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老天,她利用下课时间,先在学校厕所刷过牙了,省时又省水。
“如果我不滚呢?你也要抓花我的脸?”
“我不做浪费力气的事。”她倦倦地放好闹钟。
因为生活所需,她的生理状况已经调节成可以说睡就睡、说醒就醒的状态。
那她何必赏他一掌?卫征海深究其意。
虽然他从未刻意掩蔽过行踪,但要精确掌握他何时在何地,也需要密集跟踪一段时间。他很清楚,那一掌就是她耗费心神达成的结果。
但现在,他人都送上门了,她却懒得耗费力气,再整他一遍。
Why?他知道,这绝对是关键性的问题。
“我相信,就算放你到无人岛,你也可以自言自语得很开心,你请自便,我要睡觉了。”说著,她还真的倒下去,拉起百货公司卡友礼送的小薄被,睡也!
卫征海目瞪口呆。
慢慢慢,他是个男人,他是个陌生人,他是个陌生的男人,而她这么习惯在男人面前倒头就睡吗?
“起来起来。”他摇醒她,却摇不开她紧闭的眼眸。“你哪根筋不对?你不怕我会偷袭你?起来,我是陌生人耶!”
她躺著,管他怎么摇晃,她不动就是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掀。
“你敢动我,你就死定了。”
“你怎么让我‘死定了’?就凭你躺得死板板的样子?”
这小女生平常都这样,对待每一个上门、不怀好意的男人吗?那她早被蹂躏几千几百次了。
他心口一闷。想到那情景,他竟感到极度不悦,恨自己没有多多教训刚才那个男人,如果他轻易放过他,又提前离去,她会受到何等不堪的待遇?
指节被握得劈啪作响,他的怒火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眯开双眸,单眼皮让她有睁眼跟没睁眼,看起来其实都差不多。
“不瞒你说,我床底下有备用武器。”
“一把枪?”唯有哒哒哒的机关枪,才够教训那些狗娘养的!
她慢条斯理地纠正他:“一把切菜、砍人两相宜的金门大菜刀。”
“……”他差点无言以对。“你会用它砍我?”
“如果你敢乱来的话。”她给他相见以来,最最甜美的皮笑肉不笑。
“但刚刚那个闯空门又意图对你不轨的男人,你并没有动备用武器。”
“他不值得我亮出法宝。”
“而我值得?”他挑挑眉。他做了什么事,让她“厚爱”至此?
“就某个角度来说,你的确值得。”
什么?他值一把“金门大菜刀”?他确定自己没做过一丁点儿伤天书理、踢狗踹猫的大小恶事。
“你何不把我俩的恩怨一次说个清楚?”
他想知道,真的想知道。她的一巴掌看似无厘头,但内情绝对不单纯。
小初不想跟他“哥哥缠”。
“第一,我累了,没力气说书给你听;第二,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反正你已经付出代价;第三,出去以后记得帮我锁门,谢谢。”
她缓缓合上眼睛,精神与体力都迅速进入“省电模式”。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这个野猫似的女生在想什么。
“你那个门,锁了有什么用?门板材质太烂,踹两下就破;便宜的喇叭锁,用力一敲就开。你根本不安全。”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你只是个陌生的路人甲,快点滚,还我清静。”
路人甲?见鬼了!“从你打我一巴掌开始,我们就连上了线。”
她从床上坐起来。“那不是个‘开始’,那是个‘结束’。”
“显然我错过了某件重要的事,因为对我而言,现在才是‘开始’而已。”他一股无名气冲了上来。“你何不指点我,让我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小初也冒火了。
“第一次打照面,我不是就已经告诉过你‘你欠我的帐,打一掌就算抵掉了’?既然抵掉,就当没有发生过。”
“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你跟我之间,到底有过什么?”
“接不接受,那是你家的事,现在,本小姐要睡觉了,请你滚蛋!”
小初跳起来,站在床边,双目炯炯地瞪著他。
“也许对你们卫家来说,办完了‘王子复仇记’,就是荣华富贵的开始,但是对我来说,麻烦还没有结束。”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关连?”他也站起来,步步逼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小初吼。“现在,给我滚出去!再过三个小时,我就要出门去打工——”
“你打的是什么工?必须这么早起床?”凌晨三点半?她当送报生吗?
“不关你的事,你滚出去就好了,我保证你在我心里面已经‘结案’,我不会再去找你麻烦,你也别再来寻我晦气。说真的,我们扯平了!”
卫征海从上往下,睥睨著她。
她也不服输,仰头瞪著他。
她多娇小?满不满一百六十公分?足不足四十五公斤重?
她多年轻?有没有二十岁?有没有来自家人亲友的羽翼照顾?
