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耶氏惊叫道:“该死,摩云骑的是罗文琪的马!给我拦下马,不可伤了伊沙可汗……”
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拦过来,雪光已跃上沙丘,闯入柔然军中,顿时将队伍冲了个乱七八糟。
罗文琪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突然发足疾奔,一眨眼已冲在包围圈之外,腾身纵起,飞腿踢下一名柔然骑兵,抢过大刀,翻身上马,直取小耶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电光石火一刹那,待小耶氏回过神,罗文琪的刀已经劈向了他的面门。
“啊……”小耶氏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当……”兵器撞击的声音刺耳之极。
七八名卫兵各使刀枪,挡住了罗文琪劈下的刀。
小耶氏吓得心胆俱裂,浑身如筛糠似的抖。这迅捷若风的袭击来无影,去无踪,就算身边围满了卫兵,他还是觉得黑暗中不知何时又会有一刀砍来。
罗文琪一击不中,绝不恋战,喝了声“走”,打马狂奔。
摩云紧追在後,两匹快马一前一後旋风般冲向沙漠。
小耶氏回过神来,只气得鼻塌嘴歪,活了这把年纪,第一次在属下面前丢这样大的脸,而且又败在罗文琪手上,如何能容忍?大怒之下,恶念徒起,叫道:“放药箭!”
柔然人的药箭是用草原极毒的地狱花炼制而成,通常射猎猛兽所用。由於地狱花十分珍贵,炼成的药箭也很少,唯独小耶氏的卫队长有三支。只是他从来没有射过人,心中迟疑不决。
小耶氏挥鞭就抽向卫队长,吼道:“你敢不从,立斩无赦!”
卫队长大惊,立刻拉开硬弓,连排搭上三支箭,瞄准了远方奔驰的身影,猛然脱手放出。
破空的呼啸声惊心动魄!
雪光速度极快,已奔在前面。可摩云久在草原,一听风声便知有异,立时兜转马头,疾奔回来。
黑暗中罗文琪无法辨别飞箭的来路,肩上伤口又未愈,不敢盲目硬碰,情急智生,一个蹬里藏身,隐在马腹之旁。谁知这三支箭分上、中、下射来,最下面的那支箭正好射中了战马的後臀。那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将罗文琪甩了出去。
就在此时,摩云快马赶到,俯身一把接住罗文琪,用力拽上雪光,转头绝尘而去。
“给我追……”小耶氏声嘶力竭地叫嚷。连药箭也未能射中罗文琪,气得他几乎要发疯了。
话犹未落,身後忽然杀声四起,一支快骑迅速冲入柔然军中,见人便斩,柔然军顿时大乱。
“飞羽军……”小耶氏吃过飞羽军的苦头,又见一队队精骑层层围上,比自己的三千人马多出几倍,哪敢应战,更顾不上追罗文琪了,拍马便逃。
高靖廷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脾气异常狂暴,劈手抓过一个柔然小兵,怒吼:“说,罗文琪在哪里,否则我砍了你的头!”
那小兵面无人色,牙齿相击,哆哆嗦嗦道:“罗……罗文琪和伊沙可汗跑了……”
“什麽?和摩云跑了?混帐东西,你敢哄我?”高靖廷一拳打得那小兵晕头转向,“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亲眼看到他们同骑一匹马,有说有笑的……”
“胡说八道!”高靖廷怒不可遏,啪的将那小兵摔在地上,又抓住几个喝问,都说罗文琪和摩云从小耶氏手里逃走,向沙漠深处去了。
柳星和庄严面面相觑,绝计不相信,罗文琪和摩云分明是生死仇敌,怎麽会同甘共苦,一起逃走?
高靖廷本已暴跳如雷,听了这话,更是气得面色铁青,心里仿佛有毒蛇在咬,难受之极。
“大将军,定是摩云劫持了罗大哥。你想,罗大哥身受重伤,肯定落在摩云手中,受尽折磨……”柳星几乎要哭了出来。
与柔然刚打过一场恶战,未及休息便踏上了寻找之路,此时的高靖廷声音嘶哑,疲惫不堪,头痛欲裂,异常烦躁,什麽也想不起,只有那几个小兵的话在耳边回旋,“他们是同骑一匹马,有说有笑的……”
不可能,罗文琪怎会和摩云有说有笑?不可能……
那优雅如仙鹤的身形浮现在脑海中,幽澄的眼眸似蕴含了水波的神韵……
他憔悴的模样连庄严都担心起来,“大将军,你没事吧?要不然你在此先休息一下,我带人去找。”
高靖廷用力掐住额角,甩了甩头,“不用,找不到罗文琪,我绝不会停下。休要管小耶氏,快追罗文琪!”
