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慑王殿,再想到慑王美丽冰冷的容貌,还有传闻中美得只应天上有的舞蹈,她不禁发起抖来。
——妖孽!
——他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毁灭这盛世皇朝的妖孽!
就如同传奇中祸乱商汤的妲己,还有那个下凡转世为武媚娘,祸乱大唐的心月狐一样!
之后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要求皇上将龙座传给他!?他必定有这种念头的!他是皇上的弟弟,比史上任何用身体取得君王欢心的佞臣更有资格,更有理由!
她走到内殿,看着襁褓中幼小的孩子睡得香甜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怨毒。她的儿子不是皇长子,只因嫡出,因而在一干老臣的尽力保举下勉强成为太子。如今四位贵妃中,其中一个生下了皇长子和二公主,另一人生下皇三子,还有一个正怀着身孕,谁知道会不会是皇子呢?只这些事她就烦不完了,为什么明明是男人的慑王也要来掺一脚!
她要做些事,一定要做些事!可是她要怎么做!怎么做——
忽然,她想到了另外一个曾经是皇后的女人——皇上的母亲,当今太后!
她曾与当初最得先皇欢心的慑王之母辕贵妃争宠,多次几乎被废。她当然对辕贵妃不满,既然对辕贵妃不满,自然也会延及她的儿子,她一定会帮她的!
可是她要怎么说?她要如何暗示,才能表现出她身为皇后的豁达,并巧妙凸显出慑王秽乱后宫的罪行?
对了……她或许可以……
皇后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悄悄将太后带到了慑王殿的长廊附近。
皇上为慑王建造慑王殿,太后是知道的。虽然她不喜欢辕贵妃,更不喜欢辕贵妃那个冰冷可怕的儿子,但对皇上“爱护”兄弟这一点上她却无话可说,因此也就随他。可尽管如此,她心中还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皇上即使再爱护兄弟,似乎也不应当在后宫之中建造专属于他的宫殿,更何况,慑王上一次忽然大病,皇上因此连续一个月未曾早朝的事情在她心里搁着,如今的疑惑就更大了。
所以皇后对此根本不需要多说,当太后看见长廊内那个翩翩起舞的慑王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妖孽……妖孽!”皇太后气得发抖,连身躯亦开始摇摇欲坠。见状,皇后慌忙将她扶住,很长时间之后她才稍为缓了过来,大怒道,“当初有人传说永华殿的辕贵妃生了一个妖孽,哀家总是不信,认为那孩子不过就是眼睛怪异一些罢了,没想到……没想到……”
骤然甩开皇后,她大步向长廊走去,皇后与她身后的仪仗慌忙跟上。
太后和皇后两人这么大的阵仗,龙鹫当然远远地就看到了,不过对他来说,她们的存在根本与他无干,自然没有理会,继续跳舞。
他跳舞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舞蹈与他吹箫、弹琴一样,都仅仅是为了舒解郁结的心绪而已。
几年前他就为今后的事情埋下了火线,那时他自信地认为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他有的是耐心。但是在龙鹏身边已经变得越来越痛苦,这才过了几年而已,他就已经忍不住了。
可痛苦的不是恨意的加深,而是挣扎。
恨意与爱意的挣扎。
因为他还爱着龙鹏!
他记得自己九生九世之中一次次被背叛的恨意,当然也记得造成了那么深沉恨意的爱意。在一次次闪回每一世的痛苦时,眼前也会同时闪过被爱过的记忆。
有时是寒夜的一杯热茶,有时是夏夜的一阵凉风,有时甚至只是瞬间的回眸,却在心底深处萦绕不去,与积聚的仇恨互相厮打,争相浮上心头。
恨比爱容易,而压制爱意比压制恨意更难。
我爱你。
我恨你。
我要杀了你。
我好想见你。
得到一些,必定就会失去一些,从知道自己可以保有这许多世的仇恨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将失去自己今生全部的幸福机会,只为前世而活。有人或许认为他这样太不值得,但是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切,他愿意坠入阿鼻地狱,只愿能换得今生那人痛苦的表情。
在愿望实现之前,如果没有琴,没有舞,没有可以抒解他心情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发狂了。
他说不定现在就会在这里大开杀戒,将与龙鹏有关的人全部杀光,然后抓住他,慢慢折磨。
太后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他用眼角瞥过她的身影,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
“龙鹫!”太后的声音好像在尖叫,“看见哀家还不速速跪迎!”
莲容止了琴声,低头站起往侧方微跨一步,跪了下来。龙鹫停下了舞步,冷冷地看着太后的脸,没有下跪的意思。
皇后想倚着太后的威风向他吼两句,但是一旦看见龙鹫的眼睛,所有的话就又都吞了回去,手足冰冷地悄悄后退了小半步。
“龙鹫你好大胆子!跪下!”太后气急败坏。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连皇上都要向她下拜,凭什么这个慑王却胆敢如此无视她!
