如盛开的茉莉……
痴痴地看著,倏然发觉那纤软光溜的小身体紧贴在自己赤裸的胸膛,滑腻如脂,自己抚慰他後背的手不知何时也变成了轻轻地摩挲,一阵阵的火热从掌心直传遍全身……
心中一悸,慌忙压抑住绮思异念。
乱跳的心脏几乎蹦出了口,不自禁地打著手势问:“阿宣喜欢五哥吗?”
“喜欢,我当然喜欢五哥。”开心地抱住了青年的脖颈,浑然不知这句话意味著什麽。
一股热血涌遍了全身……
阿宣,我要你的人,要你的心,我等你长大,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你的一切都给我,我们永远不分离……
记住,你十二岁那年,就已经许给了我……
迷迷糊糊中,摩云喃喃著:“阿宣,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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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骨的寒气冻醒了摩云。
春天的大漠白天十分炎热,堪比火炉,晚上却非常寒冷,滴水成冰。
赶紧用自己的身体盖住罗文琪,又去拽雪光的缰绳。雪光极有灵性,便走过来卧倒在旁边,温软的腹部贴住两个人,阵阵热气便传了过来。
一低头,忽见如星光般闪亮的眸子正看著自己,不禁大喜,“阿宣,你醒了,真是太好啦……”声音不自觉地发颤,竟如哭泣。
罗文琪慢慢拿过他的手,凝视著手腕上交错的刀口,“你太傻了,为什麽要这样救我?”
如果就此长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为国捐躯,多麽荣光,尘世间一切情缘,都将化为无形。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阿宣……”摩云眼睛迸射出火焰也似的热烈光芒,仿佛要烧融罗文琪。
这眼光实在太熟悉了,曾经,自己的眸光也是同样的热烈与深情,在看向慕容翼飞的时候……
“可是,你不再是从前的五哥,而是伊沙可汗摩云,老天真会开玩笑,让我救了你,又要我们在战场上刀兵相见……”轻轻拨开了话题。
一瞬间,罗文琪凄楚的眼神生生割痛了摩云的心……
“不会的,我发誓绝不会再有战争,你说过,我们可以议和,从此睦邻友好,永不交战……”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他无法接受在战场上和阿宣相见,这一身的伤,说到底都是自己造成的……
活了三十年,所有的痛心全是为了怀中人……
罗文琪苦笑,就算没有战场上的敌对,那又如何?这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了……
天缺了,女娲可以炼石补天,心缺了,再也修补不得……
“马鞍上挂著的布袋里还有一点牛肉干,你拿过来,我饿了……”
心知罗文琪是不愿再提这些烦恼事,摩云默然,伸手取下布袋,倒出几块拳头大小的牛肉干,一点点细心撕开,喂入罗文琪口中。
“幸好听了你的话,没杀雪光,不然,也找不到这个泉水……”
罗文琪一怔,歉疚涌上了心头。
只因雪光是那个永远也忘不了的人所赠送,他才如此任性地保护……
拿起匕首割下一块干净点的布条,从怀中挑了瓶金创药,涂上摩云手腕的伤口,再用布条细细缠绕住。
摩云一动也不动,目光随著罗文琪的动作转,几次话到口边,却怎麽也说不出。
阿宣,我喜欢你,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不用问,罗文琪也知道摩云想说什么,换了任何人,他都可以冷静而巧妙地回绝掉所有的异想。可是,面对摩云,他竟不忍心……
少年时不懂五哥异常的举动,等他懂得爱一个人之后,便逐渐理解了那些无言的情意。
他爱了慕容翼飞十四年,摩云却爱了他十二年,上天让他为无望的爱而绝望时,却又给了他一份真挚的情……
为何上天总爱如此捉弄于人呢?
自己深尝过的痛楚,难道也要付诸在摩云身上?
转开眼光,不去面对摩云眸中热切的眷恋,低声问:“五哥,当年,你怎么会被人追杀到洛阳白马寺的?”
阿宣分明是在逃避,甚至不让自己有表白的机会……
一如少年时那样聪颖绝伦,事事占得先机……
你不想让我爱你吗?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是舍不得我伤心,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睡梦中也紧皱的眉头,是为了你喜欢的人吗?
多想问个清楚……
然而,阿宣是那样骄傲与自尊,怕只怕,说清问明,那一份曾经有过的兄弟情谊也就化作流水,再也不能挽回……
如果是这样,那他宁可不说,只以五哥的身份去疼他惜他……
想到这里,一个欣慰的笑容浮上了面容。
紧搂住罗文琪的身子,恨不能将他揉入身体里,这样的肌肤相亲,能拥有一刻是一刻……
“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本来应由我继承可汗之位,可我二叔勾结了斛律部、吐突邻部等几个部落,又联合柔然,突然起兵,杀散了副伏罗部的精锐。部下拼死掩护我逃了出来。我二叔誓要斩草除根,一路追杀,我无路可走,就不停地向南逃,结果逃入天朝境内。原以为敕勒兵不能过境,谁知我二叔又买了杀手南下追杀,等我逃到洛阳时,身边的卫士全部被杀光,我也受了重伤。要不是你发现了我,大概我早化成一堆骨头了。”
惊心动魄的经历,在摩云口中说出来,却是平淡无奇,仿佛根本没当一回事。
罗文琪听得冷汗直冒,“幸亏你藏在白马寺,外人不能擅入,杀手没找到你。那后来你离开,是你的族人找来了?”
