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懦弱。于是只能将自己逼进绝地,借由外力来逼迫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彼此之间,应该只是兄弟之情的……
我的大喜之日,不也是你的吗?
听着平雨的话、看着平雨的表情,宝岩几乎想问出这句话;在他记忆里,平雨不曾说过气话,怎么会这么呢?可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门外传入的声音便为他们的对话划下终止。
“雨哥哥雨哥哥……”冬生笑容满面的冲进门,身边理所当然的跟着春末。“娘说照习惯新娘还是该由别家迎过来,所以先到村长爷爷家去吧……”蹦蹦跳跳,相当愉快的摸样。一旁春末笑得有些腼腆,也很高兴。
“啊……”平雨迟疑着,不怎么明白新娘要从别人家迎过来和要他先过去有什么关系,他算是男方的人,应是跟着迎娶的队伍过去不是?“我要先过去?”
“对啊,”冬生和春末未不待他多问,便已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不用太依依不舍啦!”边走,冬生边笑嘻嘻地答道。
看着他们这么高兴,平雨倒也不忍心拂逆,泼他们冷水。转念一想,或许是有这习惯而他不知道吧?“那。”回首看看宝岩,“我先跟他们过去了。”
出了门,冬生忽又回过头对着宝岩道:“石头哥哥你在家稍待一会……大哥和爹爹等下会过来。”挥挥手,和春末一起小跑步的拖着平雨离开。
看着他们离去,宝岩不禁叹口气。
罢了,晚上再问吧。反正他们应有一生的时间慢慢沟通……
***
平雨被冬生及春末拉到村长爷爷家,没有时间为满屋子的张灯结彩吃惊,便被推进房里让一堆人七手八脚的强押着换上喜服。
“我、我为什么要换衣服?”试图挣扎,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孩子,我知道你平时就喜欢穿朴素一点,但在大喜的日子毕竟还是应该换穿喜气一点的衣服才象话。”张大婶边着还边拍拍他的头。
“我……”呆楞的看着一身大红,鲜丽的绣上凤舞,怎么看都像是新娘嫁衣修改设计来的。这、这只是喜气一点而已吗?
没人去理会平雨的错愕,自顾自地讨论起来。
“哎,头发要不要盘起来啊?”
“要戴凤冠呢,当然要盘啊。”
“那要不要盖红巾呢?”
“这……还是盖上吧,习俗如此嘛。新娘在婚期间别抛头露面也好……”
“等等!”突然听到关键词句,平雨觉得似乎发现问题所在。“新娘?谁?”放眼四顾,没看着霜白的影子啊。
众人呆了一下,反射性异口同声道:“你啊,还谁?”
“我?为什么新娘会是我?”喂喂喂,没搞错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干笑着,半晌没人答得出话。
“……平雨乖,你就委屈一下吧,要找石头那种身材的嫁衣很困难啊……时间这么赶,没法儿定制……“嫁衣上的刺绣可是很花时间的哪。
没说出口的众人私心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
想想宝岩那种身材,穿起嫁衣来能看吗?光是想象就很恐怖。于是很一致的决定让平雨扮演新娘的角色,毫无异议地通过……当然是没问当事人。
”我……”张口结舌的一时不知道该对这种情况什么,打从进村长家似乎就已陷入失控的局面。混乱的思绪无法在短时间内理清,只能茫然看着众人的脸庞,不知所措。
突然感觉到衣袖被扯动,侧首一望,是春末。“雨哥哥,难道不想跟石头哥哥一辈子在一起吗?”神情纯真,带了点担忧的询问。
众人同时因为这个问题被提出而静了下来,突然想起他们确没有正面问过平雨的意思;这事儿可不同儿戏,如果全是大家误会了的话,那么……
“我当然是想啊!”直觉性反驳,完全没有多想的。“可是……”
听到肯定答案,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回复吵嚷;总算不是白忙,也没有做错。
王大婶儿更是迅速截断平雨未完的辩驳。“想就好啦,反正拜堂成亲也就这么一天,谁当新娘不打紧嘛。”边说着话边对平雨身后的几位大婶使个颜色,刘大娘及张大婶一左一右押住平雨的肩,再由李大娘很迅速的将平雨长发盘好、顺便将凤冠戴上。
“等、等一下,我……”犹不死心的挣扎着,没多少作用,除了被众家大婶们压制外,身上复杂的嫁衣自然功不可没。
“喂,里面的,都准备好没有?吉时快到了,新郎也已经来了喔。”平雨还没能理清思绪多说什么,外头已传来催促的声音。
“好了好了,就出来了。”王大婶随口应道,顺手将红巾盖在平雨头上,将人推出房去。
平雨只觉跟前一红,实现已被淹没。还没反映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便跌跌撞撞地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房门,不由分说地被推上轿。
一路上,心乱如嘛。
思绪纷扰、百转千回,没个定论。
照众人的表现看来,似乎是一直认定要与石头成婚的人便是他;那么石头呢?
