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名秀看这情形也知道谈话结束了,她大概被录取了。「总裁,那我先回去了,再见。」
也不管蒋升有没有看见,她弯腰恭敬的鞠了个躬,在陈妈的带领下,她走出了书房,走出豪华精致的大厅,走到了庭院。
这时,黄昏的夕阳渲染天际,她用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才发觉刚刚因为太过紧张,都差点忘了该怎么呼吸。
司机老陈还是送她回到台北车站。
她在台北车站换搭捷运再换公车,回到城市边缘的住处,而她不久之后就将离开这个破旧的眷村,踏入她从未曾想像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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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蒋家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尽快冲喜,在邰名秀见过蒋升的隔天,律师便送来了合约。
一式两份的合约,以蒋升为立书人,邰名秀在签名时,老邰虽然想阻止却也拗不过邰名秀的坚持。
权利、义务都很清楚,但说到底还是蒋家人占了优势,合约里有保密条款,如果邰名秀或者邰家人泄漏出有关蒋家的一切,将无条件赔偿三百万。
迎娶仪式订在初六的黄道吉日,距离现在只剩一个星期。
邰家什么事都不用准备,就等着蒋家的行动。
这个星期邰名秀很忙碌,她先辞去了医院的工作,接着又遵照蒋家的指示去婚纱礼服店试穿礼服,当然蒋家没有半个人出面,全权委托律师处理。
因为据算命的说,一定要真正举行结婚仪式,甚至得去户证机关登记,这样有效的婚姻,冲喜才算有用。
就像改名字转运,名字得去变更、得使用、得有人喊叫,这样改的名字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很快地,结婚这一天终于到来,邰名秀会不会是全世界唯一没有新郎的新娘?
律师请来的新娘秘书,一大早就来到邰名秀那阴暗的家里替她化妆,并为她穿上漂亮的婚纱,还有戴上蒋家送来的整套珠宝饰品。
「邰小姐,你真美。」新娘秘书说。
「谢谢。」邰名秀浅笑,就算她再怎么勇敢,这可是她第一次穿上白纱,作梦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形,她连她的丈夫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邰小姐,你先生做什么的呀?」新娘秘书一副打算闲聊的模样。
「自由业。」邰名秀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他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那?……」新娘秘书还想说什么,幸好礼车已经到了。
律师提前一步送走新娘秘书,免得新娘秘书看出任何端倪。
邰名秀依照礼俗在客厅拜别父母,只见老邰老泪纵横,阿好也陪着一起哭;本来打算不哭的邰名秀一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眼泪滴滴答答的掉。
眷村里的邻居直到今天才知道老邰嫁女儿,都纷纷过来打听,只不过什么事都打听不到,只能挤在门口观望。
没有新郎、没有花童,也没有伴郎、伴娘,这场婚礼只有邰名秀一个人,她落寞的坐上蒋家派来的宾士轿车,让司机将她载往一场未知的旅程。
婚礼仪式就在阳明山别墅的大厅里,当邰名秀一身新娘美丽装扮出现时,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
邰名秀微低着头,将视线隐藏在头纱底下,顺着眼角的余光,她只知道大厅上站了一些人,她却没有勇气去看那些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见他们全都是西装笔挺的正式穿着。
「新娘已经到了,蒋沅,去把你大哥推出来吧!」蒋升对着二儿子说。
「好。」蒋沅往大厅的后头走去。
邰名秀只能局促的站着,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这时陈妈走了过来。「不用紧张,都是自己人,只是行个礼、交换个戒子罢了。」
她点点头。「谢谢。」
没多久,蒋沅推着轮椅走了出来,邰名秀还是没有勇气看向轮椅的方向,只能视线垂地,将双手搁在肚子前。
这时轮椅来到了她的身边,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
「一拜天地,新娘跪拜下去,新郎只要让他点头就好。」
于是陈妈拉着白纱的裙摆,扶着邰名秀转向大门的方向,示意她跪下去,而蒋沅也用手轻按了一下大哥的头。
「接着拜见父母。」担任司仪的就是算命仙,他在现场指挥着仪式的进行。
邰名秀在陈妈的帮助下,再转了个身,走到坐在沙发上的蒋升面前,深深的一拜,而蒋沅照旧将大哥的头按了下去。
「最后就是夫妻交拜了。」司仪再次高喊着。
邰名秀胸口怦怦跳得厉害,她转过身,只看得见轮椅上一双穿着西装裤的修长的腿。
