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与展昭何干?”白玉堂一愣。
“五爷明知道我抓了包拯也无权处置他,你刚刚揭穿我,化去的又是谁的危机?”韩幽鹭惨笑数声,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我……”
白玉堂待想开口,却不知自己究竟要解释什么。倒是赵珺喊了起来——
“可以放心了,二十八面琉璃镜我俱已毁掉了!”
这话才出口,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之声猛然自天而降,一个声音仿佛来自九霄云外,响彻穹庐:“此次行动已被赵祯识破,不要恋战,速速离开此处!”
“师父!”
“师父?”
是赤寒宫主!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来到京城的,连韩幽骘也不知道。
赤寒宫主生性多疑,他有最得意的弟子,却没有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把寒冰掌传给了自己的大弟子,却从来不把她带在身边,也不让她知道自己的行踪。
韩幽鹭不了解她的师父,她从来也猜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就像眼前,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隔空发出寒冰掌。就算她是他的嫡传弟子,不是直接被打中就不会为寒毒所伤,但其他人根本无力抵御!包括她的师弟,碧血蛇的主人。
“不用管那个废物了,带上碧血蛇,随为师走!”赤寒宫主再次下令。不止是下令,又接连发出两掌。
“不!师父!求你不要!”幽鹭喊了起来。或许她可以冷血无情,可以是非不分,但她还是无法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置身险境!
所以,她在嘶喊着的同时,拼了命一般冲上前去,运起全身的功力,硬生生地勉强化解了那两股强大的寒气。不过,代价是她的一条右腿。
这种结果,显然也是赤寒宫主意想不到的。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停留了,跟随赵珺而来的流云飞龙属下一涌而上,开始围攻他。而且,就在幽鹭与他对掌之时,一道白影冷不防地袭来,以剑气伤了他的左肩,这也正是造成他第二掌打偏的原因。
他只能选择抛下临阵倒戈的逆徒和镇门之宝碧血蛇立刻撤离。
“幽鹭,你还好吗,伤势如何?”松下一口气后,白玉堂扶起倒在地上的韩幽鹭关切地问道。
“还好,刚刚有五爷出手相助,师父那一掌只伤了我的腿,还不至死人。包拯被我困在柴房之中,其余人皆迷倒抛在院后巷子中了,你可自去找寻,只当是五爷救我一命的报偿。幽骘甘心付出,却也不爱欠人。”
韩幽鹭摇了摇头,推开白玉堂,勉强站起身来,却又摇摇欲坠。展昭见了,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
“小心!”
小心——
白玉堂几乎同时喊了出来,对象却是展昭。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韩幽鹭手中的短剑已经刺入了展昭的腰侧。
“展昭!”
白玉堂欲要上前,韩幽鹭却已反手在展昭背后一推,恰让两人撞在了一起。
“幽鹭,你这是何苦?你为何要——”
白玉堂扶住展昭,再抬头看去,幽鹭人已跃上了屋脊。
“因为他毁了我的梦,此生唯一的梦……五爷,亏你聪明一世,竟连自己的一颗心都看不清吗?这一年来,你一直将眼光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又痴又傻地追逐着他,却还不自知——我只恨,恨未能与你早相识!到如今,也只有道一声保重!幽鹭与五爷,自此永别!”
说罢,便是美人一去再难还!
原地只留下展昭、白玉堂、赵珺,以及一干流云飞龙的属下。
江湖,朝廷;
朝廷,江湖;
说不清,道不明。
但不论哪个,都是“一入此门深似海”,怕是一生都难以纠缠得清了……
至于相国寺僧人被杀一事,倒因这场风波搁置下来,变成了一桩悬案。
直到六年之后,展白二人因“赤焰令”重现江湖再度回首当年,方才重提此案,细查缘由。
逆春寒—女儿红·转章
院中的春花已然绽放,房中却不得不重又摆出暖炉。
倏忽一阵清风吹过,几瓣绯红落在案上,其间夹杂了些许纯白的结晶,经热气一熏顷刻消融,只在指间留下一颗透明的露珠。
原是逆春寒。
原本那鹅黄粉嫩的春色中挂了一层薄薄的莹白冰霜,看来倒也别有一番风雅,不过此刻来得却着实不是时候。
弹去了指腹上滑动的那滴露水,白玉堂继续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香炉,徽微蹙了尾端斜挑的剑眉,半垂下一双狭长的凤目,掩去了其下凌厉的锋芒。
两年了,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细心,一直不声不响地保留他这间厢房。
听说,有只猫儿,时常在夜阑人静时悄悄来到房中;一个人,一坛酒,独坐到天明。
“傻瓜……你是要来陪我的魂魄么?”