慑王在看着她,黑晶般的瞳仁中沉淀着冰冷的沉寂之海,别人可能会因为这样的眼神而发冷而恐惧,但是她不会,她只感觉到了极度的愤怒。
龙鹫黑色冰晶的眼睛嘲弄地闪了闪,微微地做了一个躬身的动作,算是表达了对她微乎其微的敬意。
“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本王真是罪过。” 从古到今,大概只有他一人胆敢对着太后自称“本王”,“太后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太后微微平复了情绪,高高昂起头颅,恢复了身为太后的倨傲。
“慑王在后宫之中,住得还习惯吧?”她带着异常嘲讽的声调淡淡说道。
龙鹫冷笑:“没有官员们送礼,倒是比乐王府寂寞多了。”
太后暗自咬牙,又道:“不知慑王最近有没有听到一些很有趣的传言?据说慑王想在这后宫中住一辈子,不打算走了?”
龙鹫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由在心中暗自大笑。他用手掩口,做出了一个女人的妖娆动作,毫无笑意地笑道:“呵呵,本王还听说,本王想坐上正宫的位置,把皇后挤下去呢。”
皇后面色苍白,僵然道:“慑王你……你一个男子,当然不会想坐这个位置。”
龙鹫连身姿都扭动起来了,掩着口呵呵大笑:“母仪天下,未尝不可。只要本王要求,正宫换人做又如何……”
看着他如此妖异恶心的动作,太后简直气得全身发抖,连头发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也顾不了自己身为太后的威严,将尖利的指甲指着龙鹫的鼻子,甲尖险险抓上他的脸,厉声叫道:“我知道你这永华殿的妖孽生来就是乱我盛世的!身为皇上亲生兄弟,居然以色侍君!在后宫中修建宫殿,引令君王不予早朝,秽乱后宫,与妃嫔争宠!身为男子,竟如此不知羞耻!你难道就不怕留下千秋恶名吗!”
龙鹫露出了明显的嘲笑表情:“太后,是您自己说的,我是永华殿的妖孽,生来便为乱这盛世皇朝,我又如何会怕留下千秋恶名?我不怕,什么都不怕。”
早已不在乎了,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太后怒极扬手,啪地一声,在龙鹫的脸上留下了五道鲜红的指印,以及三道尖长的指甲刮痕。
“妖孽!辕贵妃那个贱人生下的果然是妖孽!!”
龙鹫的脸被打得微微一偏,一边的头发散落到前面,遮挡住了他的半边脸庞。
他的浑身散发出了怪异的气氛,不是平时的冰寒,也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深沉阴湿的东西,带着黑沉沉的颜色爬上来,纠缠在他的身体周围。他慢慢地转过了头,一双冰晶的眸子里流溢出嗜血的红色光芒,似乎整个人都变成了那种黑沉沉的东西,连魂灵都变化了。
“我今生,没有欠过你什么,”他慢慢地说,“所以我没有做过要被你打的准备。”
他的手稍微扬起,谁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挥下那一掌的,大家只看到他的手如同幻影一般在空中一晃,太后的身躯便随着她的尖叫飞了起来,撞上长廊的廊柱,萎然倒下。
内侍们一片大乱。
“太后!太后!”
“护驾……来人!”
“太后!”
“救命啊!”
“御医——”
“都给我住口。”清冷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嘈杂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要找御医,不要在我这里,”龙鹫道,“把她弄回她的慈萱宫去。要告状要医治都滚出去再说。”
皇后气急,指着他道:“你……你……你居然敢打太后!一旦皇上知晓,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龙鹫的唇角斜着扯开了一点,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皇后怕死了他这种表情,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竟甩下太后,自己踮着小脚跑走了。其他人一看皇后逃走,自然也不敢多加滞留,几个太监架起太后娇小的身体,也慌慌张张地逃逸而去。
龙鹫对他们的背影发出不屑的冷哼,转身走到依然维持跪姿的莲容身边将她扶起。
“你这样是为自己树敌。”莲容叹息着说。
“那又如何?”龙鹫笑,“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多无聊吗?不给自己找些事的话,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莲容沉默,一会儿,又道:“那这件事龙鹏会如何处理?你伤的可是太后,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龙鹫一笑,望着荷花池中刚露尖角的嫩荷,道:“其实啊,莲容,我很想知道,今生我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很快就能知道了……”
莲容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知道了……如何呢?
若失望了,或不失望了……又能如何?
