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跟你谈过的结果,我发现你不会是因为同情,就对朋友心慈手软的人,所以如果由你这方主动退出战局,只要有个适当的理由交代过去,宁子不会有所怀疑的。」中川野裕有十足的把握。
戴子豪很多疑地想:中川社长的这番话,该不是拐着弯在骂他没血没泪吧?
忽略心头怪怪的感觉,他开口问道:「你所谓的宁子,指的是阿宁吗?」
中川野裕点点头,看向前方的目光有些感伤,「宁子是她在日本时候的名字,所有的朋友都这么叫她……」
这个下午,在漫漫的咖啡香里,中川野裕敞开心房,与戴子豪这个新结识的朋友,分享那段许久不曾提及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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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董事长办公室里,传出一声几近咆哮的质问,嗓门之响,令天地为之震动。
戴子豪掏掏耳朵,重复一遍他先前说的话:「我说妳不用再管『明富川』的案子了,我仔细评估过后,觉得这个案子不值得投资,所以决定退出。」
由于中川野裕明白表示,除了彼此之外,他不想再有第三人,知道两人秘密协定之事。
戴子豪当时答应了要保守秘密,所以面对静雨的火气,他也只能避重就轻。
「价值几亿元的案子不值得投资?请你告诉我,到底要什么样的案子才值得投资?」静雨压抑着怒气,低问道。
几十天的努力,单凭他一句「不值得投资」就要化为乌有,这口气教她怎么咽得下去?
「这……」戴子豪答不上来,决定效法中川野裕,来个动之以情,小雨的心肠软得跟豆腐一样,只要说得可怜一点,想打动她,并不困难。
「其实不是这笔生意不值得做,而是『传盛』在越南的生产线出了问题。」他忧心忡忡地道。
「『传盛』的生产线出了问题?为什么我没听说过?」她惊问。
「为怕引起恐慌效应,所以『传盛』对外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戴子豪解释。
「所以呢?」到目前为止,她完全不能理解戴子豪到底想说什么。
按照她的判断,「传盛」的生产线出问题,整体情势无疑更有利于他们,她不懂戴子豪为何不乘胜追击,却反而要退出?
他续道:「因为连续几条生产线的机器,相继发生故障,所以『传盛』急需一笔维修的经费,偏偏在年初时,他们做出一笔二十亿的转投资,投资的资金在短时间内抽不回来,现金运用方面,已经明显有周转不过来的现象,如果弄个不好的话,可能会有倒闭的危机呢。」
他稍稍夸大了部分的事实,不过,他说的情况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毕竟人倒起楣来,连喝个凉水都会塞牙缝,谁敢保证「传盛」不会一路衰到底呢?
希望上帝保佑他们!阿门。
「到时候,『传盛』旗下所有员工会全部失业,将有几千个家庭受到波及,妳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是多么的惨绝人寰呀……」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把静雨唬得一愣一愣的。
「嗯。」她不由得想起了社会版报导过的类似新闻,失业劳工全家烧炭自杀的惨剧,秀挺的柳眉微微地蹙着,满肚子的疑问早抛到了脑后。
戴子豪说对了一件事,她的心肠真的很软。
「但是如果拿下这笔订单,庞大的签约金足够让他们安然度过眼前的难关,这不是很好吗?反正我们又不差这张订单,让给他们又何妨呢?」还差一点点,他知道自己就要说服她了。
「说得也是……」静雨下意识地附和道。
「而且我和阿宁也是老交情了,见她落难,总也不好袖手旁观,妳说是吧?」他试图争取她的认同。
然而「阿宁」这个名字,却像一道闪电,直直地劈中了静雨的脑门,她突然清醒过来。
「这么说来,你是看在裴小姐的面子上,才临时决定把案子让给『传盛』的?」她低着头,说话的语气很轻、很轻……
戴子豪不觉有异,直爽地道:「对呀!同学嘛,互相帮助应该的。」
「真的只是同学而已吗?」静雨还是低着头,但浑身散发的负面电波,已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戴子豪终于发现不对,他警觉地问道:「妳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静雨抬起头,看向他的美目饱含妒火,「问你自己呀!你早就知道『传盛』在越南的生产线出问题,却故意不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趁势打败裴悦宁。」
这误会可大了!戴子豪急辩道:「我当初不告诉妳,是怕妳知道了之后,会有轻敌之心,反而坏事。」
「你不是才说,就因为越南的生产线出了问题,害『传盛』周转不灵,念在同窗的情谊,所以才要将代工案让给裴悦宁的吗?怎么还会担心我有轻敌之心呢?」静雨立刻抓出了他话里的矛盾之处。
她若是轻敌将案子输给了裴悦宁,不正合他意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个……」他也发现了自己的话有前后不一的情况,一时不禁辞穷。
然而他的反应让静雨看来,却成了心里有鬼。
分明是他看局势的发展明显不利于裴悦宁,怕她会输给她,所以找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借口,来说服她主动放弃这个案子。
他想讨好美人心嘛!以为她看不出来吗?
