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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煌把人带回来了?”蓝穹婧顿下手边帐务,微扬眉。在听完霜白叙述今日与衣煌外出时发生的事后,仅是淡淡道出这么一句。
“嗯,正在外头聊着呢。”霜白偏着头,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为什么,好象很高兴的样子……他似乎只要看见煌哥哥就很高兴的样子,大概是思乡情切吧?”
“只是思乡而已吗?”有些暧昧的笑笑,含义不明。“如果我料得没错,我们以后大概会很常看到这位仁兄了。哎,可就热闹了……”
根据,檀梓所提供的消息——这苏宝岩家乡那位旧友并非单纯只是朋友的关系而已,自他们的对话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吧?那么,为了一解相思之情,推论日后只怕会一逮着空就溜来瞧衣煌。是该说衣煌是带有吸引这类人的气味吗?曾经,被人当成娈童桊养五年的衣煌……总是会这么凑巧的遇上,对男人有兴趣的男人。
霜白一头雾水的眨眨眼,“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不知道。不过……”视线飘向门口,“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多点刺激。”
“刺激?”
“对,刺激。”颔首、微笑,“要小心别让个常来染坊的人发现我们的身份,算是带点刺激性的游戏吧?”檀梓说过,苏宝岩的武功虽然算不上顶尖,直觉却异常敏锐。要瞒过这样一个人,是挑战吧?相当,有趣的挑战。
“……如果……”沉吟半晌后开口,“被他发现了,坊主打算怎么办?”
“当然用最简单的方法办罗。”蓝穹婧笑得很愉快、无辜且无害,“就交给衣煌去处理,他会知道该怎么做。”人是冲着他来的,当然就交给他解决罗。
自认一向是个相当讲究公平的人。解铃,还需系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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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东西、大骗子,你一定会食言……”岁月匆匆,又一次年关将至。施平雨挽起早已及股的长发,做着惯例性的大清扫。在扫到那个离家出走五六年仍音讯全无的家伙离家前的房间时,忍不住边扫边咒骂着。
“说好三五年就会回来看我,三年过去、五年过去,却连封捎信回来都没,大骗子、大骗子,变成肥猪我可不管你……”骂归骂,手下仍是小心翼翼的打扫,维持那“骗子”离家前的摆设,随时候着原来的主人回来居住。
“大娘知道她有这么样的一个儿子一定很伤心,教他做人要守信诺的事儿全给抛到脑后去。练武练成痴,什么做人做事的道理也不知记得几条……”边抹着已一尘不染的桌子,边碎念着。无人应答,只是自言自语。
整理久未睡人的床铺,嗅着棉被上只有属于日晒后的味道、没沾半点人味儿,不自觉的抱着棉被坐在床上发呆。这个混蛋离家多久了呢?
初时是每天算着日子叨叨絮念,总想着等那家伙回来铁定要好好算帐,没半点长进,闯了祸只会逃避、不敢面对,这副德行怎么出去闯?臂膀壮了就担待得起事情吗?
头两年常常不小心煮多了饭菜,一个人孤零零的对着桌子,想起以前和那家伙同桌吃饭的热闹。或许是因为活动量太大了吧?石头的饭量总是他的两倍左右,每次每次虽然是看习惯了总也还不免感叹,彼此各方面的差落还真不小。
估过想追着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一介书生,首先体力能撑多远就是个问题;再者盘缠,漫无目的要找人谈何容易?再想想又觉得何必去找?那笨蛋迟迟不肯回来就算了,没良心没义气没感情,干嘛为这种混蛋牵肠挂肚?