仍然,只是失望吧。
得到消息的龙鹏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迅速回到慈萱宫,卧在床榻上正气怒攻心的太后一见他来,立时扯散了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皇上!那个妖孽!他居然……居然敢打哀家!被如此折辱,哀家已经不想活了!皇上!你一定要严惩那妖孽啊!皇上!”
皇后原本立于榻前,见龙鹏进来便微福一礼,然而龙鹏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便跪在太后床前,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待得太后平静了些,他哄她睡下,转眼看见旁边站立的皇后,向她做了一个手势,自己先走了出去,皇后不禁有些心慌,却还是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到了慈萱宫外。
“朕听说,是你把太后带到慑王殿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皇后的身子抖了一下。
“是不是?”
皇后踌躇一下,低声答道:“是。”
龙鹏轻笑,转身对她道:“我都不知道,心思单纯如你,居然也能使出这等妙计。”
在他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中,她的身躯颤抖如风中残烛。
“皇……皇上……臣妾……臣……”
龙鹏却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淡淡地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回去吧。不过如果下次太后又因你的妙计而受辱的话,你和你的儿子就去冷宫过下半辈子吧,懂吗?”
“臣妾……臣妾明白!臣妾告退!”微微一拜,她落荒而逃。
龙鹏看着她的背影,冷然一笑。
虽然我不想管这种无聊的事,不过,鹫,你似乎有点太恃宠而骄了。要怎么责罚你呢?怎样才能让你记住,什么事是能做的,而什么事又是不能做的呢?
最重要的是,不要伤了你,我会心疼……
眼前浮现出莲容清秀平凡的脸,龙鹏的嘴角泛出了一丝恶意的笑容。
第五章
“你们干什么!”
龙鹫与莲容正在长廊上低声说笑着什么,几个侍卫打扮的人骤然出现,两个人拖着莲容的头发将她拖离龙鹫身边,龙鹫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想去抢回她,却被另外的四五个人以刀枪棍棒堵截在另外一边。
“你们是什么人!”龙鹫怒吼。
那几个人不答话,却也不攻击,只是作出备战的姿态,四五双眼睛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他。
龙鹫向前一步,其中一人的剑尖微微一偏,指向了他的喉头。龙鹫烦躁地一脚踢出,脚尖对准那人的手腕,本以为轻易便能击中,却没想那人只是稍微一动手腕,便将他错了过去,剑尖依然指向他的喉咙。
那两个人拖着莲容离得他们远了一些,他们手下的力量使得太大了,莲容的头发几乎就要被他们拽下去,她低低地惨呼了一声。
“放开她!”
龙鹫被激怒了,一个转身,回旋飞踢,一脚踢走那人手上的长剑,再次意欲前行。那人飞身去追那柄长剑,其他人挥动手中武器向他攻了上来。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龙鹫的身躯前后左右飞闪腾挪,由于手中没有武器,再加上一拳难敌四掌,几招下来他便处于了劣势,被刀枪的刺挑逼得节节后退。然而那些人似乎并不想求胜,只要他退到了某个位置之外,他们便不再追,只是继续手执武器对他严阵以待。
这种攻击方式,这种攻击能力,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世间少见的高手!皇宫大内精选的驾前高手!他们训练出来只为保护一个人,只为一个人拼命,也只为一个人出手。
那个人就是……
“我真是很好奇,你的如此身手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呢?鹫?”
那就是……龙鹏本人!
龙鹫转身,狠狠地看着只带了几名侍从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你又想怎么样!龙鹏!”
多么不冷静的声音。龙鹏想。他总是那么冰冷的模样,让人以为他不会为任何事情动摇。可他竟可以为了这个女人变成这样,真是让人不太舒服啊。
龙鹏笑道:“你今日对太后不敬的事,朕已经听说了。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呢?”
“那跟莲容没有关系!把她放了!”
龙鹏笑着摇头:“你今天做的事情必须得到惩戒,可是朕舍不得让你受伤。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来代替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龙鹫嘶声吼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放了她!不许碰她!”
龙鹏好像没有听见他说话,平静地道:“慑王在太后面前言辞不敬,掌嘴五百。”
“龙鹏!”
抓住莲容的其中一人站在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另外一人挥掌打了下去。
可怜她一介娇弱女子,怎么受得了这种身强力壮男子的巴掌,第一掌下去,细白的脸庞立时肿了起来,第二掌下去,唇角便赫然滴落了一串血痕,第三掌、第四掌……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龙鹫的声音已经近乎发狂,双手一错,便向那几个阻挡在他与她之间的人攻击而去。他好像真的发狂了,使出来的招式无一不是拼命的打法,不求赢,只求同归于尽。那几个人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大肆伤他,只得以刀背、剑身、枪棍阻挡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