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吃点什么,雁智?”赵飞英低声问著。
“师兄……我们回房吃好不好?”冷雁智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些人把赵飞英形容成跟真正的鬼怪一样,连挖出心肺当场吃了的浑话都说了,冷雁智难过到想拿刀砍人。
“在这里,可以听一些消息……”然而,赵飞英低著头,担心地看了冷雁智一眼。“雁智,你不舒服吗?要不,你先回房休息,我叫他们送饭菜到你房里。”
“不。”冷雁智轻轻摇著头。这个时候,他怎么放心让赵飞英一人在这龙潭虎穴。
“我们……这次要找的是谁?”谢玉低声问著。
“章记,章家人。”
章府。
南方容抬头望著章家大门,一脸惊叹的样子。要不是身上穿著华贵的衣服,准会被当成乡巴佬。
敲了敲门环。
“这位爷,有事吗?”看门的小厮问著。
“啊……对!我有事找你们家老爷,可不可以请小哥替我通报一声。”
“这位爷怎生称呼?”
“我是南方容。”
等了一刻钟,小厮出来了,但是表情古怪。
“怎么了?”南方容看著他身后,章家老爷没有跟著出来。
“这……这位爷,咱家老爷说,这给您,请您以后别再来了。”小厮递给了南方容一封封了泥的信。
南方容拆了开,里头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位爷,您就请回吧。”小厮准备关门了。
“请等等,小哥。”南方容连忙挡住了门。
小厮有点不耐烦了。
“请小哥再替我传个口信。”南方容带著微笑。
把信又封了,递给了小厮。
“请把这,还给你家员外,顺便请你转告他,家母已然过世。”
赵飞英三人在街上采买一些杂物,一顶华丽的轿子经过了他们身后,周围六个壮汉护著,饶是盛大的声势。
“让开让开!”壮汉吆喝著。
天底下的恶霸都是这样赶人的吗?冷雁智叉著手看著。
“怎么了?雁智?”赵飞英回过了头来。
此时,一个小女孩被壮汉洪雷一般的声响吓哭了,冷雁智一皱眉,正要发作。
“停轿。”轿内的似乎是个女子。
“是,夫人。”壮汉躬著身。
女子缓缓走了出,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却是美艳无方、仪态万千。
女子走了近小女孩,蹲下了身,柔声安慰著,小女孩的父亲在一旁一劲儿道著歉。
“不要紧,是我家的人吓坏了她,妾身才该谢罪的。”女子微微一福。
“啧啧啧,这一定是好人家的千金、大户人家的夫人。”谢玉赞叹著。
冷雁智不置可否,回过头却瞧见赵飞英痴痴盯著女子的样子。
不敢相信地沿著他的目光看去。赵飞英竟然真的是在看这名女子。
僵在当场,冷雁智的心被忌妒啃著。他缓缓喘息,拚命抑制著自己把那名女子当场杀死的冲动。
“那位夫人是谁呢?”赵飞英低声问著小贩,冷雁智听得心酸,悄悄别过了头去。
“那位啊,想必您是远方来的客对吧?杭州城里,最美、最贤淑的,这位夫人排了第二,就没有谁敢称自己是第一了。那位夫人,整个城里,谁不认得啊?”小贩衷心赞颂著,冷雁智推开了一旁的杂人,缓步离开。
赵飞英竟然没有发觉他身旁冷雁智的离去,他只是静静瞧著女子。带著一种渴慕以及思念。
小贩喃喃又说些话,才讲到了正题。
“这个夫人,常常施舍一些贫苦人家,大家都把她当活菩萨一样看待。再加上她的夫家,章大商人,财大势大,这杭州城的知县,还没她俩夫妻有百姓缘呢!”
世界,崩毁的声音。
“她是章夫人,章记老板的夫人?”赵飞英颤著抖,问著。
“是啊,就是呢。除了章大老板,谁能娶到这么秀外慧中的夫人?”
是吗……是吗……你真的嫁给了章家人……
你……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娘……
第十章
十年前,他没亲眼见到双亲的遗体。后来,全村的尸首火化了,他当时病得奄奄一息,也没有到场。是否,爹娘还活著?他内心一直藏著这一丝丝的希望,连说也不敢说的,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男孩天真的心愿,一个日日夜夜暗自祈求的、却也不可能达成的心愿。
今日,娘亲出现在了面前,这代表著什么呢?如今的她,身为仇人的夫人,她是被迫的,还是她自愿委身下嫁?亦或是……当年的事情,她也参与了一份?
赵飞英缓缓离去,谢玉担心地看著两人,赵飞英以及章夫人。
不会吧?
妒忌,冲昏了头,即使是看见赵飞英一脸落寞地回到客栈,冷雁智也只是冷冷瞪著。
谢玉说了,自从知道那位美貌无双的女子是章夫人之后,赵飞英就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客栈。
章夫人。哼,多么可笑,到了最后,这无情的师兄、这无心的师兄、这瞎了眼的师兄,迷恋上的是仇人的妻子!
