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打你了?”二夫人朝儿子微笑。
“他才不打我。”季生冷嗤道。
“啊啊!是嘛!我就说我的记性不行,广安那孩子一定是用‘捆’的是吧!”二夫人有趣地说着。
“广安会捆季生回家”这事早就已经从让人大惊小怪进化至连城里的狗都不理,反正季生脾气是老爹的翻版,牛性子配上野猴一样身手,叫他念书简直是送条白绫让夫子去死,放任季生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人帮忙代为管教,省下成天气到心口瘀血的气力,好处众多,何乐不为?
所以,锦中将府里的大人们都十分乐意将季生送到广安手上,要打要骂要捆……随君所欲。
“哼!”季生别过头。
“既然广安不打你,那你的脸是你自己搞的?包这样做什么?”二夫人好奇地问。
“包这样能止痛。”季生闷闷的回答。
“哎呀!你受伤了啊!有没有怎么样?全身上下你只剩这张脸了,若是连这张脸都见不了人,你要如何是好?”二夫人讪笑。
“只是小伤,才不用大惊小怪。”季生摸摸自己被绷带捆了个扎实的脸。
“广安见过了?”二夫人更好奇了。
这些年下来,精明的二夫人早就看清广安打的是哪门子主意,与广安私下也曾几次开门见山地谈过几次。
广安这孩子好,又乖又沉稳,只差眼光逊了点,看上季生这只猴崽子。
基于“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理由,当人家娘的当然要帮理不帮亲。
开玩笑!季生是什么层次的绣花枕头,送给别人寡妇当小白脸还怕被人第二天就踢出来咧!更别提要是失去唯一可拿来说嘴的美人脸,广安到时若登门退货,事情才真的会很大条。
“这是他包的,您说他见过了没。”季生取了桌上的小果子啃着玩。
“那就好!那就好!”二夫人吊着的心放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喝茶。
“哎!娘,我有心事。”季生幽幽地说。
“噗……!”二夫人一口茶喝到桌巾上。
“吓!娘,您的气质哪去了啊?您好歹转个脸啊!”差这么一点点就被喷个正着的季生连人带椅跳起来。
“这还不都是你这猴崽子害的。”二夫人抽出丝巾拭去沾在衣上的茶水。
“我哪有?”季生喊冤。
“哪没有?明明不是斯文的料就别装来搞笑,要是你害你娘我呛死,你就罪过了你。”二夫人嗔道。
要学人家走文艺路线也不是这么个走法,野猴子学人家西子捧心可比东施效颦还恐怖。
“我才没有搞笑,我是正经的。”季生绞着自己的衣角有点生气。
“出了什么事,来来来!你有什么疑难杂症全说给娘听听。”二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说。
“娘,我跟您说,我觉得广安最近怪怪的。”季生皱起别人看不到的眉说。
“怪?哪里怪?”二夫人问。
“他这次回来变得好奇怪,我跟您说……”季生像怨妇一样絮絮叨叨的把广安的诡异处全倾诉给忙着点头称是的母亲听。
茶换了三壶,零食换了两次,口若悬河的季生总算说完了。
“就这样?”二夫人见儿子没有说下去的打算而开口。
“这样已经很严重了耶!”季生一拳槌碎了无数花生壳。
“可是,你从头到尾说的只有‘广安居然会少捆你好几次’这一个重点,儿子,你是怎么了啊?上回广安回来你不是一直抱怨广安老是捆你吗?这回他少捆你,你不是应该要高兴才是?”二夫人觉得这是比芝麻还小十倍的事。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季生闷闷不乐地说。
“你发烧了啊?没被捆你不高兴。”二夫人不解。
“谁被搁会高兴啊!重点不是这个。”季生一时间真想抓着头发嗥叫。
“哦!那重点就出在广安身上啰?你又做了什么惹广安不爽?”二夫人捡了几颗被儿子槌出来的花生米吃。
“我才没有,这次他回来我都乖得很,没去找任何女人谈心,倒是他一回来就往红楼跑,害我还到红楼去丢脸。”季生越说越小声。
“你还知道你是到红楼去丢脸啊!感谢上天!我的儿子竟然有自知之明。”二夫人嘲笑道。
“娘,您怎么这么说,那不是我武功不好,是广安早就准备好要逮我。”季生又不高兴了。
“是啊!有长眼的都看到你是被广安给捆回来的。”二夫人摸摸儿子的头。
自己儿子的斤两,不用秤都看得出来,城里关于季生的话题除了偷香窃玉就是被广安逮着捆回府,这么多年她早就见怪不怪,幸好季生摸进的地方都是广安认识的女人,而且季生最多只是“聊聊天、纯恐吓”,一点都没玩出人命,不然就算季生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娘啊!不说这个,我想知道的是广安到底怎么了,您指点指点我嘛!”季生用求救的语气说。
听听季生说的是什么话,简直就像是女孩家一样,唉!长不大的孩子啊!