「难怪你之前会一直打扰我,不让我专心整理资料,原来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赢裴悦宁。」她想起他在假日时,每每捣乱她的工作,强迫她按时休息的事情。
俗话说,一念起,则万恶生。静雨心中一个念头想偏了,便将戴子豪以往种种贴心、关怀的举动,全数当成了别有用心。
「妳胡说什么?」戴子豪微微动怒了。
这丫头误会他和阿宁的关系,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还将他先前的一番好意,曲解成恶意,着实令人忍无可忍。
要不是真的心疼她,他干嘛那么鸡婆,像个老妈子似地,管她会不会累出病来?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去控制,双方的火气一触即发。
「我没有胡说。」静雨打翻醋桶,理智全失,她豁出去了,「你就是想讨好裴悦宁,所以才罔顾公司利益,坚持退出这件案子。」
戴子豪敢向天发誓,打从他接掌「华威」以来,还从来没干过罔顾「华威」利益的勾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再告诉妳一次,我、没、有。」他已经很难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你有、你有、你就是有──」静雨卢到底了,坚持唱反调。
「够了!」他低喝了一声,「总之这件事情公司已经作出了决定,妳再怎么胡闹,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如果他现在能够平静下来,好好地跟她谈,事情也许不会闹得这么僵,但偏偏……他跟她一样火大。
「这是公司作的决定?还是你作的决定?」她冷冷地问道,语意中有明显的嘲讽。
「莫静雨。」记忆中,他极少这般连名带姓地叫她。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指了指自己,「在这家公司里,我是最高的执行长,我的决定等同于公司的决定。而妳──」
戴子豪原本朝向自己的修长食指倏然转向她,「妳只是一名小小的特助,妳应该做的,是按照我的指令行事,而不是质疑我的作为。妳听懂了没有?」
他平时真的太宠她了,宠到她都要爬到他的头上,为所欲为了。
「你拿上司的头衔压我是吗?」她低头把颈上识别证取下,一把扔向对面的男人。
她不干了!
「戴子豪,我讨厌你。」她含着泪,幽怨地睇了他一眼,晶灿的眸底,净是伤心。
咬着牙,她绝尘而去──
第十章
幽静的住宅区,正当上班时间,几乎没有什么车辆经过,路上的行人也少,整个社区安安静静的,只有公园前长椅上的女孩,低着头,发出一阵阵低鸣的啜泣声,扰了这片安宁……
戴子豪找到静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着,好不伤心地低泣着,她的哭泣声很微弱,像怕惊扰了什么人似的。
「小雨……」他站立在她的跟前,轻唤了她一声。
兀自低泣的人儿,颤动的娇躯登时一僵,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将迷离的泪眼对上他的脸。
「哇──」豆大眼泪滴落,她一改先前低泣的哭法,放大音量,像个孩子似的纵声大哭。
「妳哭什么?」他将面纸递向她。
她一把抢过他递来的面纸,抽了几张出来擦擦脸,负气地道:「我喜欢哭,我高兴哭,你管得着吗?你看不惯可以不要理我呀!」
「我不理妳,行吗?」他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她则赌气地背对着他,「妳不认得路,又一个人跑出来,妳知道怎么回去吗?」
他刚刚追下楼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她气冲冲地上了公车,任凭那辆长方型的交通运输工具,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搭计程车。」她心中没个谱,只是嘴硬而已。
「这里是住宅区,妳叫不到计程车的。」他道。
「我可以打电话叫计程车。」她手机的通讯录里有计程车行的电话。
「妳带手机了吗?」他残酷地点出事实。
「啊……」她摀住了樱唇。糟了!她把手机放在办公室里了。
「就算让妳带了手机,又怎么样?妳知道这里的住址吗?妳要怎么叫计程车来载妳?」彷佛嫌她还不够窘迫似的,他嘲弄地补上了几句。
「你……」她气恼地指了指他,跟着又指了指自己,「我……」
半晌说不出话来,恼怒到了极点,她口快地指责道:「你不要太过分了,今天要不是你,我会变成路痴吗?」
「喔?」戴子豪觉得有趣极了,「此话怎讲?」
原来路痴除了天生之外,还可以用「害」的,这倒挺新鲜的!