她对着轮子的方向拜了下去,再抬头时,她终于看见新郎的下巴。
「交换戒子。」司仪再次喊着。
「你先伸出右手。」陈妈在旁边提醒着邰名秀。
邰名秀怯怯的将戴着白色纱质手套的右手伸出去,而蒋沅握住大哥的右手,将一枚闪着钻石光芒的戒子,夹握在拇指、食指、中指间,然后以大哥的手将戒子套入她的中指里,她才缩回自己的右手。
陈妈将一枚男性的戒子交到邰名秀的手中,她吸了一口气,看着搁在大腿上那双也是戴着白纱手套的手,她可以看得出来新郎有一双修长的大手。
邰名秀深吸了一口气,她牵起新郎的右手,将戒子套入他的中指里。
「礼成。」司仪宣布着。
蒋升站了起来,来到这对新人的面前。「名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陈嫂说,我就把蒋辰托付给你了,关于他的一切照护,我会请医生详细跟你说明。」
邰名秀终于抬起始终垂低的视线。「总裁,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好起来。」
那一声总裁让蒋升很满意的点了头,至少邰名秀还没有踰矩到去喊他爸爸。
「蒋沅,先把你大哥推回房间;名秀,你也跟着进去吧!晚上有一场家里的喜宴,到时你再出来吃。」蒋升还是没什么表情,他的喜怒通常都不显于色。
这大概也是唯一一场没有欢笑声的婚礼吧!四周的人静悄悄,没有人要闹洞房,没有人吵着要新娘、新郎热吻,安静到她像是来参加一场备感哀戚的丧礼。
邰名秀跟着轮椅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大厅后头走去,来到位于左侧边的一间房间前,接着蒋沅推门而入。
「名秀,你叫名秀吧?」蒋沅面对着她说。
「嗯。」邰名秀这时才敢正眼看着蒋沅,蒋沅长得算很好,斯文中有著书卷味。
「我是蒋沅,是他的二弟,听说你才二十岁,我比你大上许多,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想你还不认识大哥吧?你就跟他相处十分钟,稍后我再和医生一起进来。」
也许看出了邰名秀的害怕,蒋沅多说了些话,安抚着她惶恐不安的心。
「谢谢你,那我可以把婚纱换下来了吗?这样子我没办法行动。」邰名秀尴尬的笑着。
「我去问问,待会儿告诉你。」蒋沅浅笑,可是笑意不达眼里。然后他转身走出房间,顺手把房门关上。
她环看四周一眼,这就是她的新房了,看来这房间是新弄的,空气中犹有淡淡的木头味,还应景似的贴了几个双喜字。
除了一张双人床,还有一张医疗用的病床,病床旁有着急救用的呼吸器材,落地窗外是游泳池边的风景。
她蹲了下来,终于和他的新郎面对面。
「啊?……」她小嘴微张,惊讶到忘了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夏天,同样这张脸,同样带给她的是多么大的震撼,不同的是,这张脸如今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原来她的新郎就是烙印在她心底那个永远不曾抹灭的男人!
第二章
邰名秀记得,他微笑时,眉尾会跟着飞扬;他邀她吃饭时,曾调皮的对她眨着眼睛;他替她签名时,手中握笔那股有劲的力道;还有他那张刚正的脸,是多么的阳光与自信。
如今他的浓眉垮下、大眼无神凹陷、双手也微微缩蜷、脖子上固定着医疗用的项圈、腰部也用安全带扣住。
「怎么会是你?!那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车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无论生活上遇到多大的困苦,她都不允许自己哭,但在她结婚的这一天,她却频频的掉眼泪。
幸好他的身形没有多大的改变,在西装下依然有着健壮的体格,听说事发到现在才一个月。
蒋家人将他照顾得非常好,不但有专属的推拿师,每天帮他做筋骨按摩推拿,还会利用针灸让他活血去瘀伤。
她情不自禁地用右手抚上他的脸颊。「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
他眨了眨眼,像是有感应,眼神却是空洞没有方向。
「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对不对?」她也不管会不会花了妆,用手抹干了眼泪。「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就是日本料理店的小妹呀!两年前,你常常来吃饭,你都喊我小妹。」
她牵起了他的手。「不过时间已经过那么久了,你恐怕不记得我了。」她苦笑了一下。「我哭起来的模样是不是很丑?我都一直记得你,记得你爱点猪排饭。」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够听见,她啪啦啪啦的一直说,直到蒋沅进到房里。
邰名秀急忙从蒋辰的身前站了起来。
蒋沅看了一眼她花了的妆,并没有多说什么。「你可以先换衣服,柜子里有几件洋装,是事先帮你准备的,你就穿那个。」
「哦,谢谢。」她有种被看穿的狼狈。