摩云微微一笑,“我有个同母的嫡亲姐姐嫁给了敕力犍部的首领,她知道我二叔叛乱,便派人找到我,接我回大漠复仇。我花了四年的时间,联合了袁纥部、敕力犍部、幡豆建部等部落,打败了我二叔,夺回了汗位。然后我就回来找你,可是你已经去了京城,等我追到京城时,你又入了皇城。我到处打听,都找不到罗阿宣,只能遗憾地回大漠……”
罗文琪哭笑不得,“阿宣是我的小名,长大成人后自然由长辈起官名叫罗文琪,你当然找不到……”
摩云低低叹息一声,“记得离开京城的晚上,我独自坐在长盛楼喝酒,喝了整整一坛老烧春都没醉。那天是五月初二,下着大雨,一夜雨声到天亮……”
犹如晴空霹雳在罗文琪耳边炸响,一刹那,天地都变成了空白……
那一夜,正是他踏入崔实大将军府的日子!
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以为早忘却的痛苦竟如此清晰地深刻于骨髓之中……
强劲的手粗暴地抓捏着纤细雪白的身子,毫无怜惜,有的只是狂热的侵占与蹂躏……
身体被深深刺穿,剧烈的痛楚几乎令他昏厥,极度的厌恶伴随着眩晕模糊了他的神智,鲜血染透了洁白的丝被……
昏晕过去又被痛醒,长夜尽是无休止的折磨,不知道有多少次,每一次的轮回都那么漫长……
攥透了掌,咬穿了唇,拼命地忍耐,一切代价只为了入宫,去见爱了多年的天子。无论要他付出多少,他也无怨无悔……(详见《九重帝心》)
从崔府出来时,天下着大雨,一步步那么艰难,仿佛在刀尖行走。雨水扑打在身上,流到脚跟,变成淡淡的红,一丝丝蜿蜒在水中,转瞬即逝。
一阵狂风袭来时,眼前的道路旋转如飞,什么也看不清,不得不扶住了墙壁。
终于承受不住胃里的翻腾搅动,拼命地吐,失去力气的身子跪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任由无情的风雨洗刷……
双臂紧抱着肩,蜷缩成一团。大股的泪水突然倾泄而下,无声的痛哭更加撕心裂肺。
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无意间一抬头,风雨朦胧的远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慢走过,越行越远……
是他,五哥……
“五哥,五哥……”他不知道自己在哭喊什么,只是无助地向前伸出手,仿佛要抓住生命中最幸福的温暖……
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五哥,难道你早已忘记了白马寺的阿宣?
微弱的呼唤淹没在狂风暴雨中……
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世人都抛弃了他,从今而后,他只能靠自己,孤独地面对所有的险涛恶浪……
“阿宣,阿宣……”谁在叫他?
一惊而醒,睁开眼,摩云关切的面容深深印在眸中。
原来,那一夜见到五哥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一刹那的错过,人生便翻开另外一页,不能再回头……
“别怕,五哥在这儿。你做什么噩梦了,一个劲儿叫我?”摩云温存地拭去他颊边的泪痕,心疼欲裂。
从前的阿宣多么活泼快乐,迥非现在这样隐藏着无言地悲伤与忧郁……
“没什么……”罗文琪勉强笑了笑,挣扎着坐起。
天已经亮了。
沿泉水四围方圆几里地绿意葱茏,水边芦苇摇摆,水鸟翩跹,野兔、黄羊等不时出没,一派生机勃勃。
摩云想办法猎了一只黄羊,哄着罗文琪喝了热血,用匕首剥了皮,割了些干芦苇,点火烧烤起来,青烟缭绕,香气四溢。
衣服被挑裂成两半,随风扑摆,几次差点烧着,摩云索性脱了,蹲在火边忙碌,火光将赤裸的上身映得通红。
罗文琪倚在雪光身上,静静地瞧着摩云忙来忙去,唇边不自觉浮起了笑意。
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感觉这样安谧了,自从到了边关,一直在疆场上征杀,身心俱疲……
摩云忽然跑了过来,拿一块湿布小心翼翼擦净罗文琪的脸,“你爱干净,不过身上有伤,别碰水,我先替你擦一下,在这里养几天伤,等好一点再洗澡,好不好?”
罗文琪“扑哧”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想洗澡?”
“瞧你一个劲儿盯着泉水,就知道你想什么了。”摩云嘿嘿一笑,爱怜的眼神直看进那清澈如泉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