女儿红,男儿泪,强韧如他,大抵也从不会与人诉苦,只会将所有的伤痛都件着苦涩的酒液吞入肚中。这几个月来的确发现他的酒量长了,似乎变得与他一样,惯于时不时地饮上几杯。
猫儿说,那香炉是他送他的,因为他无论何时也不忘讲究,喜爱在房中薰香。他送了他,想不到他竟从陷空岛一起带了来。他不在的那几百个日日夜夜,他天天燃着它,如今他的衣鬓间似乎都融入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其实,我也喜欢这檀香味。平日办案,难免带回一身血气,习惯了有香味薰着,没有了反倒觉得别扭。”
后来,大概是被他似笑非笑、暧昧不明的眼神看毛了,那猫又忍不住加上了这句欲盖弥彰、掩饰自己薄面皮的注解。其实那猫不是不善言辞,从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便不是,只是一颗脑袋太冷静了些,总是眯着眼睛看着,想着,坚持着自己认定的道理,却不爱动口;可是,老天爷却偏偏让他遇上了他这个煞星……
“煞星……呵呵……”
白玉堂勾唇笑笑,发现对着这些物品想来想去,脑中浮现的也总是当初年少轻狂的锦毛鼠与御猫,更重要的东西仿佛随着冲霄楼那一劫被葬在奈何桥边,沉入了忘川水一般;几度梦回,浮浮沉沉,仍是水中捞月。即使手指收得再紧,最终仍是连零星的碎片也难以留下……
如今对他来说,久远的记忆反倒更加清晰……当年,狂傲狡慧的他,怎么三天两头把那同样年少的猫儿激得恼羞成怒拨剑砍人,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双眸与他争那口舌之利。却也见识到他深藏不露的猫爪与利齿,才知,原来他是如此硬朗烈性的一个人。典型外冷内热的性子,不愠不火的只是那张猫皮,骨子里根本是个拼命三郎,倔强得谁也挡不得。
或许,当初就是被这性子吸引了吧?
“唉……”
白玉堂沉沉叹了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指不自觉抚弄着香炉上精致的雕纹。总是很想知道,自己送这东西时,面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在那双猫儿眼中映出的自己又是怎样的感受……
只是,那“醉卧红尘”一日未解,这脑子似乎就一日不能用做回忆,用了,便是爆裂般的痛!
“唔……”
口中还未来得及呼痛,一双指尖带着厚茧的手已经揉上了他的额角,凉丝丝的,舒服的感觉立刻取代了痛苦。
“你回来了?”扬起眼帘,看到的果然是那清俊的容颜。
“玉堂,你不是答应过,不可勉强。”他清亮的嗓音中凭空多出了此许喑哑,果然是又受寒了。
当日,幽鹭虽然出手相助,替他解了那寒冰掌,但终究还是余下了祸根,让他变得非常惧寒。幽鹭说如此已算幸运,如果不是他底子强健、功力深厚,大概情形还会更糟,到了冬日便会全身关节酸痛不已,起身都难。
“猫儿,我也说过,夜间让我去巡街,怎么不见你记得?”白玉堂嘴上戏耍着,强行伸出双手抱了展昭的腰,来回摩挲着他挺直的背脊,将温暖一点点渡给他,心里却在隐隐作痛!
好冷!冷得连他都能感觉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气!
可他仍是暗自压下了那般痛楚不说,直到一阵寒意悄然从窗缝中卷入,他敏锐地捕捉到怀中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猛地用力拥住他的身子。
“玉堂,小力些。”
“怎么,终是知道喊痛了?”白玉堂如此说着,还是稍稍放松了对展昭的钳制。“你不让我多想,自己却没有一刻清闲放松,莫非在我面前,你还要做个只流血不流泪、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一般的展大人?”
“并非刀枪不入,我只是一介凡人,平日总与刀剑打交道,流血总是难免。但是叫苦又能如何?叫过了,仍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若决定了,路便要一直走下去。你答应我不勉强自己回忆往事,却独自偷偷去想,头痛了,大概也未打算对我说吧?”渐渐的,展昭的身子暖了起来,幽黑的双眸中仿佛可以看到点点星光。
“算了,反正白爷爷说什么,你也总有话来对。幽鹭不是邀我们今晚去醉仙楼?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走吧。”白玉堂说罢,站了起来,不再多言,直接自柜中拿了黑貂裘的大氅披在展昭的肩上。
反正劝什么也没用,直接行动还好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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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东京一品女儿红亦出自此处。
因为东朱雀门外乃是妓馆汇集之处,而醉仙楼恰好离朱雀门不远,夜间时常有些饮过花酒、喝醉撒泼之徒出没,若被纠缠,极易生出各种麻烦,所以幽鹭今日特意换了一袭男装打扮,要了白玉堂最喜爱的窗边位置坐等。
或许故地重游才能真正体会到“物是人非”的含义。眼前的东京汴梁与记忆中那座浓妆艳抹的城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是如此的流光溢彩,堕落与繁华同在;只需坐在某个小小的角落,便可看尽人间百态,也能激发人类某些莫名其妙的“斗志”。
回想六年前,她表面看来虽是个弱质女子,却仗着一身功夫,年轻气盛的争强之心倒比一般男子还更甚几分,为了赌那一口气,做出了那等蠢事,结果激怒了白玉堂,逗得他与自己动起手来,同时也看清了另外一个人的真性情。
“展大人、白五爷,二位楼上请!”