“抱歉,雁智,我累了,我回房休息。”赵飞英缓缓上了楼。
只是一眼,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了?八成是那张皮相罢了!
只是,若是他真爱上了……冷雁智咬著牙,忍著即将满溢的热泪。
夜里,冷雁智敲开了赵飞英的房门。
赵飞英正坐在桌旁,撑著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略略抬起了眼,却只露出个凄凉至极的微笑,冷雁智心里一痛。
“你在想谁?想到连晚饭都不吃?”冷雁智冰冷的声音,让赵飞英微微一愣。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是章夫人,对不对?”冷雁智低沉的、无情的语调,让赵飞英皱起眉。
“你怎么了?雁智。”
“我怎么了?我才要问你怎么了!你……气死我了,为了个老女人,竟然茶饭不思……你你你……”冷雁智指著赵飞英的鼻子,气得语无伦次。
“什么老女人?”赵飞英看著反常的冷雁智只觉得莫名其妙。
“雁智,有事坐下来,慢慢说。”
冷雁智却仍是站著,他大口地喘著气。
“雁智?”
“我问你,你的仇还报不报?”冷雁智冷冷说著。
沉默,赵飞英沉默了。
“不报了?为了个章夫人,就把血海深仇都丢到了脑后?”
赵飞英顿悟。
低著头轻轻笑了。
“是啊,不管是谁,该报的,就是要报的。谁也不能阻止。”
冷雁智看著赵飞英。
“今晚动手,省得夜长梦多。”甩了门,重重的一声。冷雁智离去了。
赵飞英又轻轻笑了。
就连师弟也看不过我这窝囊样。赵飞英啊,赵飞英,你发的毒誓去那儿了?看到了那个委身仇人的女人就失了心?娘,若是你是被迫的,就让孩儿救你出来吧?自此供养您天年,承欢膝下。然而……若是您出卖了爹爹……
赵飞英重重捶了木桌一拳。
即使是您,我也不轻饶!就让我彻底做个复仇之鬼,即使以后直下十八层地狱,身受刀剐油锅之苦,我也甘心!
夜里,两人潜进了章府。
章府不愧是杭州城第一大富,府里灯火通明、雕龙画栋、美不胜收。
然而,无心欣赏的两人,只是沿著阴暗的角落来到了前厅。
几个歌伎正在翩翩起舞,乐师端身而坐,奏著轻雅的古音。
一个中年男子搂著章夫人,斜躺在由厚厚一层动物皮毛铺成的软榻上,恩爱逾恒的样子,让赵飞英眼神一黯。
“城里的人说,尽管结缡多年膝下无子,章大商人从未动过娶妾的念头。两人的情深意重,你可看见了。”所以,你死心吧。这是冷雁智的言下之意。
然而,听在赵飞英耳里,却又是另一种的心思。
“看够了?动手吧。杀了这两人,我们就能回庄了,你的大仇也就报完了。”冷雁智在赵飞英耳边说著。
然而,赵飞英还是定定看著章夫人。
“师兄,别再犹豫了。只要两剑,事情就能解决的了。”冷雁智有点急了,难道师兄还是不能放下吗?
赵飞英一动也没动,然而看著章夫人的眼中,已经有著泪光。
“师兄!你不动手,我来!”冷雁智想要拔刀,却被赵飞英一把按下。
“师兄!”冷雁智低声喊著。
“让我想想。”赵飞英沉重地说著。
“师兄,你……”
“雁智,让我想想,算我求你。”赵飞英转头就走,不愿让冷雁智见到他那已微微泛红的双眼。
冷雁智在原地呆了片刻,不只一次想拔刀,杀了这一对男女。然而,赵飞英那有些凄苦的声音,又叫他为之心痛。
师兄……师兄……你真的……
整整三天,赵飞英没有出房门一步。其他三人想进去看看究竟,但是赵飞英栓起了门,也没应过一声。
“这……赵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南方容完全不了解始末。
“你问我,我问谁啊?”谢玉气呼呼的。就连应该是唯一知道怎么回事的冷雁智,也是一迳喝著闷酒,对于两人的一再询问不理不睬。
“八成是章府的事吧?”谢玉突然说著,南方容一愣。
“章府?”