“大将军快看,敕勒兵!”一名了望的哨兵叫了起来。
高靖廷一惊,提马跃上高坡一看,不远处,一长串火把曲折闪亮,迅速靠近,隐隐可见敕勒的旗号。
肯定是为寻找摩云而来的兵马,看情形不下几万人,显然已经发现了汉军的踪迹,分两队包抄而来。
将士们都知道事态严重,目光齐齐聚向高靖廷。
第七章
不能不应对敌人,可又放不下罗文琪,高靖廷一咬牙,吼道:“分兵!柳星,你带三千人去追罗文琪,这里交给我。”
柳星非但不走,反而提枪奔至高靖廷身旁,叫道:“亲兵队,保护大将军,剩下的人跟我迎战!”
高靖廷大怒:“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柳星奉罗将军之命保护大将军,如果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末将无颜回去,定当自杀以谢三军……”柳星凄然一笑,“我想,就是罗在大哥在这里,他也会这样做的……”
高靖廷倒吸口冷气,罗文琪拼死为他挡下冷箭的情景又出现在脑海中……
心头忽然一阵刺痛,这世上,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而不惜性命……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这是他高靖廷一向的原则!
突然反手一拳,“砰”的正击中柳星面门。
柳星面露惊愕之色,似是不敢相信,待要说什麽,身子一晃,已然晕去,被旁边的庄严一把托住。
高靖廷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庄严,带柳星去追罗文琪!”
庄严抱住柳星,向来肃穆的眸中闪过一缕温柔,双臂用力紧了紧,便转身将他交给一名牙将。
“你带一千人护送柳将军去追罗将军,记住,一定要保护两位将军平安返回边城!”
高靖廷冷冷道:“看来,你也牢记你家罗将军的命令了?”
庄严神色不动,“大将军是边关安定之首,庄严哪怕性命不要,也得保护大将军的安全。”
“和你家罗将军的口气一模一样,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庄严不知道这是称赞还是反讽,不好回答,索性不开口。
此刻追踪罗文琪的人马已飞速撤离,敕勒人却越来越近。
第一次,飞羽军的指挥者不是罗文琪。这一仗如何打,只有看高靖廷的了。
众人形形色色的表情无不表露出这个意思,若换了从前,高靖廷早就大怒,如今却激起了好胜之心。罗文琪固然厉害,他高靖廷可也不是庸人,这个大将军的位置并非唾手可得,是靠真刀真枪和鲜血搏来的。
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发觉对方所持旗号是敕勒的敕力犍部,心中一动。这敕力犍部乃是敕勒的大部落之一,首领奇勒布骁勇非凡,又是摩云的姐夫,若是能擒了他,胜算就大了许多。
注视著滚滚而来的大股飞骑,高靖廷剑眉一轩,“庄严,你带五千人绕到敕勒军的後路,等我的火箭信号一放,直取奇勒布。”
“不,大将军,我在高坡上固守……”庄严深知其中的厉害,只有四千人守卫。一个守不住,被敌人冲上来就会全军覆没。
高靖廷傲然道:“若连这区区阵地都守不了,大将军我干脆不用做了。”
庄严虽然不喜高靖廷的为人,此刻却也有了三分敬意,不再争辩,领命而去。
高靖廷将剩下的人马全部布在高坡上,长戟一扬,喝道:“弓箭手,备好弩机,让我看看罗将军平日是怎麽训练你们的!”
将士们一听,打不好就是给罗文琪丢脸,立刻全来了劲儿,自动围成圆形防御,一个个嗷嗷叫著,放箭如雨,箭无虚发。
沙丘周围尽是流沙,敕勒军进攻之时,坐骑不时陷入沙里,行动十分艰难,被飞羽军当作活靶子,一射一个准。
奇勒布大怒,大喝一声:“给我射回去!”
刹时万箭回射,纷乱如麻。
高靖廷大笑,“送箭的来了,还礼!”
将士们早得他的吩咐,立时向下推动尘沙。大片流沙翻卷而下,隆隆轰响,沙尘飞扬,扑天盖地,直似刮起了沙尘暴。
敕勒军处在下风,这漫天的尘沙迷住了眼,呼吸为艰,更不要说放箭了,只得败退下去。
高靖廷居高临下,瞥了一眼乱哄哄的敕勒军,眼中尽是不屑,“就照我刚才的方法,分一半人守御。另一半人就地休息,准备突袭!”
众将士已然心悦诚服,谨遵将令,均想:“大将军的本领看来不在我们罗将军之下……”
高靖廷打了个哈欠,跳下马,就地一躺,马上就睡熟了。
雪光神骏非常,驮了两人,犹自奔驰如飞,身後的喊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不闻。
罗文琪擦擦额头的汗水,适才的情景太过危险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如此幸运,居然逃脱了柔然兵的追踪。直觉上感到似乎另有蹊跷,但此刻他实在不愿冒险再回去侦看了。
“五哥,总算平安无事了……”
身後人并未答话。
罗文琪心中一沈,“五哥?”一回头,却见摩云神色有异,似是十分痛苦,汗如雨下。手臂上划破了一道伤口,绽翻的皮肉泛出一层诡异的……蓝色!
有毒!