换个角度再想想,又不禁开始担心,那笨蛋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该不会在外头死在半路上没人睬吧?唔……一思及此,跳起来丢下棉被,熟练的折叠好,看看窗外天色将晚,匆匆收拾好打扫工具,出门前往十里外的寺庙上香去。
大年夜,围炉的日子,明亮烛火却只照出施平雨一个人的影子。又是一年过去,那个混蛋还没半点消息……
早些年,唐娃看他一个人过年可怜,便会拉着他回家一道过年。两年前唐娃娶了亲,隔年便生个胖娃娃,想想唐娃成家了,一家团圆围炉共享天伦,掺他个外人在总有些奇怪又尴尬,所以回绝了唐娃的邀请。
一个人的年,过得好寂寞;瞪着一桌年菜,视线突然模糊了起来。混蛋、混蛋!为什么不回来?冬天好冷好冷啊。
一滴、两滴、三滴,点点透明水迹散落桌面上,有些则滴进面前的饭碗里,成了现成的配菜,再没心情用膳,匆匆收拾好,熄了烛火摸黑回房里就寝。
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睡不着,身子缩得像虾米似的蜷成一团,觉得有些冷。茫然想起以前每年天气太冷时,总是两个人卷在一起取暖的。
早些年,是他抱着那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换成是那混蛋抱着他。被子有点小,盖住了脚盖不住脖子;呵在颈边的热气有点痒,习惯之后是暖烘烘的很好睡。
虽然明明不过是几年前的事,那样的岁月却已像是太遥远的前尘久梦,早已难追忆。现在的他,对和人肢体上的碰触敏感得过分,连让人站在身后都会觉得不舒服,自然更不可能让谁抱着他。
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跟人家人挤人,现在更是打死都不会去参加庙会之类的活动。别人的肌肤不要直接碰到他,只要靠近三寸之内他就会寒毛直竖、全身紧绷。
那个混蛋到底跑哪去胡混了……没声没息真是死在半路没人睬了吗?还是给卖到哪去、现在正混混噩噩蹲在哪里做苦工?还记不记得家乡的一切,或是早乐不思蜀玩到忘?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
但那个许久不曾有音讯的混小子,可还记得这里有人等他回来?可还记得当年临行前答应过的话?这么多年了,会不会已在外地落地生根、娶妻生子开支散叶?就算是好了,也该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看看老朋友啊!
混蛋、混蛋、大混蛋!一个人过年多寂寞,为什么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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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寒冷的夜总是特别想他。
算起来是离家第几年了?像过去每一次独对雪景时的习惯,伸手盛接那冰冷的结晶。想着,平雨很怕冷,这样的时辰他应该是蜷在被窝里直嘀咕吧?
然后平时应该是,穿著一身厚厚重重的衣裳,拖得原先就不太快速的脚步,更成了缓缓移动、甚至与某些虫类的蠕动比拟。有时候都难免要怀疑他这么穿,万一跌倒了只怕会爬不起来哪?
风雪的声音像是在笑也像在哭,在笑什么、在哭什么?成长的另一面是年老,对孩子来说岁月流逝叫成长,成长到一定年纪之后就变老去。自己呢?现在是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法纯粹,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说清楚,知道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事情是,不能够简简单单一句话是对是错便可说明白,更多的是一团纠葛怎么也无法说谁对谁错的事。
复杂?是的,是复杂。是比以前留在故乡时,要复杂得多。累吗?是累了,常感到好倦好倦,明明才不过七、八年吧?已晃如隔世。
若不是还常看到那张和平雨极为相似的脸旁,也许早就撑不下去了吧?但是,那个人毕竟不是平雨。京城与家乡不同,在那个人身上,可以见到明显印证。
不只外貌,衣煌的许多特质都和平雨有相似之处。像是,一些平日的小习惯,及对某些事情的处理态度,还有……还有一身,淡淡药味。
平雨是因为幼年体弱,常需要药,久了便沾染那股味道,像是与生俱来的;纵然长大后身体状况比以前好,与常人比较总属体弱,一不小心便容易受寒或怎么的病了,那股药味,更挥之不去。
衣煌呢?很少看他在喝药,只是每隔一阵子脸色就不太好,身上的药味也就特别浓,偶然一次随口问过,衣煌答说是为了做染料去处理草药而沾上的。
没有追问。虽然很清楚知道那种味道应该是伤药,衣煌很有可能在说谎。
不想追问,因为不认为那样子会比较好。江湖上的秘密很多,有太多的事情是不知道会比较好;虽然衣煌看起来没有半点江湖气息,却总隐隐约约觉得他应会武功。
也许,是衣煌偶尔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所造成的……“错觉”。真的是错觉吗?是也好,不是也好,都无所谓,不想去探究。江湖里的秘密,在被不应该知道的人知道时,常常会采取的方法便是——杀人灭口。
怕的,不是有人要杀自己灭口,而是……与衣煌动手。在衣煌身上,总是无法不看见平雨的影子,总是在那淡淡笑容绽开时,会有一瞬间失神。不想伤害自己心里的印象,不想让那影子幻灭,不想——因为,已经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回去面对平雨。
离开得越久,就越不敢想该怎么回去面对平雨。尤其在知道,离家之前对平雨做的事是代表什么意义之后更不敢想。
平雨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除了会痛之外还因为那种行为背后的意义。但最觉得恐惧的,却不是平雨生气,而是、而是……自己会再一次失去控制。
害怕,没有把握控制得了自己,更不敢想平雨会心甘情愿的接受。不敢、不敢……给平雨的伤害,一次就够了。如果——纵然只是如果,再发生一次相同的事,不管平雨能不能原谅他,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在没有把握之前,他不敢、也不能够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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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宝岩发现了?”端着青瓷杯,喝口清茶后方问道,蓝穹婧依旧笑得相当愉快、轻松、毫不忧虑,像是这件事根本无关紧要似的。
“还不肯定,不过,隐约约察觉到了吧。” 衣煌也在笑,很静很静的笑,静到像那抹笑只是挂在脸上的虚象。
“这样子啊……”又喝了口茶,“檀梓说……依苏宝岩目前在飞虎镖局的地位来说,杀他可能不太好,毕竟咱们可不能砸坏自家人的招牌。可是,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对我们来说……风险好象有点大呀。”抬眼、直勾勾望向衣煌的眼,浅笑不改。“有什么办法没有?”