石头知道,新娘是谁吗?这些天来,村人们讨论婚事一些细节时,全是我石头出去商量,他不可能不知道。那……
还未理清,以感觉到轿停。
有些慌乱的抬头,只见一片红、背后透着光,显然轿帘已掀。被牵着下了轿,垂眼见得立身之地周围方寸,落足点非是土壤,而是红毡。其实还是想跑,只是凤冠太沉、嫁衣太窄缚手缚脚,行动没法儿像平常那般自由。
笑语不断、人声嘈杂。
进了屋、听见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平雨猛然伸手揭起红巾,想跟宝岩问个清楚;到底今天的婚礼怎会变成这样?
在焦对上的那一瞬间,想问的话突然全部不见了。人声依旧嘈杂,周围笑声也未曾停过,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愣愣瞧着宝岩,半晌说不出话来。
宝岩看着他,似乎也想说些什么;嘴唇几度开合、终究没什么。
只是笑、只是笑。
只是静静地、淡淡地、沉稳地,笑了笑。
“平雨啊,还没到掀盖头的时候哪。”语音入耳,平雨没有心思去分辨是谁说了这话。只知道,他的手被拉下、红巾再度遮去视线,遮断他与宝岩的对望。
傻傻地任人摆布,被身旁的人推着拜了堂也浑然无所觉,心思仍顿在方才凝望的震撼里。
石头返乡也好多天了,他一直没注意到石头的眼变了这么多。
思绪跳回四、五天前,阔别八年后的初次会面。变了、都变了,那时候他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只是从来没有注意过,竟变得如此复杂。
那眼神,陌生又熟悉,复杂地混了好多种情感,像是夏生望着李老爹的眼神、也像冬生看着夏生的眼神,有时甚至像唐娃看着妻子的眼。
直到昨天才对自己承认无法将石头当作只是兄弟、只是交情太好的朋友,可是从来没想过石头对他的感情会是如何。所以、才会,一时错愕失神。
猛然想起霜白。
宝岩的新娘不是霜白,那霜白到哪儿去了?她又改怎么办?抬手掀起红巾,想找人询问,才突然发现自己已被送进新房里端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扯落红巾,摘下沉重的凤冠,站起身正打算出门找人问,忽闻敲门声响。
“进来。”
门被推开,推门的人没有立刻进房,却突然出现在房里。
一般人进房,是往往会先有一部分进门,也许是一只推门的手、也许是一只踏出的脚……然后才是整个人跟进;而这个人则是突然的整个人出现在房里,像是一直都在、从没离开过。房里房外盈满喜气,这人一身朴素灰衣,与场景极不调。
正是平雨方才想找的人——戚霜白。
“戚姑娘?”
“大哥,恭喜了。”绽放的笑容仍有些怯生生的,一如四五天前初见模样。
“恭喜什么?”随手拆了盘上的长发,边想着该问她些什么好。
若问她何以不是今天披嫁衣的人似乎颇怪,毕竟她也从来没说过她要嫁给宝岩;但不问他着实觉得诡异,他怎么想也想不透怎么大家会这么有志一同的帮他们办婚事。
这样的事儿又不是寻常理来,没人提大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想这么办。
石头直愣愣的,大多数时间和自己在一道……至少在确定婚期之前……没有可能去和大家说什么;唐娃和村人其实不挺熟,也不会有那个心思管这个;想来想去除了将关键指向霜白身上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之一,当然值得恭喜啊。”霜白那看来很像诚心道贺的笑脸,隐着只有极相熟之人方看得出来的戏谑。
“别提了……”霜白不提他还没想到,洞房花烛夜……两个男人成婚的洞房花烛夜?想到就头大。平雨举手一拍额,感觉太阳穴似乎隐隐作痛了起来;虽然可以肯定石头不会乱来,但还是有些头痛。不经意瞥见霜白手上提着个小包袱及来时所戴的帷帽,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略略一怔。“戚姑娘你……?”