忽听楼下小二一声吆喝,幽鹭匆匆一瞥,看到了那两人迈入酒楼的身影,不禁淡淡一笑,安心等了他们上楼。
几乎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白五爷”回来了,各种传说纷纷扬扬地兴起,又默默地尘埃落定之后,他们仍然如此称呼他。即使他早已经是皇上金口玉言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右护卫”,但他从未穿过一日官服,自然也就只有开封府衙内的人才会呼他为“白护卫”。
展昭身上那件黑貂裘大氅她在边关时曾见过几次,是白玉堂之物。她曾问过他,为何突然破了自己的规矩,穿起白色以外的衣衫。他倒也不隐瞒,说雪是白的,人若也是白的,融了进去便看不到影子,容易令人忧心;但雪是天上降下的,改不了,便只有改人了。
而且当初在冲霄楼中犯了三层白虎,也是逞强不肯穿夜行衣所致,此时吃了一堑还长不出一智,便只能说是黄口小儿的莽撞,算不得真英雄大丈夫。如今他内里仍是一色纯白,总不会因为外面穿了件黑貂裘就不是白玉堂了。
这袭话中含了几分戏言她自然是听得出,不过有一句却万万是真的——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他不想自己融入雪中不见了影子,再让那人担心。
或许之于那人,这将是一生难以抚平的重创,但至少他不希望那人时时想起那些痛楚。
“幽鹭姑娘。“
上得楼来到了近前,那人有礼地问候了一声,抱了抱拳,方才坐了。果不其然,大氅下是一袭熟悉的簇新蓝衫。当年,她也只见他穿过几次官袍而已,因为白玉堂讨厌那种颜色,总说像血,所以两人私下相处时极少穿官袍。
“展大人,错了,不是姑娘,是公子。”
幽鹭笑笑,指指自己一身男子装扮打趣道,只见展昭先是一愣,随即微笑改口道,“展某失礼了,韩公子。”
“哪里哪里,玩笑而已。”幽鹭摇摇头,招呼二人坐下,随意对饮了几杯之后,道:“其实今日请白五爷与展大人前来,一来是此前无有叙旧机会;二来,是想向二位辞个行。再过两日,逆春寒过了,我打算回大理一趟。”
“回大理?这——可有我们帮得上忙之处?”白玉堂问道,直觉幽鹭必定有什么要事待办。
“多谢白五爷关心,我此番回去,只是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若是处理好了,以后恐怕此生都不会再回去了。”
幽鹫正说着,忽听楼下乱了起来,似是有几人醉了酒,又在聚众滋事。展昭见状,立即起了身,道了声“我去去便回”,人便矫健地纵身而起,直接从窗边飞了出去。
白玉堂早知事情不管大小,发生在展昭眼前便会出手去管。见他出去,仍是半垂了眼帘,手持酒杯,将那浓香的琼浆玉液饮尽了,沉沉开口道:“逆春寒过了,他……便暂时不会有何大碍,是不是?”
“是。我此次回大理,也正是寻求完全祛除寒冰掌病根的方式。我本不想告诉你们,想不到还是被白五爷勾了出来。”幽鹭望向窗外,幽幽叹道。
“在边关时不是已解了毒性,为何又突然出了变故?”白玉堂的目光缓缓沉冷下来,心中的弦——乱了。
“因为当日展大人受那一掌,表面看来并不算严重,幽鹭自思身为嫡传弟子,解那寒毒绝对不成问题,未料无法全然掌握它的精髓。回到京城这些日子,才发觉不对。幸好此时已是春日,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否则……”
“否则仍有可能危及他的性命,所以你才特意留到‘逆春寒’过后才走,以免出现闪失。”白玉堂接言道。
“是。”幽鹭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罐,“一切诚如白五爷所想。所以在我赶回中原之前请白五爷守好展大人,千万不可离开他的身边,如果他身体不适,便给他服下此物。”
“知道了。”白玉堂点了点头,将那瓶揣入怀中,又问道:“还有需要注意之事吗?”
“别的倒是没有,其实只要天一转暖,稳定下来,便暂时无须担心。”幽鹭口中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移向窗外街上。
展昭去了迟迟未归,那吵嚷声倒好似越来越大了,仔细一看,却见他正被几人团团围住,打了起来;寻常几个泼皮无赖哪里是展昭的对手?只见他立在原地,巍然不动,袍袖略略一扬,那些人便被掌风扫了出去,脚下连退数步,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