“坊主希望如何?”
“在说我的希望之前……你的希望呢?”像要探究什么,极具魅力的双眸不曾梢瞬。
敛下眼睑,望向自己的双手,“坊主应该很清楚,我没有希望什么。”看似细瘦的手,已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差不了,苏宝岩一个。
静静瞅着衣煌半晌后,缓缓道:“让他退隐江湖回乡去,不要留在这里碍事就好。”微微一笑,续道:“染坊杀人要价不低,犯不着这么浪费。”只是简单的陈述需要,没有问是否有完成上的困难。
因为很清楚,衣煌有足够的能耐做到。
“……” 衣煌依旧望着自己的手,一时之间没有应答。
不看他人的眼睛其实不是个好习惯,但他向来不常看着坊主的眼睛。不是因为那双眼睛太容易迷惑人,而是太复杂。
那双眼睛里所蕴藏的东西,是他所不能懂也不想懂更没有必要懂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宝岩的家乡是在蜀中吧?”
“……是的。”
“庭秀……五年前,最后好象也是在蜀中定居。”若有所思,微眯的眼里看不出是何种情绪。“似乎碰巧和那苏宝岩的故乡相距不远。”
沉默相应,只因无言以对。
“当年不告而别,想想也该是了结的时候。”
静候,等待坊主将话说完。等待,命令下达。
“我需要个人去为我了结,你想去吗?”
衣煌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坊主希望我去?”
“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希望什么。”
相同的话,掷回。
不得不回答,因为方才坊主并没有逃避。沉寂半晌后开口:“刚出任务回来不久,我有伤在身,不适合长途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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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回乡?”秋瑭月瞪大眼睛,一副非常怀疑自己听力的摸样。“我没听错吧,怎么会这么突然想要回去?”
“我……”苏宝岩微微苦笑,不知该从何起。
总不能照实说吧?说,因为察觉到衣煌的杀意,所以决定离开这里?一闪即逝的杀意其实很不容易发觉,偏生他就是注意到了。而他,其实很希望自己没发现的。
那双,和平雨很像的手,应该是温柔而慈悲的,却染上血腥味。不该、不该,不应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多到他无法承受。
衣煌带着那种和平雨极其神似的笑容,淡淡、淡淡的,一眼扫过。瞬间寒毛直竖,一种比过往所遭遇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强烈的恐怖感涌上。——就算不跟离家后的情况比,在家乡山里狩猎时,也从不曾遇过那么可怕的压迫感。
仅只淡淡一瞥
隐在笑里像是错觉,连自己都几乎要以为是误判,可是那种打心底感到恐怖的感觉,怎么也无法忽视。提着药包的修长手指略略收紧,只因为一句无心之失、道出药名。笑容依旧,杀气一掠过。太过,粗心大意了……
明明隐隐约约知道,衣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单纯普通的一个人。道出药名,等于昭告自己对草药相当熟悉,那么之前衣煌说的便是太容易被揭穿的谎言。
杀意仅是一掠而过,那代表什么?是正在街上、众目睽睽不适合动手?还是……这些年来毕竟朋友一场,下不了手?
不管是怎么样,他都不想跟衣煌动手。所以选择,告诉衣煌,将要退隐反乡……离开这里,回到那个与江湖无涉的单纯世界,不再参与这里的一切。
回去……吗?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仍有些犹豫。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平雨,还是感到有些害怕,但很多事情不是害怕就能够退缩的,该面对的还是必须面对。
就当,赌个万一吧。也许、也许这些年来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困住自己的不过是个幻象而已,多年前的那一夜是一场意外。如今事过境迁,那一夜早该被遗忘。
怎么说,都离家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为什么不说话?”秋塘月皱起眉,伸出手戳戳宝岩的肩膀。
“我……”欲言又止。思绪整理再整理,仍是想不出该怎么说明才好。不愿欺骗,可是也不能照实说。
狄蕴华同样蹙眉,没有说话。赵淮济拍拍宝岩的肩膀问道:“你……非回去不可?”没有问理由,是他们的体贴,因为很清楚,很多理由并非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