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你、的、鸟、嘴!你这始作俑者还敢说风凉话?”十足火药味的话语自牙缝中一字一语地迸出,虽然已是刻意压抑着,残雪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怒焰高涨的火气,每次只要一遇上这杀千刀的家伙,自己的表现就全走了样。
就算明知道祁沧骥是故意撩拨他的情绪,他却每每总笨得无法不受撩拨,这对他素来绝佳的自制力言简直是一大讽刺,至今残雪仍找不出个合理的原因来解释这与平日的自己大相径庭的行为。
“风凉?夜寒露重是没错啦,可是我一个大活人的说的话怎会吐凉气?小雪儿,你该不是见鬼了吧?”故意搬文舞墨地曲解他的话,祁沧骥还意有所指地直往赫连“魑魅”瞧,心底虽是笑得开怀,当然得忍着不能表露在脸上,他可不想当今晚第一个见红的。
“你这浑蛋……”就算会被满肚子的怒火烧死,残雪还是硬逼着自己闭上嘴,虽然祁沧骥面上的表情看来是再正经不过,他却分明听到了这家伙乐到骨子里的该死笑声,真想把他那张臭嘴缝起来。
一旁的赫连魑魅却叫两人这一番唇枪舌战给看直了眼,现在的残雪是他从未见过的面貌,看来是那么的生气蓬勃,那样充满了生命力,比起以往一身清冷的气息,这样的他更是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一直以为自己是他唯一可以松懈情绪的对象,没想这所谓的唯一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这男人……祁沧骥……竟是这般轻易地就叫他卸下了面具……赫连魑魅忍不住将拳紧握的发白。
“小雪儿,再骂下去你的帐又要往上加了,到时候可不是只亲亲你那张小嘴就可以解决的。”看着残雪憋着怒意的怪样子,唇形终还是弯成了上扬的弧度,祁沧骥连眼里都漾满了笑意。
撤下面具的他真的很好懂,光看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了,虽然明知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捉弄他,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哂道,就只为了想多看眼他同常人一般的表情神态。
倏地停下飞奔的身形,残雪整身的血液全不受控制地冲上了面庞,整张脸热的发烫,好在有着面纱与夜色遮掩,然而却留不住被祁沧骥这番亲昵言词炸到九霄云外去的神智,残雪一时反愣在当场作不出任何反应。
而同时被震楞在当场的还有个赫连魑魅,就见他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逐渐被黯然的神色取代,漆黑的眸子也似蒙上了层灰,叫人看不真切,原本握的死紧的拳头却慢慢放松了开来。
他在说什么?他居然当着魑魅的面把他被占便宜的丢脸事说出来?残雪一口皓齿紧咬着下唇,简直是混蛋王八加三级,把这可恨的家伙丢到油锅炸三回都还不够出他这口怨气,很好,非常好,他今天就帮他封了这张该死的嘴。
随着一分分表显于外的杀气,残雪左右手分别掣下左臂腰间盘缠的流虹与织带,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白地彰显出他的兵刃,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杀意地步步迈向祁沧骥。
“……惨了。”如蚊呐般低低叹了声,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却还是关不紧自己这张老爱出祸言的金口,这下可好了,玩过了头,看样子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祁沧骥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不变,却是越笑越觉得心底泛凉,他现在可衷心地希望这小子身上的坑坑疤疤没好的那么快,要不这下子恐怕得换他挨刮了。
“呃,我说……残雪,我的意思是……哇!”怪叫了一声,面对倏来狂潮般的气劲,祁沧骥只能认命地闭上嘴,专心闪着这些紧贴在身旁要人命的银芒,没想到他的小雪儿脸皮这般薄,下次他绝对会记得不能在别人面前泄他的底……只是,呃,这教训该不会要他拿命来换吧……
险险地仰首避过一记,几绺无辜的发丝已成了刀下亡魂,随着银芒各自飘零,祁沧骥还可以感觉到脖子上被劲风扫过的的地方已是疙瘩满布,寒毛直竖。
“喂喂,我还不想出家做……”心疼自己乌黑的秀发,祁沧骥再次出声抗议着,一句话还没说的完整,肩上已是一凉,血腥味弥漫而出……