一个年轻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悍冷厉的眼神,令人胆寒,同时又雾蒙迷离得叫人看不透?她的心里到底隐藏著什么样的秘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走不走?”她咬牙切齿地问。
他注意到,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眉清目秀的小脸自得像张纸,他甚至可以看得到苍白肌肤下,淡现纹路的微血管。
她强硬得像钢铁,此刻却脆弱得有若白瓷。
她真的累坏了!如果他想继续杠下去,他相信她绝对会奉陪,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记住,我说过,这只是个开始。”
她挑衅。“记住,我的大脑会自动排空不重要的事。”
“只要不包括‘我’就好。”他反击,走了出去,将门反锁上。
裘小初坐回床边。也许当初她该忍下那口气,别意气用事,赏他巴掌才对。但,打都打了,后悔又有何益?
她耸耸肩,迅速将思绪抛诸脑后,看著闹钟上的指针,迅速关上日光灯,钻进被窝人眠。
不管天大的事、麻烦的事、扰心的事、要命的事,她都经历过了,当然也就练就了俗事不烦心,随时能睡、随时能醒的镇静好本事。
她从不多做打算,生存只靠本能;她从不回顾过去,也不展望未来。
她,裘小初,打从出生,就只拥有时间长河最短的一瞬,也是最珍贵的一瞬——
现在。
第三章
卫征海的车,停在她的公寓下,在她睡眠的时候,守护了她。
她。她?她!
他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他下楼时,特别留意过一排生锈的信箱,但在一栋大型废弃物里,根本不能指望找到写著名字的信箱。光是摇摇欲坠的门牌号码,他就找了五分钟之久!
但见识过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之后,他不用问也确信,那个悍小妞说什么也不会允许他换掉那扇烂木门与喇叭锁。
“换不换都无所谓,反正陈年顶楼加盖的房子就是烂!”他恨恨说道,按下E-mail传送键。
虽然他在翼海集团享有“总裁”的称谓,但较之运筹帷幄的大哥,他更得天独厚、游刀有余的专才,在于处理与“人”有关的事务。
这是硬汉大哥怎么摸也摸不熟的领域,卫展翼天生就少了那种Sense。因此举凡调查征信、公关人事、应酬谈判,都是他卫征海一把罩的范围。
他盯著她的住处,一边上网,查询她的相关消息。虽然一无所获,但知道她住哪里,依旧是一条非常有用的线索。
他发出电子邮件,指示属下按线索去查。
直到凌晨三点半,看到她下楼,快步而且还“精神奕奕”地定过五条街,走进一家名为“元气”的早餐店,确定她去打工,他才开车离去。
回到“新川豪寓”,他睡了几个小时,起床后即打开笔记型电脑,许多档案陆续传来。
裘小初,二十一岁,父不详,母亲在半年前过世,三年前为了念夜间部大学搬到这里。
他打电话给下属,听取最新的讯息。
“裘小姐令我们惊讶的是,她有很多兼职工作,几乎把二十四小时都排满,也扛了不少私人债务,大部分都是她母亲生病与过世时,积欠下来的。”
“她父亲是谁?”他问。她该不会是他流落在外、失散已久的妹妹吧?
“我们尽力在查,但目前可以知道的是,裘小姐与卫家没有丝毫关连,她母亲亦然。”
他放松一哂,随即加鞭催促:“没有查出全貌,就不算尽了全力。”
“是。”
断讯后,卫征海的电脑陆续在接收裘小初的资料以及照片。
除了负债之外,裘小初好像不是一个“真的人”。
她拚命兼职、拚命赚钱。在工作上,她从不迟到、早退、请假,挣钱分秒必争,即使她病得再严重,也会强撑著工作。
她唯一一次早退,是翼海集团扳倒王金强势力的那一天。
资料上说,她一看到新闻,工作丢著,人就跑了。为了那一天的莽撞,她还赔了不少工钱。
接著,她连跷了好几堂夜间部的课,想必是跟踪他的夜间活动去了。
他无法不把她跟自己联想在一起。
原本,她的生活是按表操课,单调、乏味、紧凑、精确,从没出过岔子。她的脱序与失误,只跟他有关。
但,为什么?