“我哪知道!”二夫人叹气。
“您真的不知道喔!以前您都知道的,这回怎么不知道了?”季生惊讶地问。
“神仙炼丹百次也有一次失败,我又不是广安,他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全都知道呢?以前会知道是因为我按常理推断,这回没头没脑的,我怎么可能会推得出来?搞不好是广安厌烦你了也说不定。”二夫人瞧着一脸忧虑的季生说。
“他厌烦我了,说得也是,我也有这种感觉。”季生点头。
“前天你爹才在说这次广安回家思过是为了拒为驸马,靖国公主今年行元服礼,本来还想,说不准就有谱了,没想到广安会抗旨拒婚,还说广安拒婚的理由是因为有了娃娃亲,让公主当妾说不过去,若是这样……广安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当然会把重心放未过门的妻子身上,你只是广安的死党、好兄弟,怎么比都比不上未来娇妻的,这些年你闯的祸还少吗?广安一再帮你收拾善后,再好心的人也会累,你说呢?”二夫人正色道。
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自家儿子不争气,等到累极的广安修书来求救是铁铮铮的事实,要是不出手相助岂不是要眼睁睁看季生孤老到死吗?
冲着这点,拼命也要把“将”给“激出门”,若连最简单的激将法都不成,就是天意了。
“他不会的!”季生站起来喊。
“你又知道人家不会?”二夫人哭笑不得。
“广安才不是这种人!”季生反驳。
“天下就出你一个傻小子,人总会长大,长大以后很多事都会变的。”二夫人叹气。
“广安才不会变,他不会变。”季生大声地说。
“傻子!广安变了他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啊,也该长大了吧!”二夫人劝着固执的儿子。
“他不会变的,就算他要变也会告诉我。”季生怒气冲冲地站起身。
“广安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要改变还必须跑到你面前通知你呢?你们就算再怎么好,死党再多年,他还是他,你还是你,广安为了娶媳妇儿而改变,你过个几年也是啊!不是吗?”
二夫人语重心长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季生听完一言不发,不高兴地转身跑出去。
二夫人目送季生离去轻轻叹了口气,儿子依然跟小时候一样,听到自己不爱听的就立刻走人,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出去与人竞争,真是伤脑筋啊!
不过……看来还有得救,感谢老天爷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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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生跑回自己的房里,在门上挂起写着“打扰者死”的木牌,挥手把贴身小厮遣出去,外衫脱下、鞋子一扔。
季生并没有发觉自己依然和小时候一样,一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心事就窝进自己很久没亲近的软床里。
千言万语在脑袋里缠绕纠结,想把压在心口的沉重怒意排出去却无法顺心如意,季生槌了槌枕头。
为什么?
他不明白啊!
广安明明很好,为什么要改变呢?
为什么广安改变了却没有告诉他?
广安不当他是死忠换帖的好兄弟吗?
是不是他做了什么让广安不高兴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一大串又一大串的问句堆得跟山一样,问得季生自己头昏眼花。
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子,季生不爽地起身。
“广安大混蛋!”季生骂道。
季生骂完捉着被子往头一盖,心里舒坦了一点点。
这果然都是广安的错!
脑里这样想着,孩子气的季生就躲在被里把对广安的所有不满全发泄出来。
咬被、槌枕、乱骂一气卮,季生总算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当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季生做了个梦,梦见他们小时候在山上时……
“你怎么了啊?别躲在被子里……”有着可爱酒窝的广安跃上床拍拍被子里的人。
“别吵我啦!你要做什么?你走开。”季生从被里发出十分不耐烦的声音。
在床上缩成球状的小小背影固执得很,一点都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你起来嘛!我们一起去玩啦!”广安趴上不想出被子的季生说。
“不要!”闷在被里的季生叫。
“为什么不要?”广安拍拍那团不肯出来的人。
“因为……因为他都不让你只跟我玩。”季生恨恨的抱怨。
“他?你指师傅?”广安问。
“就是!最讨厌他!”季生咬着床单。
“噗!”的一声广安笑了出来,赶忙掩嘴。
“你笑我?我听到了!”季生一把掀开被子生气地说。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呵呵!师傅带大哥上山顶练武了啦!三天后才会回来。”广安忍不住笑着说。
“那……那……你会只和我玩?”季生的神情犹如雨过天晴。
“屋里只剩我和你啊!”广安理理季生的乱发。
季生“唰”的红了脸,确实,十岁的自己突然闹着性子要“广安只和我玩”,说什么都有点奇怪,难得的,季生也突然觉得很丢脸,丢了声:“我要睡觉,你出去!”,用被子把头一盖就想将广安遣出房。
“好可惜,我本来想带你去玩师傅的八宝格,好不容易大哥和师傅都不在,好想知道里面放什么喔!”还不急着离去的广安眼神一转叹道。
师傅的八宝格?!