罗文琪如坠冰窟,寒气刹时传遍全身,惊骇得心也要停跳了。
摩云强打精神,安慰道:“被药箭擦了一下,不妨事……”
罗文琪抓住他的手,心如刀绞,摩云是为了回来救他,才被药箭擦中的……
想也不想,低头便向伤口吸去。
摩云大惊失色,奋力抽回手臂,“别碰,我中了地狱花的奇毒,无药可解,沾了就要死……”
“什麽?”罗文琪失声而呼,眼前登时一阵昏黑,金星乱冒,差点栽下马去。
“别管我,後面有骑兵追来了,现在不能硬拼,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摩云神智仍然很清醒,自己已然中毒,必死无疑,但无论如何都得帮罗文琪逃脱柔然的魔爪。
“五哥,是我害了你……”深深的自责攫住了罗文琪的心。
无尽的悲痛充塞住胸膛,气堵声噎,牙齿嵌入唇中,血涔涔而下,却丝毫不觉。
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命运,人生路上的荆棘刺得他遍体鳞伤,连恢复的力量也失去了……
借著黎明的晨光,摩云仔细分辨著方向,心中一动,“阿宣,前面就是传说中沙漠子民祭祀鬼神的鬼城,一般没人敢轻易进去,躲到那里肯定不会有人追来。”纵马便向鬼城奔去。
罗文琪手指痉挛地死抓著摩云的胳膊,温热的触感那麽真实,可是一转眼,不知在何时,就会归於尘土……
雪光奔转过一个大沙丘,前方景色突然为之一变, 但见处处都是山丘,陡壁森森,形状千姿百态,似城堡、宫殿、石碑、禽兽和佛塔等,无奇不有,极是壮观,直如地狱鬼景。周围时有山风呼啸,飞沙走石,声如鬼哭狼嚎,骇人心魄,不愧鬼城之名。
罗文琪本已悲痛万分,又忽至这等鬼愁神怨之地,更加凄恻莫名。可是摩云伤重,只得强压住内心的绝望,扶著摩云下了马。
摩云喘了几口气,辨认了一下,指著旁边一个似城堡的洞口道:“这个入口直通祭祀天台,此处入口极多,里面的通道层层叠加,寻常人进去只有死路一条,幸而我十几年前在这里躲藏过,费了十来天的时间,才侥幸找到出口逃走……”
罗文琪心头一震,当年摩云逃脱了死神的魔掌,如今竟真的无药可救吗?
摩云知道出口的方向,预先放雪光前去守候。雪光通人性,似已了解他的意思,一声长嘶,奋蹄驰远。
一马双人而来,只怕孤身而走,罗文琪念及於此,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又恐让摩云知晓,暗自咬著牙,吞下一切惨苦,强行支撑住。
他不能倒下,摩云还等著他去救……
忽然惊觉,自入宫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样方寸大乱,心智俱丧,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摩云半倚在罗文琪身上,借著洞隙漏进来的光线在洞壁上小心查看,依稀辨出了昔日划下的痕迹,沿著指示的方向,七转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一道低矮的门,已置身在一处空旷之地。
此洞近似一个大穹庐,顶上开了个尺许大小的天窗,一道光柱射下来,随著太阳的变化而移动,似天堂照耀下来的光辉。洞穴中间有一个高约三尺的大祭台,方圆约有三丈大小。祭台正中凹下去一个面盆大小的圆孔,在光线的照射下,泛起碧莹莹的光芒。
摩云眼睛一亮,急走几步,伸手一摸,神情又黯淡了。
罗文琪心细如发,立刻便发觉了,“五哥,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摩云唇边掠过苦笑,“这个圆孔是圣泉之眼,传说每隔一百年就会圣泉出涌,能解天下毒,包括地狱花。只是,谁也不知道圣泉何时会出现。”
“五哥,我们可以等……”罗文琪似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地狱花毒性很烈,中了毒的人最多只能活六个时辰……”
罗文琪浑身一震,绝望死死缠住了他,憋得几欲窒息。
五可,他这一生仅剩下的亲人,真的留不住吗?
到了此时,罗文琪反而镇定下来,默默拭去摩云伤口周围的污血,用布条裹好。
摩云静静看著他忙碌,心潮翻涌,时冷时热。他素来豪迈,从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可是,刚刚才遇到心爱的阿宣,幸福就在眼前,死亡便悄悄逼近,实在不甘心……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情不自禁,突然抱住了罗文琪,“阿宣……阿宣……阿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罗文琪一动不动,连思想也似乎停顿了,摩云呼唤声中的渴望和绝望生生撕裂了他的心肺……
良久,悲伤的声音缓缓响起,“对不起,五哥,是我害了你……”
话未说完就被摩云捂住了口,“不要道歉,阿宣,你没有害任何人,别自责,别背上这个沈重包袱,永远不能解脱……”
“五哥……”罗文琪再也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已被伤与痛磨得伤痕累累,碎成无数块,零落一地……
摩云抬起罗文琪的下颏,凝视著他苍白如雪的脸,喃喃道:“阿宣,我不甘心……不甘心……为什麽老天注定让我得不到你?京城中错过,今天又要死别,难道你我真的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