如果她很需要钱——事实上她真的很需要钱——他一定是做过些什么,令她不满,才会让她跳出既定行程,专程前来寻他晦气。
回想小初,她很冷静、很认真,虽然逻辑有点怪,但思绪条理分明,不像是精神异常的人。如果她压力大、想打人,犯不著远迢迢来扬他一掌。所有证据都显示,他们之间有关连,但到底是什么关连,他还不知道。
她以“结案”、“结束”来形容两人的关系,想必也不会对他透露个中内隋。
他可以放手让这件事过去,但她锐利深沉的眼神牵绊他的心。
他,不松手。他该死的绝对要弄清楚,发生过什么事——不管是在她身上,还是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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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征海整整消失了一个礼拜。
说“消失”,其实并不精确,毕竟他们素昧平生,才正面相对过两次,就算是人海茫茫、永不再见,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小初蹲在阳春型浴室里,打上肥皂,搓洗衣服。
既然要搞失踪,那他之前干嘛信誓旦旦地说“这只是个开始”?害她最近格外小心,深怕这家伙从蛇窝鼠洞里窜出来乱。她甚王考虑过仿效债主上门的模式——打包搬家。
结果,没有、没有!他就这样扔下“I`ll be back”的预告,然后一走了之。
难道他卫二少的“开始”,接下来就是“空白”,然后“结束”?这也太娘了吧?
她坐在塑胶小凳上,搓衣服的力道愈来愈用力,一时耗力太大,头还晕了一阵。
最近没睡好!想到这个她就有气。
小初拧干肥皂水,忿忿地接了盆清水,把洗好的衣服丢进去又搓又揉。
五、六天前,她尚能沾枕入眠。
三、四天前,她得左翻右翻几个身,方能人睡。
一、两天前,翻身后,她还在黑暗中瞪眼约三分钟,才逐渐意识朦胧。
她拧干衣服,往另个塑胶盆里丢。
她从没有过这种“睡眠困扰”,都是因为想卫征海,想他不知会有什么惊人之举,想他为什么迟迟不出现,有了失落感,才很难睡著。
慢著!失落感?那种等不到人,见不到人,希望落空,才产生的“失落感”?
她对自己挑高一边的眉,反覆咀嚼,意图参透它的意义。
她哗地站起来,手中的衣服几乎被她拧绞到断成两截。
失、落、感?嗯?“我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感觉,不、可、能!”
她捞起那盆洗净拧干的衣服,直奔露天的晒衣场——其实,那不过就是几根枯竹竿架著而已,相当原始、相当简约。
她抬起头,瞪著夜幕,对上头那位统称“老天爷”的先生说道——
“你既然给我那么多不公平的试炼,就不能干涉我变冷漠的个性。告诉你,我对卫征海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有,他的名宇只能让我联想到,我很久没暍上一碗的‘味噌汤’。”
她笃定誓言:“最好他从此不见,不然我一定证明给你看,那家伙对我而言,是Nothing。Nothing!他根本不能影响我一分一毫!”
沟通完毕,她呿了一声,弯下腰,开始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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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的不能太“大无畏”。向老天爷呛声?那绝对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凌晨四点,元气早餐店陆续来了些客人,要晨运的、要跨县市通学的、夜不归营正要回家睡大觉的、起早赶工的运匠、送报生,一个来、一个去,整条安静的街,就属这里最热闹。
老板夫妇在大前线招呼客人,小初在大后方进行后勤补给作业。
她面前,有成堆的生菜等著过水沥干、成堆的小黄瓜等著削丝,红茶煮好,分成两半,加糖的是一般红茶、加糖加奶精的是奶茶,有温的、有凉的,还有养生燕麦粥,绝对不能忘了熬。
工作清单一大串,足以使人忙得团团转,但裘小初就是有办法动作飞快,同时又有条不紊地掌握状况。
“小初,外面好像有你的朋友。”老板娘探头进内厨房。
“我没有朋友。”她一边工作,一边回应。
“是吗?可是我总觉得他好像跟你有什么关系……”老板娘嘀嘀咕咕。
早上四点多来吃早餐,穿著西装笔挺,架式十足……这种人虽然不多,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不过今天这一个有型多了。
那张笑咪咪的俊脸真眼熟,一双招桃花的眼把她这四十好几的欧巴桑电得茫酥酥。哎呀,她本来希望客人早走早了事,现在觉得他留下当活招牌也不赖。
“不会有朋友到这里找我。”小初再次强调,切小黄瓜的动作专业极了。
“那……好吧。”老板娘把头缩回去。
等前置作业完成大半,小初开始到处补给。
她抱起保温壶放在定点,回到内厨房,拿起一方篮杯装的红茶、奶茶,到急冻冰箱补货,再到仓库,一口气搬出四箱保久乳,拆封放在柜台,再回到内厨房……
一双明里带笑、暗里心疼的眼神,始终跟著她来来去去,但她专注于工作,根本没发现。
天渐渐亮了,直到补给作业告一段落,小初捏捏双臂,知道自己有少许喘息时间,正要坐下来喝几口水,老板跟老板娘凑过来咬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