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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 page 9 作者:十三

  “为什么把头发留这么长?”声音很轻很轻,怕吓着人似的。

  “什么?”也许是没想到宝岩会问这种问题,平雨有些错愕。一时间,甚至忘了继续梳理长发。

  宝岩伸手执其一络青丝,垂首凝视。

  “男人通常不留这么长……不好整理,不是吗?”你不会是想让我知道八年的时间有多长,你从来就很少苛责我什么。就连当年要阻止我离乡,也不曾责备过我什么。

  “……”默然半晌,拉回落入宝岩掌中的发丝,继续梳整,“忘了剪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理由。”避去真正的理由不说,只怕尴尬。八年前那桩事的后遗症虽然多,可也算是自找,大可不必让宝岩多加心理负担。

  他根本不敢让人站在身后太近的地方,又怎么让人帮他剪头发?

  宝岩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理由,也想不透到底为什么。

  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他在自己怀里的僵硬紧绷,那是喜欢与人亲近的平雨,过去从来不会有的反应。是,怕吗?是怕人亲近,还是怕自己亲近?

  无声无息的自平雨身后环抱住他的窑,顺势垂首靠在他肩上。一如预料中,平雨霎时间全身僵直、甚至顿下梳理的动作。

  “石头?”怎么了?

  “对不起……”闷闷地,道歉。

  也说不上来是对不起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或许,就因为对不起他的地方着实太多,所以说不上来?八年前不告而别、八年来音讯全无,离别前夕的暴行……太多,太多。

  呆愕片刻,“下午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举起手拍拍宝岩的头,“还没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生他的气而没有拒绝,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小时侯便养成习惯让他这么抱、像撒娇似的;从他的拥抱里可以找回一点过去的痕迹,记忆里的熟悉可以抹掉几分生疏。

  八年的距离,好象不再那么远。

  “嗯……”不同于妓院里那专为勾起人性欲的脂粉味儿及熏香,不同于姑娘们的甜腻,平雨身上的味道是书墨香,混着些微淡药香,记忆里不变的味道。

  也许说抱歉并不足够,但能怎么补偿?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再离开他、不会放他一个人,可是他愿意吗?有点感伤、有点疲累,心烦的事会随着年纪增长而不止两倍的速率增加。在很久很久以前,不需要烦恼这种问题;不用问也可以深信,能够永远在一起。

  成长是认知范围变得宽广,也变得多虑;世界不再是单一认定,复杂得需要多重考量,结果总还是不尽人意。

  “不够。”声音不太清楚,仍是闷闷的,脸颊挨着平雨肩颈磨磨蹭蹭,像只向主人撒娇的小狗。在江湖上磨得心也老了,回到他身边想慢慢找回过去那个孩子气的自己。

  “傻小子。”笑着揉乱他的发,“你哪来那么多事对不起我啊。”

  “很多、很多啊……”嘀咕的音量,不大不小、甚至声音像是含在嘴里,“八年来没消息,让你担心八年;跟你说三五年回来,拖到三年加五年才回来;还有八年前我离开前的那一个晚上——”话没说完便被平雨当头一个爆栗,打断他的嘀咕。

  “别提那件事!”反映出来得很快,原本白皙的脸颊霎时染上浅浅嫣红;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有任何不自然,效果不彰。“只是阴错阳差,别再去想它。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就当没发生过吧。”

  在宝岩提起之前,也许这话至少有七分真。八年岁月太漫长,积下来的尘埃可以把很多东西都掩盖;当过往被提起,记忆被翻到那一页,飞灰呛人,清楚的记录,那一段记忆只是被翻过、并不是被撕去。

  被打开了闸门,如堤决、如洪泄,无法制止潮涌。

  背后贴靠的体温未变,突然觉得有些烫人;向来知道自己记性不差,可从没想过会好到这种地步,好到、让自己想咒骂。

  想起,那一夜加诸他身上的重量;想起,那一夜混着酒气吹拂的味道;想起,那一夜宝岩胡乱亲着他的脸,边哄着要他别哭——而那时他的想法是:混蛋!要我别哭,你为什么不停?至少、轻点啊!

  没说出口的原因很简单。喘到说不出连续的语句,哭泣让说话变成一件很吃力的事,更别提嘴还不时被堵起来了。要怎么说?

  宝岩没想过很多种平雨可能会有的反映,就是没想过会得到这么一句“阴错阳差”。是希望他不生气,可是、可是……也不希望他这么不在意。

  稍稍扬高音调,不自觉的带点受委屈、冤枉的味道,“为什么是阴错阳差?”就算要说酒后乱性,也不可能对个男人乱来啊。更何况,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只是……不想停,也停不下来而已啊……

  为什么是阴错阳差?平雨咬着嘴唇,努力在心烦意乱中理出清醒。镇定、要镇定,什么都不记得,都过去了

  “因为……”一咬牙,决定全盘托出,虽然觉得难为情,却总比让宝岩再这么愧疚下去要好得多。“你根本是吃错药才会那么对我。”

  困惑的抬起头,上身由斜靠在平雨身上改为坐直,瞪着平雨的背影半晌、猛然扳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吃错什么药?”