「就是……」她眼看着就要脱口,心念一转,临时踩了煞车。
「就是怎样?」他追问。
「……没有啦。」她神情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挥挥手,她道:「没有怎样,你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戴子豪被挑起了兴趣,不肯轻易放过她,一把拽住她的纤腕,他富兴味地道:「妳既然开了头,就该讲个道理出来,别想敷衍我。」
「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她不高兴地甩开他的箝制,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
「记得小时候,你只有做错事惹婶婶生气的时候,才会来找我讨救兵,平常我找你出来玩,你总是懒洋洋地跟我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玩小孩儿的游戏,要我自己去找邻居的小朋友玩。」
静雨满是抱怨的口吻,不由得令戴子豪有些汗颜,只得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她抛过去一记白眼,续道:「可是我并不想跟邻居的小朋友玩呀!所以玩捉迷藏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有一次不小心走远了,认不得回家的路,心里一害怕,蹲在路边就哭起来了,哭了好久、好久……结果你出现了,拍拍我身上灰尘,轻声地哄着我,要我别怕。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心中浮上了一层暖意,神色和缓了许多。
「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一不见,小朋友就会去找你,然后你就会来找我,像一种循环作用,所以我愈来愈喜欢把自己搞丢,等你来找我。日子久了,方向感自然就变差了,你说这算不算是你害我的?」
她把自己长成路痴的罪过,尽数推给对方。
「这也怪我?」戴子豪只得苦笑。
不过,她的话倒也解开了盘踞在他心头的疑惑。
他就奇怪,哪个迷路的孩子会像她一样,不但一点都不怕,还都笑瞇瞇地等着人家来找,活像个等家人来接放学的小学生。
「不怪你,怪谁?」她理不直,气倒挺壮的。
「好、好、好。」戴子豪认了,牵起她的手,他讨好地道:「包括早上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好吗,我向妳道歉,拜托妳跟我一起回去好吗?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坐下来谈,总之我不会准妳辞职的,公司现下可不能没有妳。」
他的话,令静雨逐渐平缓的心情,再度重重地往下一沉。
公司不能没有她,那他呢?他可曾将她放在心上?
很多不愿意深思的问题,如今浮上台面,她很难再视若无睹。
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问道:「子豪哥哥,如果今天我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还会不会这么紧张地跑来找我?」
「为什么这么问?」他松开了她的手,脸上的表情称不上愉悦。
「从小,你总是在惹婶婶生气的时候,才会主动来找我,还记得我离开台湾那一天,我哭得好惨,可是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作「男儿有泪不轻弹」,抑或是……摆脱了一个小麻烦,他高兴都来不及了,哪里会像她一样依依不舍?
「就连这次从温哥华回来,也是托我哥的福,在你面前举荐我,你才会想到找我回来帮忙。」
一直以来,她的心底其实是明白的,他对自己的感情,没有像自己对他的深,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自从她去温哥华之后,他没有一回主动给她写过贺卡,每次总要她先寄,并在信上,殷殷嘱咐他一定得回信,他才会有动笔的念头。
他并不特别记挂她,她知道,从他慢吞吞的回信速度,她感觉得到,只是无能为力──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只能任日子这样过下去……
她不愿意这么想,但是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对她的好、纵容、疼宠,其实只是因为看重她的「能力」。
她不知道除去了这层利害关系之后,自己对他是否还有意义?
「妳这是……在跟我算旧帐?」他轻问。
「不是。」她脸色苍白地摀住胸口,「我只是觉得好难过。」
不该有这么多抱怨的,但是她控制不住,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想要倾诉……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没有实力的人,所以在温哥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用功读书,大一开始,跟我哥学着怎么买股票、做股市分析,我盼望着有一天,能成为你的左右手,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他不会知道,为了走到他的身边,背地里,她做过多少的努力,那是一段艰困的岁月,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地艰辛。