「你先换衣服吧!待会儿我再带医生进来。」蒋沅客气而疏远,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她知道虽然她名义上嫁给了蒋辰,但她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护士,蒋沅跟她又不认识,难怪会显得冷淡。
她打开大衣柜,里头有三分之二都是男人的衣服,这些衣服如果穿在他身上,相信一定是气宇昂扬。
她挑了一件最朴素的米黄色洋装,然后走进浴室洗脸、换衣服。
虽然蒋辰没有任何意识,她还是下意识避到浴室里穿衣服,之后蒋沅就带着医生走进了房间。
医生头发已花白,是个稳重的学者。
「您好。」邰名秀连忙点头示意。
「名秀,总裁已经把你的履历资料给我看过了,以后我们得多配合,你叫我黄医生就行了。」黄医生介绍着自己。
「黄医生。」她叫了一声。
「知道什么是植物人吗?」黄医生问。
「知道。」幸好她这一个星期有去图书馆查资料、做功课,背了不少专业知识。
「植物人指的是脑干受损,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办法回应的人,他们无法自己移动、饮食,大小便呈失禁状态,对任何声音都没有办法反应,虽然眼睛能追寻移动物体,但是无法辨认。
但他们依然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像是睡觉时就会闭上眼睛,睡醒时眼睛就会打开,该有的青春期、成人期,甚至女性的生理期,都会正常的发展。」
黄医生听邰名秀这么说,满意的笑了。「很好,像蒋辰这样也许还不能称为植物人,必须这种毫无知觉的情况维持一年半以上,在医学上才可以真正判定为植物人。」
「那是说他随时都会醒过来啰?」邰名秀急问。
「奇迹存在信心之中。」黄医生走到蒋辰的身边,看着蒋辰说:「他的身体状况很好,没有其他的疾病,加上他才昏迷一个月,还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复原,只是他几乎也就算是植物人了。」
「他是不是也得插管,得包尿布,得帮他拍背、翻身、洗澡?」她问,尽量忍住鼻酸的凄苦。
「我们照顾植物人,日常只要做到吃、喝、拉、洗、翻,就是吃饭、喝水、拉屎、洗澡和翻身。」黄医生说:「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病床边有纪录表,要按时替蒋辰做纪录。」
「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她在坚定中开始有了期望。
接着黄医生详细介绍了蒋辰一天的时间安排,及喂食的分量和该补充的营养品,她得和中医推拿师好好配合,务必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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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刘展鑫,是他的中医推拿师。」
送走了黄医生之后没多久,进来了这位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健壮年轻人。
「你好,我是邰名秀。」邰名秀已经收起了哀伤,换上笑容。忧愁无济于事,她得打起精神来为蒋辰的复健做努力。
「我得先把蒋辰弄上床,他无法在轮椅上坐太久。」刘展鑫先把轮椅推到病床边,熟稔地解开蒋辰身上的安全带,打横一抱就把高大的蒋辰给推上床,然后再将病床的高度稍稍摇高。
「你也住在这里吗?」邰名秀注意着刘展鑫的动作,如果刘展鑫不在,她才有办法一个人照料蒋辰。
「当然,照顾植物人比较方便。」
刘展鑫明明是说者无心,邰名秀却已开始痛恨植物人这个名词。
接着刘展鑫在替蒋辰侧翻左翻之中,已经轻松脱下蒋辰身上的西装,邰名秀在一旁协助,看来刘展鑫也受过专业的看护训练。
现在蒋辰身上只穿了一件开襟似的软质衣服,没有穿裤子,只有包着纸尿布,这—切都是方便换洗。
直到这个时候,邰名秀才真的感觉到他是个病人,而不是替她戴上婚戒的新郎。
刘展鑫继续帮蒋辰拍背和按摩,边和邰名秀闲聊。「你怎么会同意要来冲喜?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刘展鑫的问题。「你按摩得好棒,难怪总裁会特别请你来。」
「在我的按摩之下,我保证就算他一年都没法动,肌肉也不会萎缩坏死。」刘展鑫继续他手上的动作。
「那就得靠刘大哥多帮忙了。」她甜甜的笑着,依照时间表,等刘展鑫按摩完,她就得帮蒋辰以鼻胃管喂食,接着再帮他换尿布。
「你看起来很年轻,是为了钱吗?我想总裁一定给你很好的报酬,你才肯做这么大的牺牲。」刘展鑫看着她,眉宇之间多了蒋家人所没有的热情。
「嗯,也许吧!」她签下了保密条款,不该说的她不会乱说。
看着蒋辰张开眼睛,像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进去,那游移的眼神更像是无助的小孩,邰名秀的心微微抽痛,却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情绪化。
「你有原住民的血统吗?我看你的轮廓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