  唔……好丢脸,好想挖个坑躲去来。“春……”受不起宝岩直视的目光,平雨别过脸才继续下去,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很小,简短两个字,要吐出却似乎万分艰难。“春药……”那个“药”字,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不过光听前头那个音便可以很轻易知道,到底是什么。

  不敢看宝岩错愕的脸,逼着自己一鼓作气把事情始末交代清楚。“我、我不想你走,唐娃告诉我把迷药下在酒里,你就不会走了……我以为……以为他是拿蒙汗药给我,哪知道他给我的是……”

  似乎已到极限,再也说不下去。姑且不论什么目的、什么结果,动念使手段、暗算他,想强留他在故乡毕竟是不争的事实。造成的后果,无论如何应是都怪不得他。

  他,毕竟是受害者……

  只是,因为,药物?宝岩瞪视平雨的侧脸,因为咬过而显得红润的嘴唇,在梦里不知亲吻过多少次的颈项、微微松开的襟口袒露罕见日光的胸膛……如果只是因为药物,谁来跟他解释,现在涌上的冲动是什么?

  吃错药,春药的药效没那么久吧?

  若不是怕吓到平雨,他多想现在就把平雨抱进怀里,做一些他在梦里做过无数次的事。平雨却说只是吃错药……?

  ……也许,是吧?对平雨来说,无法明白他有着什么样的冲动,也无从猜测。

  打小一块儿长大,这欲望是什么时候萌芽?他也不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吃错药,可能他也永远不会发现?

  已经没有如果。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知觉到自己对平雨,包持着……和纯粹的兄弟感情,不怎么相同的情绪……可是,平雨怎么想?

  沉默、沉默、沉默。扳住平雨双肩的双手慢慢松落,将自己的身子往后挪、直到靠住墙。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只有沉默垂首。

  眼前的局面很尴尬。

  平雨偷眼瞄宝岩凝重的表情,总觉得得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哎……”好半晌后平雨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都八年前的事了嘛……别太在意……”转移话题——问题是,该说什么?“那个……呃……现在的重点是……”该讲什么比较好——想来想去好象没什么好讲,可是实在快受不了那张苦瓜脸,啊、对了……“你什么时候要给人家一个名分?”

  第四章

  “名分?”听到意料之外的字词,霍然抬头。

  “对,对呀。”刻意背过身,不想让宝岩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总不能让人家一直不明不白跟着你吧……”虽然提起这件事,胸口会有点难过、有些沉郁无法释怀,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总是得,分家……不可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兄弟感情再好,也都得各自成家。

  “啊……”不明不白?名分?啥时候做了什么需要给人家名分的事,怎么自个儿都不知道?不在意八年前的事,重点是……给人家名分?“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名分吗?

  可是,平雨什么时候也开始用起“人家”来自称?

  “一定要我把话说那么白吗?笨石头。”回首送他一个大白眼,璇即回身继续梳头,“好容易你终于回来了,就顺便把该办的事办办吧,也算了我一桩心事。”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专注与梳理长发。可,还是难过……

  “呃,这,这个……”男人给男人名分?也、不是不行啦……可是……“当真?”

  “还假的不成?”当然是真的,还怀疑什么,怎么会呆到这种地步?顾不得再梳头,将梳子塞到枕下,脱了鞋爬上床,瞪着宝岩,拧眉道:“难道你只是想玩玩而已?我可不记得我们家的石头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烂男人!”

  “唔、嗯、那……”很本能地因为平雨的瞪视而有些慌乱,顾不得再作深思。呀啊啊——平雨生气了、平雨生气了——怎么办?怎么办?“随、随时都可以啊……”那,就、就这样吧,反正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要谁娶谁?

  看平雨微眯眼,凶狠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连忙补了句:“你挑个日子吧?”算了算了,不管谁娶谁,总之挑个好日子成亲就是了……

  换来的仍是个大白眼。“是你要娶还是我要娶?连日子都要我挑,你出去磨那么久到底是干什么去?一点长进都没有!”不敢扬高音量、怕吵着旁人,声调里的气势却没因此而少半分。

  “呃……哎……我……这……那就……”原来,早决定好要嫁了啊?“就明、明儿个一早,起来翻黄历好了……”呜——平雨好凶……早打算好要嫁,说一声就是了嘛,我没说我不愿意。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犯不着害臊吧……

  隔壁房。

  “……”翻了个身,堵住自己耳朵,努力催眠自己。

  两位大哥啊,别怪我偷听;耳力被训练成这样也不是我故意的……

  偷听常常是情报来源,不过偷听这种事对她的任务着实没什么帮助,她一点都不想听;怎奈何年代久远的墙隔音效果并不好,耳力自小被训练得太好也是件麻烦事。

  唔……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长针眼,那听了不该听的东西会怎么样啊?