“是啊,这次要下手的对象吧。其实,我也不清楚。”谢玉两手一摊。
南方容目瞪口呆,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爹爹他……
一夜,冷雁智喝得微醺,看了赵飞英那依旧紧闭的房门一眼,一股气上了来,踹破了门。
赵飞英正坐在床缘,静静瞧著怒气冲天的冷雁智。
冷雁智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赵飞英。
满腹的气愤,登时化成了心疼、不舍,以及绕指的柔情。
缓缓走了过去,坐在赵飞英身边。
“你又是何必?你已经整整五天没出房门了。”冷雁智从未想过自己的语调也可以如此的温柔。
赵飞英只是轻轻一叹。
冷雁智伸手过去,轻轻抱著赵飞英的肩膀。
“师兄……”
“雁智,让我静静。”赵飞英低声说著。
“我知道……我知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冷雁智喃喃说著,而赵飞英没有听得清。
“师兄,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以后,就没事的了。”
赵飞英只静静瞧了冷雁智一眼,然而,却瞧不见冷雁智的心。
深夜,冷雁智蒙了面潜进了章府。
章大商人和章夫人正并头睡著,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冷雁智用刀把掀开了床帘,床上的两人衣衫不整,显然是刚刚才尽了鱼水之欢。
冷雁智眼神一沉。
点了两人的穴道,拍醒了两人。
“你,章夫人,穿上了衣服,跟我走。”
既然门都开了,观望已久的南方容也吞了口水,推门而入。
赵飞英正坐在床边,低著头沉思著。
“赵兄弟,我有事跟你谈谈,你现在方便吗?”
“请说。”
“嗯……我是想……这世上嘛,谁没做错事,这一时的糊涂,也没这么严重……嗯……更何况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如果对方认错了,是不是让他认个错,你给一点责罚,就这么算了……”南方容支支吾吾地说著。
“南方兄何出此言。”赵飞英缓缓说著。
“我……我是想……赵兄弟,你跟章府有什么过往,跟我说一下,好不好?我想知道。”南方容紧张地直冒汗。
“这不关南方兄的事,请你别插手。”赵飞英淡淡说了。
“这……哪不关我的事!”南方容提高了声音,然后立刻后悔。
“为什么这么激动?”赵飞英轻轻问著。
“因为……因为……因为你是我的结义兄弟!”
冷雁智持刀相逼,章夫人畏颤颤地穿上了衣服。
“壮士,您要带我夫人去哪儿?”章大商人忧心如焚。
章夫人回头望了章大商人一眼,章大商人心里一痛。
“壮士,您要什么,尽管拿了去,求您了,别伤害我的妻子。”要是没被封了穴道,也许章大商人就跪了下来。
章夫人两眼汪汪。
“我不会伤她。此后,只要你们断了夫妻的情分,我就不会再插手。”冷雁智的心里绞著。
“你……难不成你……想要我的身子?”章夫人慌了,脸色也苍白了。
冷雁智冷哼了一声。
“就凭你,也想叫我动心?”
可是,他,就是动心了……冷雁智咬著唇。
“那你为何?……你究竟要我做什么?”章夫人看著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要你陪一个男人几夜,如果他腻了,我就放你回来。”冷雁智几乎快要忍不住满腔的泪水了。
咬著牙。
“还没穿好衣服?你再拖,也没人救得了你!”
什么?叫她陪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过夜?章夫人脸上的血色尽褪,踉跄地退了几步。
看著章大商人。“夫君……救我啊……”章夫人哭得梨花带雨。
“别指望他了,要不是有人想亲手……我现在就替他了帐。”冷雁智狠狠看了两人一眼。
章夫人惊呼一声,扑上了床,抱住了章大商人。
“走!如果你服侍的好,也许就饶了你一命。”冷雁智眼眶已然尽是泪水,他狠狠扯著章夫人,想把她拖走。
夫妻对看了一眼,眼中尽是哀戚之意。
章夫人默默看著章大商人,章大商人双目一闭,却也无能为力。
章夫人无力地让冷雁智在地上拖著。
“你这女人,连走路也不会的吗!”冷雁智气极,回过了头就是破口大骂。
章夫人嘴角流著鲜血。
“你!”冷雁智冲了上前,想扳开她的嘴,然而女子却死命咬著。
眼中尽是凄厉的恨意。
冷雁智一呆,章夫人开口就喷了一口鲜血在冷雁智脸上。
冷雁智站起了身,缓缓退了几步。
女子瞪视著,直到断了气,双目依然没有闭起。
章大商人哭得肝肠寸断,哭声传了出去,几个家丁急急奔了来。
冷雁智咬著唇,飞身过了墙,章大商人撕心掏肺的哭喊犹然响著,在这已然不宁静的夜。
使尽全力跑著,在逃些什么呢?章夫人临死之前的怨毒让他心惊,然而……然而……他怕的是,另一个男子的愤恨,一个他痴心所系的男子的愤恨……
一辈子……真会落个一辈子的仇恨?
无力再奔。就著一条小溪,冷雁智跪了下来,汲著冰凉透骨的清水,洗去脸上的血腥。
溪水映著他绝世的容颜,一张比章夫人更为秀丽的容貌。然而,他却连一个男子的心都得不到。因为,他自己也是个男子。
就因为是个男子,所以注定了一世的苦恋?
就因为是个男子……
“她可以,我就不行吗?”凄凉地、喃喃自语著。
“她能陪你,我也能的。只要你愿意要我,我也可以的……”
痴心一片,甚至愿意为他夺来痴恋的女子,岂知……岂知……
冷雁智双手捂著脸,从刚开始的低低啜泣,到几乎嚎啕大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