天哪,这小子居然来真的,下手一点也不留情……祁沧骥心底猛叹着气,看样子再不拿点东西出来,他这将军今天大概就得从史上除名了。
凝气吐劲,祁沧骥左右手互拍双腕,啪的一声,两件黝黑不起眼的腕环霎时首尾分离,弹开成了两把造型奇特的短匕,只有在锋缘处隐见光华。
“小心了。”维持着一贯好风度,即使处在劣势,祁沧骥仍不忘出声提醒残雪,一改之前的守势,双匕倒贴着腕间挥出,间或在掌中旋动勾挑,灵巧地在银芒间穿梭飞舞着。
依旧是满脸的霜寒之色,残雪清澈的瞳眸却更加灼亮了起来,面纱下的丰唇也扬起了抹不为人知的笑意,左手流虹如蛟龙般撕裂着大气,层层叠叠地切划劈割,右手织带则灵动地专攻祁沧骥下盘,如流水般绵绵密密缠卷挑绊。
残雪整个人随着银瀑织带或仰或旋翻腾着,就似一名舞姿曼妙的优伶,同时展现着阳刚的力与阴柔的美,直叫人看的目不暇给。
掣出兵器后,祁沧骥反觉得周身的压力不减反增,残雪似乎此时才展现他真正的实力……有意思,祁沧骥抿唇笑了起来,有多久不曾这般尽兴了……左手匕交右手,双匕在右掌指间快速飞旋,圈划着来袭的织带,左掌则凝力推打出一道道恢弘的劲气,牵制着正面如巨江浪涛般的银瀑。
两具身影在无月的夜里尽情交战着,暗劲激的外围的砾石随着气旋打转跃腾,飞沙走石犹如一场小型沙暴,在魔石坡上旋舞。
战局外的赫连魑魅在一旁痴迷地遥望着打斗中残雪飞扬的神采,记忆中,从不曾见过他对什么人或什么事这般认真过,他总是漫不经心地随性而为,无所谓生死意念,犹如副徒具形貌的空壳,扬唇时没有笑意,敛睑时没有悲意,即便是动手杀人也了无半点杀意。
但现在,他似乎开始变了,生命的火花开始在他身上点起,在那人面前他活跃的眼神已经泄露了太多……只是这人却依旧……不是自己……真的不是……自己……从来就不曾是吧……那么以后呢……还能企盼以后吗?还是已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激烈的交战持续着,两人疾舞的身形在无垠的砾漠上飞跃腾挪,黑夜里只能隐约见着残雪身上淡色翻飞的衫子以及手上偶与星辰交辉的流虹,祁沧骥却是整个人几乎没入了暗色中。
赫连魑魅静静在一旁观战着,对于这个年轻将军,心底又添了层佩服,他很清楚就算残雪已褪去了原先浓烈的杀意,但下手绝不会因此而有所收敛,他的人就像是把刀,一把无鞘的刀,过炽的锋芒总是伤人也伤己,反观祁沧骥,剧斗中仍似未尽全力,招招都留了分活路。
两人看似旗鼓相当,但一个拼命一个留情,虽然一时半刻还分不出胜负,但越打下去,祁沧骥的处境就越显艰难,再加上残雪没半点收手的意思,大有至死方休的味道……赫连魑魅不禁攒起了眉头,随即却又露出抹苦笑。
他居然在替这男人担心?替这个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该是他敌人的男人担忧他的生死?呵……他一定是被毒昏了头,赫连魑魅猛力地甩了甩头,心底深埋的念头却逐渐清晰……
莫非他早已承认了这男人对残雪的重要性,早认定了唯有他能触及残雪那连自己也到不了的内心深处?或许早在这男人出现时他就已经认输了,早在残雪对那男人露出第一抹真实情绪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要不然,自己现在的这份担忧又该怎么解释?
只有因为事关“他”,自己才会如此挂心眼前男人的生死啊!呵……竟是绕了这么大圈,他才看的清早已弃甲投降的自己,该说是可悲还是可笑呢?
仿若呼应着赫连魑魅的心境般,狂风乍起,吹掀了砂石漫天。
事情的发生就在赫连魑魅心绪紊乱的瞬间,当他闭起眼想抚平心底那份蚀心的痛楚时,十几道暗器随着强劲的风势迎面袭来,因为有着风声掩护,直到近身尺许赫连魑魅才发觉,想完全闪躲已是不及,而这些暗器猜也猜的到势必又是喂着剧毒。
在感到遗憾的同时居然也有些许的快慰,赫连魑魅不禁笑了……原来这片沙漠终是自己的埋骨处,这样也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对于他,在看清一切后自己已可以放心了,那男人会代替自己呵护着,甚至做的更多更好,自己已经没有需要存在的理由了。
然而在预期的疼痛临身前,一股熟稔的力道再次缠上赫连魑魅的腰间,扯着他向后急倾,同时间一道掌劲适时地切入将追袭而来的暗器全数扫离,一抹与夜同色的人影迅速填补了他身前的空隙。
“该死的!你在发什么呆!”熟悉的骂语从身后传来,赫连魑魅不用转身也能想见残雪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鬼门关前走过一回,他反倒不是最受惊吓的那个。
骤起的狂风也在瞬间歇止,赫连魑魅才看清护挡在他身前祁沧骥的身影,想起刚刚千钧一发的瞬间,他与残雪两人的默契竟是这般的好,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甘也逝于尘土,果真,自己还是比不上他的。