  呃……还是睡吧……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但事实上,霜白还是什么都听见了。

  ***

  天才蒙蒙亮,太阳还没升上来,平雨便醒了过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好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为什么还是那么早就醒了呢?

  眨眨眼,确定自己再也睡不下去,一翻被,便打算要坐起身,下床梳洗。却,旁边一只手突然压过来、硬生生将他再度压倒,躺回床上。

  床板很硬,撞得有点痛,平雨皱皱眉,瞄瞄旁边犹自双目紧闭的宝岩,考虑着该不该把他叫起来骂。静下心想想,也许经过长途旅行,真是累了。反正早就习惯他睡不好了……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宝岩一累,睡癖就特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就,姑且别跟他一般计较……小心地将宝岩横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移开,尽量想在不惊动宝岩的情况下,起身梳洗。

  可惜,再度挑战失败,在要离开床畔的时候,一股拉力猛然往后一带,连带扯得平雨再度坐回床沿,差点抑倒,压在宝岩身上。

  抚着被扯痛的头皮,微泛湿意的眼眸回顾一望究竟。只见长发的另一端,不知何时被宝岩抓在手里,导致方才平雨想离开、却被硬扯回来。

  不管怎么说,头发被扯都是很痛的,此仇不报非君子。爬上床,打算捏宝岩的脸、扮个大大的鬼脸,吵他起来。

  伸出手正要去捏他的脸,冷不防右手被一把扣住;以为宝岩醒了,小小吓一跳,仔细端详,又似乎睡得正甜。

  试着抽回右手,并且用左手协助,尝试扳开他的手指,却连左手也落进他掌握中。瞪着宝岩的脸,怀疑他是不是醒了故意装睡;瞪了半晌,宝岩仍没什么动静,好象好梦正酣。

  我抽、我抽、我抽抽——

  文风不动。

  看起来明明不是扣得很紧,为什么就是抽不开呢?双手被他双手扣着,要走走不得,要打也不能打。一时无计可施,不想动用魔音穿脑、惊动隔壁房的戚姑娘,只好对着他的睡脸干瞪眼。横竖,时间还早,还可以陪他耗。

  这小子到底是真睡还是装睡?瞪着他的脸研究,若醒着,在这么“凶狠”的视线注视下,应该早就坐立难安了,不会还躺的这么平静。

  再说,石头之所以为石头,就是因为他装什么都不像;但抓的时机着实捏得太准了点……是,这些年在外头养成的习惯吗?听说,外头环境很险恶,是因此而养成了随时警戒的习惯吗?受到任何攻击都先制住对方再说?

  微蹙眉,有些心疼、舍不得;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自觉开始傻傻盯着宝岩的脸直视。

  是啊,回来了耶……没病没痛没伤,整个人好好的回来了。

  嘴角上扬,绽放一个有点呆的笑容。他终于回来了……

  宝岩动了动,紧闭的眼帘半睁、随即又敛下,像是半睡半醒,意识仍昏沉不清。放开平雨的右手、拉着平雨的左手贴向颊边,侧首、嘴唇轻平雨的手腕。

  这块石头在干麻?看不明白宝岩的举动是在做什么,一时忘了要抽回手,好奇的猜测宝岩究竟是梦到啥东西还是怎的?

  手微微下拉,嘴唇顺着腕脉上移,停留在掌心位置。

  脉搏的律动变得有些诡异,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奇怪的感觉,就像,昨天宝岩附在他耳畔说话时。称不上喜欢,说不上讨厌,算起来该说是没什么的接触。无以定名的怪异,透过接触的部分、顺着血脉回路,扰乱心跳节奏。

  像崩出一道裂纹,渗出一点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或可说是五味杂陈?一些些像被划伤的刺痛、一些些糊了蜜似的甜、一些些难舍难分的苦涩,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混杂成一团繁乱难理。

  猛然回过神,想起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时间在这儿耗,得去弄早饭呢。使劲抽手、再度双手被扣,被硬是往反方向拖拉、扑倒在宝岩身上。

  头有点昏、长发披散掩住脸,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前,被捧住脸,拨开散发,亲了上来。温热的嘴唇在脸上游移,最后停在人中下方的位置——对,就是平雨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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