“啊,”不必看也知道,平雨的目光是顿在何处,“我此来便是向施大哥辞行的。”微笑以对,“出门前坊主交代我,事情办完便早些回去,不要多作耽搁。”绣庄里待处理的事,多着呢。这一趟出来不是来作生意,回去可是会亏本的。
“可是你……”皱起眉,困惑问道:“一个人怎么回去?”现下虽战争是平定下来了,可也难保没有土匪。女儿家单身独行,很危险啊。
“不碍事,”霜白将包袱揽上肩,将帷帽戴上。“来时之所以会去苏大哥同行,是因为家兄怕我迷路,并不是担心我能否独行。所以……”躬身行礼,“施大哥,霜白就此告辞。”语音落,一如来时,突然地从房里消失踪影。
“戚姑娘……”来不及出言挽留,姑娘芳踪已经消失。
错愕。
今天一直在重复着错愕,从早上给冬生及春末拉到村长伯伯家,被硬押着换穿嫁衣、推上花轿,拜天地前宝岩的眼,到霜白的辞行,离去。他虽然不是很愿意这么想,但那看起来实在很像回避解释的逃跑。
这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这到底是个什么混乱情形?太阳穴隐隐作痛,都不知道究竟为哪桩了,是睡眠不足?还是连番教人错愕之事?有些心烦地在桌边坐下,看着自己一身嫁衣着实碍眼。翻找着衣纽,试图将嫁衣脱下,弄了好久都徒劳无功。
皱起眉;决定跟它卯上了。今天发生一堆无法掌控的事情,现在连要脱件衣服都弄不下来,这是什么跟什么?连件衣服都跟他过不去。
真是混帐东西,今天他不把这件衣服摆平他就不姓施。
宝岩谢别宾客,一进新房看见的便是这副光景,平雨低着头专心研究自己的衣裳,眉毛像可以夹死苍蝇般皱得死紧。
略略呆了呆,“平雨?”试探的温暖了声,边走近平雨身边。
“石头?”似乎是太过专心而稍稍吓了一跳,猛然抬头。“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件麻烦的衣服卸下来。我弄了好久都脱不掉……”
“啊?”宝岩微微一愣,挑眉。
平雨站起身,伸直双臂、张开,有点像小孩在向人撒娇的感觉。“帮我啦,哦自己弄不下来。”
宝岩盯着平雨瞧了半晌,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立即惹来森冷凝视。“笑什么笑,还不都是你害的!”
“对、对不起……”捂着嘴拼命忍笑,弯着腰、另一手抱住肚子,双肩不住颤抖。“但、但是,哈哈哈……”
平雨的眼已经转变成略带杀气的凌厉,“有这么好笑吗?下次你自己来穿看看!”就不信他可以自己脱得下来。
“没,没有,”好不容易强压下笑意,仍控制不了嘴角抽搐。“这种衣服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自己脱得下来的,你脱不下来很正常。”不知道为什么,平雨的冷眼只让他更想笑。
但是笑归笑,正经事还是得做。拉过平雨,微弯腰,低头应付这件麻烦的衣服。不时,仍微微颤着,像是想笑又很努力忍住不敢笑的那种颤动。
平雨只有白眼以对,不再说多什么。……好吧,不得不承认,今天如果换作是宝岩穿嫁衣,他可能会笑得更久、更大声……
李大娘的绣工着实不差,缝得细细密密、极其难拆卸。宝岩低头弄了半天,平雨仍不曾感到拘束感稍微减轻。
“好了没啊?”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初时不察有异,久了,过分贴近的亲昵实在让他有点不自在。再加上一想到现在石头是在帮他脱“嫁衣”,感觉就更奇怪了……
“嫁衣”是干嘛的?新娘子穿的;新郎是谁?正在帮他脱嫁衣的人。脱了嫁衣要做什么呢?熄灯、上床、睡觉。
新婚之夜,新郎新娘脱了喜服、熄灯,上床,睡觉。然后、然后?呜~他不要想了、他不要再想下去了、他实在不应该再想下去了。
“……这到底好了没?……”感觉很不自在、非常不自在,只想尽快从这种情景中解脱。至于嫁衣脱下来之后会是什么情形,平雨完全拒绝去想。
“再等一下……就快好了。只差一点点……”分神说话归说话,目光焦点没有半分稍移。“可以了。”终于松口气,直起身子、擦擦额上的薄汗。
快手快脚将终于解开扣子的红衣脱下、顺手折起,平雨大大呼了一口气。“绑了一整天,好难过……”
“啊……稍等一下,外衣是弄好了,但还有一件要脱。我本来以为大婶们只要你穿外衣的,没想到这么讲究连中衣都穿了……”该不会,连小红衣都弄上去了吧?唔,应该不至于吧,虽然是打小看着平雨长大的大婶们,好歹男女授授不亲……
“呃?”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月白中衣,再看看宝岩。“呃、这,不急啦……外衣脱了就好,这件我可以自己慢慢脱……”近乎不可察地,小小退了半步。
“既然动手了就一道脱嘛,反正留给你自己脱也脱不下来。”像是完全没看到平雨的退却,在床沿坐下,拉过平雨让他坐在自个儿腿上,继续奋斗。
脱了外衣,间隔变薄,宝岩那略嫌高了点的体温也变得明显。僵着身子,不敢乱动。说恐惧吗?其实只是紧张。“呃……那个……”心跳变得很快很快,怕被听见,想说点话来遮掩,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呃?怎么?”宝岩没有分神,随口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