那个师傅说没人打得开、藏了八个宝贝的机关盒,但是他玩不到一刻钟就发现里面只是放了八颗臭药丸的破烂玩意儿?
真无趣……可是……广安想看……唔!
感觉到广安再度爬上床隔着被子轻轻推着,小季生在被里叹气,那种无法拒绝的心情真的是非常舒服。
“你不和我玩吗?我只有你耶!”广安低声地趴在季生身上说。
“我只有你耶!”
酸酸甜甜的东西就这么自心口溢了出来,“我只有你”……
对季生而言很重要的咒语。
“骗人!你以后一定还会有别人。”季生半嗔半逞强地说。
“我发誓,在我心里一辈子只有你,不会有别人,我只跟你说心底话,只让你分享我心底事,你就信我嘛!一辈子,我只有你。”
小小广安的誓言犹在耳边回响,不过现在却有太多太多的意外……
“广安,为什么你要变呢?你不该变的……”
梦里的小孩子甜甜的在被窝里窃笑着,梦外的大孩子悄悄的在枕上流下晶莹剔透的泪。
**凡◇间◆独◇家◆制◇作**
季生回家不出两天,京里就爆开了个不可思议的消息,锦中将家那位不知被绑到哪儿去的季生突然出现在家门口,而且得了重病。
平时没啥用到的脑袋拼命的想了半晌,总算让季生想到这个办法。
装病。
以他和广安的交情,广安一定会在听到消息那一刻匆匆赶来探视他的。
嗯嗯嗯!到时他就可以窝在广安身边问问广安,为什么对他没有遵守誓言。
还有还有,他还要问广安对“未过门的妻子”有什么看法。
“呃啊!唉!唉呦!”季生意思意思的朝房门口叫几声。
相思病,病相思,说来就来而且来势汹汹,他就是要病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得知消息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幼,半数是放下心,另外半数是在庆贺,因为季生惹出的绯闻满天飞,若不让季生遭遭天谴未免也说不过去。
但实际上只有家里人才晓得,号称连寒流来穿着薄衫都不觉得冷,在雪地里躺上一时辰都没事的季生,居然会在大热天里发起病,这分明……只有“别有企图”这句话可形容。
由于季生的呻吟声比杀猪还惨,中将府近几年才入府的小厮们小话着“看起来严重到不行”的二少爷,心里忐忑不安着这种不到半日就病成这样的怪疾,万一是传染病该如何是好?
端着巷口那位有钱好办事的两光大夫所开的特强补药,二夫人小心的不让药碗里的药汤洒出,慢慢地步上季生的小楼,母爱的关怀对于窝成一团的病患,季生,有如冬阳。
门一开,只见片片白布随风舞,二夫人再度吃了一惊。
“你这是在干什么?”把碗搁桌上,二夫人不解地问。
房里白乎乎的都是雪色纱巾,大块大块的纱巾就这么没头没脑地乱挂着,风一起还会飘来飘去有如翩翩起舞的幽灵。
昨儿个才挂上两块,初进门还被吓上一跳,今日听下人说什么季生少爷把房间布得跟灵堂一样,二夫人就坐不住的以端药为名上楼找碴。
果然,这些白纱之壮观如巨瀑,让二夫人顿时萌生起对布放火的意念。
“就让我安静的死去吧!别理我。”季生把头埋得更深。
“说什么傻话,快给我起来。”二夫人叉腰嚷道。
“我病得很重,娘,您要自己保重了。”季生在被子里有气无力地说。
“笨瓜,要骗就去骗别人,你娘可不是那么好上手的傻子,别在被里吃叫化鸡,弄得满床上油腻腻,你以为很好清理是吧!别说这沾了油的被褥难清,你不怕喂出挑食的蚂蚁把你搬去当备用粮食啊!更别说那鸡可是万中选一、比内郡上贡用的好土鸡,户部尚书也才依皇令拨两只当送你爹的生辰贺礼,你居然大刺刺的把其中之一给吃了,不怕被你爹剥皮啊?”二夫人没好气地坐上床沿说。
沉默散发开来,石化似的季生动都不敢动。
是谁?
到底是哪个混蛋光明正大偷看到他在花园把爹的宝贝烤了当叫化鸡,还敢去向他娘告密?
真是天杀的!
“您怎么知道我吃了爹的宝贝?没凭没证的可别污蔑我。”
季生被子一掀表情僵硬地辩道。
“先别提下面的人一早就来报鸡被偷走,光看你窗外的残羽、床下的鸡骨头……不用猜我也知道。”二夫人很放弃地回答。
偷吃不会擦嘴,生得这个脑子居然有人要,二夫人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