“老兄,多留点神,你快把你主子吓掉半条命了。”戏谑的语声接着残雪的语句后,赫连魑魅抬首凝望着祁沧骥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后背多了道血痕,血渍正缓缓渗出。
“你主子的杰作。”感受到身后的视线,祁沧骥扯唇解释着,“还不是拜你之赐,他的右手记得先拉你一把,左手却忘了收回在我身上的招呼。”
“啰唆,又是废话一堆!”冷声叱了句,没说出口的是心底的那份谢意,残雪很清楚祁沧骥是为了帮自己救赫连魑魅才会毫无防御地背对流虹的攻击,虽然他收手的快,却还是在他背上划上一道口子。
紧抿着唇,祁沧骥的行为又再次撼动着他的意念……他居然这么相信自己?他怎么能确定自己不会趁机将流虹穿透他的背心,毕竟这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不是……不过……真的是这样吗?自己是真心想杀了他?残雪开始觉得有些动摇。
不否认动手之初的确想把这可恶的家伙大卸八块,但越打下去心中的那份杀意就越少,变得只是纯粹地想跟他动手过招,虽然自己的出手依旧不留余地,但那是……是因为也相信他吧。
相信他的能耐,相信他能够挡的下这些狠毒的杀招,相信他一定能安好无恙,要是真失手杀死了他……残雪想自己一定会后悔的,虽然他仍不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喂,残雪,你也别学赫连魑魅神游太虚好吧?我们还有不少客人呢。”转过头向残雪眨了眨眼,祁沧骥又转身向前头发着话:“别躲啦,年纪一把了还玩躲猫猫,你们的初晴姑娘可没那么好耐心唷。”
语声方落,三十来个黑衣劲装的蒙面大汉自岩壁石堆中缓缓现身,如果看的清,就可以发现他们眸中都带着些犹疑的神色,他们是领命来狙杀南方邻国来的名妓初晴,可是眼前的三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没一个符合娇弱女子的特征,分明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跟错人了吗?
“鸢哥儿,欧阳老鬼坑我们不成?借刀杀人?”带头的一个彪形壮汉向身旁身形高瘦的伙伴问着。
“……应该不会,南下的主张他也是赞成的,虽然说甄主子跟那个小鬼头不合,但事关整个那达,他该不会在这事上搞鬼,再说那小子刚也嚷着初晴姑娘不是?”被称做鸢哥儿的男子皱着眉头说道。
“会是哪一个?躲在后头那个?你刚没瞧见她手脚也挺俐落的,一个妓女有这能耐?这么悍的女人,谁敢骑?嗤!”彪形汉子丝毫不认为初晴会是这三人之一。
“算了,血卫,眼前还是先解决这三个,别管他那女人在不在里头,反正都是一伙的,真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跟欧阳胤算帐。”
“好,哥儿说了就算,动手!”左臂高举挥下,黑压压地一片人影缓步向残雪三人迫近,指挥的两人则仍留在原地,似乎认为不须要他们出手就能收拾下敌人。
“又这么多人……啧,当我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会吃人不成?等会儿真要杀到手软了,唉。”看到对方用这么隆重的阵仗招待,祁沧骥喃喃抱怨着,却忘了自己身后的确有个叫人畏如猛虎避如蛇蝎的人物。
“姓祁的,不许离开魑魅十步!他若伤了根发我就唯你是问!”绑手绑脚的攻击方式一点也不合他的个性,残雪索性把这项他铁定做不好的工作丢出去。
“啥?”祁沧骥只来得急匆忙应了声,就见一团银芒从身边掠过,疾速扑向缓步缩拢中的敌人,让他只能望着背影兴叹……做杀手的负责攻击,而他这干将军的就负责守城卫土,他是这么打算的吧,这算什么?各司其职?祁沧骥微微摇了摇头,这小子打的主意恐怕叫物尽其用才对。
算啦,难得没咒他早死,姓祁的这三字总比该死的来的好吧,看在他改口的份上,帮他这个忙是无妨,不过等会儿他很快就会明白,命令他这个大将军做事的代价可没这么便宜,想到这儿,祁沧骥开心地回首招呼着赫连魑魅。
“老兄,你也听到了,顾好你自己的秀发,我可不想再当靶给你主子喂招。”
“你放他一个人去?”看着祁沧骥一边耍着嘴皮一边游刃有余地应付来袭的七八人,赫连魑魅不敢相信他竟放心让残雪一人独自面对大半的敌人。
“呵……他是黄泉的‘残雪’对吧,你对自家的主子好歹也该有点信心。”双匕灵活地在掌间旋舞着,祁沧骥回首向赫连魑魅笑了笑。
不一样,这男人跟自己想象中的真的很不一样,赫连魑魅有些茫然地望着祁沧骥拒敌的身影……他怎能丝毫都不担心,他是在乎的不是吗?为什么他还能这么镇定?
“魑魅,你很聪明,你可能早看出我对他的企图是吧?”把赫连魑魅犹疑的神色看入眼中,祁沧骥在将黑匕划过对手咽喉的同时,犹能话家常地与他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